疫所靠近城門,是城牆邊上與其他那些破爛的土屋相比最格格不入的建築。
蔣小春送完羊奶果,繞道去疫所想要打探一下情況。
她隔著硌手的布料摸了摸懷裡的土豆,安心的同時,更加迫切地想要更好的完成萬穗給她的任務。
疫所周圍幾乎看不見人,兩個穿著盔甲的士兵站在門口,手裡拿著兩把長槍。
如今可能會有喪屍混入弄城的消息人儘皆知,沒有人願意靠近這所可能關了潛在喪屍的地方,連住在旁邊的住戶想要出門都從後麵出,寧願繞路一倍都不願意在疫所門口路過。
逗留的蔣小春顯得蹊蹺。
守門的士兵兩把閃著寒光的長槍直直就朝她指來。
“什麼人!乾什麼的!”
蔣小春已經在遠處逗留了不短的時間,她之所以走進是因為有了她的想法。她指了指貼在門口的告示:“這個還算數嗎?”
疫所門口用白色的紙張張貼了一張告示,告示上麵的字鬥大,最後麵蓋了顯眼的紅色城主印,告示的紙張四角色深且濕潤,一看就是剛張貼不久。
“告示:由於官府人手不足,現召集一名百姓負責疫所南難民的飯食發放,一日兩次,報酬每日三十文,包一頓餐食。”
三十文,在喪屍爆發之前,三十文可以換七八斤粟米,四五斤的大米,三十文一日的報酬對尋常百姓來講不可謂不是一個肥差。
但是現在.....
蔣小春感覺到四周默默開始聚集起一些貧民,這些貧民個個都麵黃肌瘦,一看就是很久沒吃飽過了,他們躲在牆角邊上遠遠觀望,露出一雙雙黯淡無光的絕望眼眸。
他們麵對這個“肥差”卻猶豫著。
原因無非有二。
其一,雖然看上去這份工作很輕鬆,但卻隱藏著危險。這些圍觀的貧民個個都是拖家帶口的人,深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染上喪屍病毒,拖累了家人。
其二,三十文的報酬在以前確實不低,但是現在物價高漲,三十文連一斤粟米都買不到。為了這點錢去把一家人置於風險之下實在不值得。
但是讓人猶豫的是那頓飯。
有一頓總比沒有好,一個人吃飽總比全家一起餓死強。
無數饑腸轆轆的人在暗中窺視,他們的目光灼熱,蔣小春想要去揭告示的手似乎都被灼燒了一下。
就這麼一下,蔣小春拿著告示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半晌,告示就被一股巨力奪走,落入了另一個人的手中。
這隻手指節粗大,手部皮膚黝黑又布滿了皸裂。沿著手往上看,一個矮瘦的漢子舉著告示對守門的士兵道:“我來。”
士兵正想把漢子引入疫所,卻見一雙小手又猝不及防伸出來把告示一把奪了回去。
蔣小春對官兵視而不見漢子搶她告示的行為十分不滿,她這回把告示死死抱在身上。
“我先揭的,讓我去。我不要錢,隻需要給我一頓飯就行。”
“你!”
漢子怒目且語氣不善,正想有所動作卻被兩個士兵輕飄飄地一瞥給鎮壓了下來。
不要錢?
兩個守門的士兵內心盤算了一番,又互相對視了一眼。一人十五文,雖然少,但不要白不要。
蔣小春跟在士兵後麵抬步往疫所內走,漢子又想把告示搶回去,但奈何蔣小春動作小心翼翼,麵帶謹慎,像一隻護食的兔子,這讓他一時間竟然無從下手。
漢子惡狠狠瞪著蔣小春,眼神陰鬱地目送她進了疫所的大門。
搶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這筆帳他必須要讓這女人還回來。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心裡有了計劃。
“餘叔,這姑娘是新招進來放飯的,她就交給你了。”
帶她進來的士兵把她帶到疫所最東邊的耳房。這是一個改造的簡易廚房,蔣小春一跨進去就被一個穿著圍裙的大爺塞了一個巨大的木桶到手裡。
蔣小春拎著木桶呆滯卻又顯得輕而易舉。
餘成華滿意地點點頭:“姑娘,你叫我餘叔就行,從今天起就由你就去送飯,每天上午十一點,到我這來領五桶,然後到旁邊的屋子放飯。記住一共三大五小八個房間一共就隻有這五桶飯。你要怎麼分是你的事情,但隻要餓死了人,那不光是我要找你麻煩。”
八個房間接近一千個人一次就吃這五桶?
蔣小春探頭去看,桶裡是黑色的糊糊,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些泥巴在裡麵翻滾。
餘成華道:“你彆看這疫所提供的餐食好像很差,你出去看看,最近多少人被餓死在城裡,就算是在這疫所裡麵被毒死也比在外麵當個餓死鬼好。”
竟然言之有理......
蔣小春問:“一天就一頓?”
餘成華點頭:“能有一頓就不錯了。”
蔣小春埋頭提桶,二話不說就往旁邊的屋子走去。
第一天放飯很是順利,卻沒有遇到暴亂,也沒有人為難她。蔣小春放完飯到餘成華那領到了兩個粟米混合泥巴做的饃饃。
兩個饃饃有拳頭大小,但是因為混了泥土,不蓬鬆,但管飽。
蔣小春把饃饃塞進兜裡。
“怎麼?家裡還有人?”餘成華斜眼看到,問了一句。
“嗯。”
“這年頭,能管得了自己就算好了,還管彆人。”
一連兩天上工,蔣小春一共拿了六個粟米饃饃回家,孫朗吃得滿嘴都是泥巴的黃色,但也隻能忍了滿腔不滿把饃饃咽下去。
“小春,你什麼時候才能再出去啊,這饃饃實在是難吃。”
“這要看城主大人的安排。”
“江義堂?我看他就是杞人憂天。”
蔣小春皺了皺眉,小小聲反駁:“你彆這樣說他,他也是為了弄城的百姓好。”
孫朗嗤笑一聲,把嘴角的饃饃渣子擦了擦,又躺回了床上。
蔣小春第三天去上工,再過兩天就又到了和萬穗約定好的時間,在這之前她一定得有一點收獲才不辜負她。
蔣小春有點為難,雖然她每天去放飯,但是疫所人太多了,她根本又不認識萬穀,實在不知道對方是否在疫所裡,更不知道他如今是什麼情況。
蔣小春正苦惱著,她提著桶推開一扇門,卻見一個身穿青色袍子的男子跪在她腳下。
男子青色的衣袍上沾的全是泥土和黑色的糊糊,甚至仔細一看還有黃色的不明汙漬,但是他的頭發和臉卻看起來乾淨又整潔。
萬穀見女人沒說話,而是沉默地看著他,他內心一喜,頓時覺得有戲。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這輩子的發展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已經在這個疫所裡關了近十天,這十天裡每日吃那個黑色的糊糊,他也從抗拒到迫不得已地接受。
這個送飯的女子是前幾天來的,她雖然沉默寡言,但卻是個善良的人。
萬穀觀察了她很久,他注意到她會給孩童婦人多添一點糊糊,給霸淩其他人的惡棍隻添半碗。
她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下定決心的萬穀從舌苔下麵悄悄吐出一兩銀子。這塊銀子藏了一路,現在被他偷偷塞給了送飯的女子。
萬穀咬著牙心裡一邊告誡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一邊對著蔣小春三磕頭又三鞠躬。
“這位娘子,請行行好,幫我給城主大人帶個話,就說萬穀有要事與他商議,事關人類存亡,馬虎不得。”
萬穀!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蔣小春佯裝淡定,她收下銀子道:“我會儘力。”
至於真的傳不傳達,蔣小春決定過幾天問了萬穗再說。
畢竟是萬穗的弟弟,蔣小春給他多舀了一點糊糊,卻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
正舀在勺子裡的糊糊潑了一身。
萬穗交代的任務蔣小春覺得自己完成了一半,她內心高興也不想跟他們多計較,隻匆匆分完飯就往家裡走。
這時候才下午,經過的集市幾乎沒人,才短短幾日,商家關門了一大半,和以前人來人往的景象大相徑庭。
蔣小春穿過集市,走近路回家。
兩個粟米饃饃被放在桌子上,孫朗懶洋洋坐起來吃飯。
他麵露不滿,抱怨道:“怎麼又是這個,難吃死了。”
蔣小春耐著性子解釋:“給你說過了,最近不能出城,我在官府找了個工作,每天管一頓飯,就這兩個饃饃。快吃吧,至少不會被餓肚子。”
孫朗不是很相信:“你在官府找的什麼工作?一天就管這一頓飯,兩個粟米饃饃?江義堂不至於那麼摳門吧?”
蔣小春有點委屈,她深呼一口氣,語氣還是溫柔的:“真的,你不信的話可以去街上問。”
孫朗吃完飯就往街上走,蔣小春去屋裡把臟掉的袍子換下來,順便看了看床底下。
床底下的一個白底藍花的布包袱裡,三個圓滾滾的土豆正躺在裡麵。
蔣小春放心地呼出一口氣,她摸了摸已經感覺有點饑餓的肚子,看來明天必須得吃一個土豆了,本來想幫萬穗節約一點,但看樣子還是不行......
蔣小春換好衣服又出了門,最近她經常往街上跑,想看能不能尋到什麼活計。她前腳出了門,後腳孫朗就從後門拐了回來,他猛地推開屋門,弓下身子,從床底下拖了個白底藍花的包袱出來。
“我就說官府不可能一文錢都不給,隻給兩個饃饃,原來這女人背著我竟然偷偷藏了錢.....”
包袱被拖出來,又粗暴地被打開。
“咦,怎麼是三個土豆。”
好久沒吃飽了,三個土豆也行,總比那餿掉的饃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