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明黃色的靴子落在濕冷的地磚上,踏出的聲響就像是敲響生命的響鐘一般。

禁所一處側間的屋子內,老者坐在椅子上,目光幽幽的瞧著門外自暗處走來的皇帝。

“臣以為,見不到皇帝了呢。”

鼇拜此刻穿著一身褐色的長衫,未戴帽。

麵容疲憊,瞧著比前幾月老了十歲有餘。

梁九功自三年前就在皇帝身邊侍奉,自然是見慣了鼇拜霸道專權的模樣,此刻,即便是知曉他已經是敗寇,卻依舊下意識的僵直了身子。

而鼇拜也在看著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帝王。

他這一生,侍奉三任皇帝。

他最忠心的皇帝是皇太極,順治皇帝對他卻信任不足,令他多次遭受打擊。

現如今,倒是他小瞧了這個小皇帝。

當初進宮時活潑聰慧的稚子,在他的眼皮底下長大,直到他臨死了,才意識眼前的少年早已是個心思深沉的大清皇帝了。

“您到底是顧命大臣,父皇將朕托孤於您們四位,朕為何不能來看看您。”

話說完,在這極為昏暗的屋子裡,明黃色的身姿姿態極為閒適的坐在了對麵的椅子上。

一抹昏黃的燭光落在他的側容上,高挺的鼻梁落下極重的陰影。

男人狹長的丹鳳眼如濃墨一筆繪就,斂起的眼眸漆黑如黑曜石,白皙的麵容帶著不知何時形成的皇帝威嚴。

或是本就刻在骨子裡,隻是龍遇淺灘,不得不掩飾自己罷了。

鼇拜半晌無言,夜風輕拂,帶著深宮之中的幽香。

“皇上深夜前來禁所,究竟是所為何事?”

話說完,老者嘴角扯出了三分笑意。

“總不成,皇上單純是來表達感恩的吧。”

少年皇帝並不在意,或者說鼇拜在他麵前放肆不是這麼一次了。

他冷淡的瞧著老者那日漸渾濁的雙眸,開口說道:“鹽運。”

鼇拜渾身一震,麵容上的不屑當即凝固,甚至放在手把上的手不受控製的顫抖。

而少年就這麼坐在椅子上,將他的失態儘收眼底。

“你....”鼇拜嘶啞的嗓音頓了頓,繼續開口說道:“臣並不清楚什麼鹽....”

忽地,少年的右手輕輕的轉動了一下扳指,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當即令鼇拜停下了嘴裡的話。

“鼇拜,”

康熙的聲音帶著年少的清朗,卻又帶著漫不經心的威壓。

濃重的,令鼇拜第一次清晰的受到了他的殺伐。

“若是你說了,那麼蘇完瓜爾佳氏沒了你,依舊是瓜爾佳氏。”

“.......”

鼇拜當即起身,梁九功猛地一個往前跨了一步。

“大膽!”

康熙卻依舊穩當的坐在椅子上。

“退下。”

殿宇內的光線昏暗,全靠著梁九功手裡的燈籠照亮,此刻不斷搖晃的光,充分的說明著他的緊張。

康熙的影子被拉的極長,而鼇拜的背影卻在牆上顯得隻有小小的一團。

他死死的瞪著依舊穩穩當當坐在位子上的少年。

但在極度的驚怒之後,他的心裡掠過一陣極其荒誕卻又無比清晰的感覺。

他在朝堂之上沉沉浮浮,抓住了無數的機遇,躲避過了無數次的死陣。

可在這一瞬間,他明白,眼前的這個少年說的是真的。

在這一刻,若是腰間有彎刀,隻需轉瞬之間,便能取得少年皇帝的項上人頭,可早在前幾月被擒拿住的一瞬間,他就失去了機會。

他緩緩地,頹喪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然後慢慢的,和眼前從未變過哪怕一點兒神色的黑眸對視上。

京城的夏日總是比草原上的熱,但在這禁所的幾月,他隻覺得處處寒冷。

“是我年老愚昧,竟是沒看到你有如此的本事,幼年時你不過膝蓋高,隻是性子活潑,卻不失沉穩,沒成想到了如今,你初初長成了皇帝,便趕儘殺絕,老夫有今日,不過是曆史上見慣了的場麵罷了。”

晃晃悠悠的燭光終於是停了下來,火光落在了少年的眼眸之中,帶著幾分明亮。

他並未糾纏於此,隻是繼續用平靜的語氣開口說道:“鼇拜,既然朕來問你了,你該知道,不能有任何的隱瞞,你的人馬,許是退到了平安州罷。事關國庫,你若是有半句隱瞞,瓜爾佳氏與你鼇拜,便就一道了。”

鼇拜當即麵如死灰,嘴唇顫了顫。

“罷了,罷了。”

“甄家。”

康熙微微頷首,起身。

這一次他居高臨下的看著籠罩了他整個幼年時期的男人。

“鼇拜,你死後,禍不及後代。”

梁九功緩緩上前,將一柄小臂長的匕首放在案桌上。

“您,請。”

康熙轉過身,梁九功深怕鼇拜忽然刺殺於皇帝,跟著便走在了皇帝的身後,在朝著門口走的時候,時刻警惕著身後的動靜。

“鋥。”

匕首脫鞘的聲音清晰的劃破身後的寂靜。

梁九功渾身一僵,卻隻聽見身後傳來劍器割破衣褥,刺入血肉的聲響。

“願大清王朝萬壽無疆、國泰明安。”

這聲音雖為祝福之語,聽著卻令人背脊發麻。

梁九功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身前明黃色的背脊。

康熙就像是沒聽到一般,就這麼闊步走出這幽靜之所,走向了長長的皇宮。

今夜月色正圓,奶白色的如紗霧一般籠罩著皇宮的紅磚綠瓦。

十六歲的康熙已經習慣一個人走在這漫長而寂靜的皇宮之中。

.......

鼇拜死於禁所,其子納穆福後獲釋。(百度)

這個消息震蕩朝野,無數的派彆傾軋,整頓朝綱。

但有更多的朝野大佬們心中暗暗驚歎於康熙皇帝揮斥方遒的手段。

隻是這一切似乎和榮國府沒什麼關係一般,當夜貴妃娘娘便回了後宮,可對於榮國府的榮耀卻一直都在延續著。

“你說什麼?”

林黛玉的膝蓋傷的很是嚴重,整個膝蓋都是青紫的,被大夫細細的包紮後,如今隻能倚在榻子上,就在剛剛,三春進來,說是來探望她。

可林黛玉昨夜渾渾噩噩,睡著了卻又像是沒有睡著,腦海之中的畫麵不斷地閃現,就像是有人在給她翻閱一本書籍一般,念叨著園子的繁華、語氣之中卻帶著腐朽之氣,甚至到了後麵,許多人都在作詩。

有那麼幾首,倒也算是不錯。

她醒來之後,提筆將其抹在了宣紙之上。

“《凝暉鐘瑞》。”

一旁侍奉她的雪雁瞧見了,眨了眨眼,輕輕的念了出來。

“這倒是不像是主子喜歡的呢。”

林黛玉默完整篇之後,細細的讀了讀,用手指點了點雪雁,笑著說道:“喲,咱們雪雁什麼時候還能瞧著詩詞說人心了呢。”

“都是主子教的好,我這叫做近墨者赤!”

雪雁得意的說道。

後林黛玉瞧著詩詞雖好,確實如雪雁所說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也就團成了一團兒給扔了。

主仆兩個人都沒當作一回事兒。

即便是林黛玉雖總覺得自己的夢有些莊周夢蝶,可現如今她雙腿不便,又能何處去問彆人做的什麼詩不曾?

然後不到一會兒三春到了,姐妹幾人都極為歡喜的,就是惜春麵色也是紅潤了許多。

“哎喲,林妹妹你若是昨兒在的話,哪裡就輪得到那薛姑娘一個人奪了魁首不曾?”

林黛玉本就和薛寶釵私底下彆著苗頭,現如今聽到這話兒,當即問道:“什麼魁首不魁首的?”

探春說話伶俐,神色也是最鮮活的。

她便利利索索的將昨晚作詩時的場麵說了。

“就最後放到貴妃娘娘麵前一一閱過,還是寶姑娘作的一首叫《凝暉鐘瑞》很是得了貴妃娘娘得稱讚呢。”

當即林黛玉撐起了身子,一臉震驚得問道:“什麼?!”

探春被她嚇了一跳。

“什麼什麼?”

“你說寶姑娘作的詩叫《凝暉鐘瑞》?”

林黛玉隻覺得自己就像是囚籠裡的一個鳥兒一般,百般的著急,卻始終動不了分毫。

“嘶....”

一下子不注意,扯到了自己膝蓋上的傷口,疼的她腦袋裡就像是被鐘敲擊過一般,出現了閃白。

“哎哎哎,彆激動嘛,林妹妹。”

“快快躺回去,不過是貴妃娘娘賞賜了一串兒珠子,也沒什麼呢。”

探春連忙勸慰道。

不說還好,一說,林黛玉腦海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幅畫麵。

兩串猩紅色的瑪瑙珠子。

!!!!!

她顧不上自己膝蓋的疼痛,轉而是問道:“寶姑娘作詩的內容是什麼?”

迎春雖懦弱內向,但是記性卻是極好的。

“芳園築向帝城西,華日祥雲籠罩奇。高柳喜遷鶯出穀,修篁時待鳳來儀。文風已著宸遊夕,孝化應隆遍省時。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

“啪嗒。”

奉茶的雪雁竟是沒能拿穩手中的碟子,當即碎了滿地。

“哎呀,今兒你們主仆怎麼都這麼不小心呢?!”

但此刻的林黛玉卻就像是被什麼鎮住了一般,那雙眼眸震驚的瞧著同樣震驚的雪雁。

“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

林黛玉喃喃的出聲。

這下,三春都察覺到了不一樣,她們左看看,右看看,問道:“怎麼了,這詩可是有什麼不對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