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公子。”
季棠下意識側身,將拆剪得破爛的香囊擋在身後,道,“你不是剛離開,怎麼又回來了。是忘了東西嗎?”
鹿如琛沒有立刻答話。
他看了季棠半晌,走進屋來,才道:“沒有忘東西,隻是來看看你。”
季棠忙將手伸到身後,將香囊殘片一把抓進袖中,粉末撲掃到地麵。
鹿如琛向著季棠的方向走來,步子不快,卻寸寸逼近。季棠隻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眼,便覺得麵頰燙熱,心跳迅速加快,似乎是方才吸入的那一點兒催情香起了作用。
季棠又默默的把方才拆香囊的剪刀也抓起來藏在袖中。
但鹿如琛並沒有向前走太多,到了距離季棠約三步左右的位置,便停下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遭。
目光輕點旁側床榻,道:“季姑娘還是躺下休息吧。”
季棠手裡捏著剪刀,在鹿如琛的注視下褪了鞋子,回到床上。
見季棠在床上躺好,鹿如琛點點頭,道,“我晚上再來看你。”
說完轉身出門,離開時順手將房門帶上。
房間中的光亮頃時暗了幾分,季棠卻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她雖然身有靈力,可靈根損毀,半點兒也使用不得,身體當下的機能與一個十六歲的普通姑娘沒什麼分彆。
若是鹿如琛真的衝過來,要對她做什麼,加上方才吸入的那點兒催情香作祟,季棠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得脫。
鹿如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季棠又等了一會兒,確定他不會再回返之後,才從床上爬起來。
幸虧朝露劍季棠一直攜帶著,沒有離過身,當即從旁邊劍架上摸了劍身通體淨透的長劍,扯布條纏繞起來。
又環視房間,思了片刻,將剛剛放下的剪刀帶上。
多一件總比少一件好,關鍵時刻可能有保命的作用,這也是師兄告訴季棠的。
拿好東西,出了房間,季棠不準備走正門,而是悄無聲息的從院牆邊緣翻出去。
正午的日光沒有偏斜太多,鹿家宅院裡走動的人影依然稀少,季棠一路到了院牆邊上,倒是暢通無阻。
但還不待她分出心神來打量那院牆的高度,目光便遠遠的在海棠花樹間瞥見一截深綠色錦緞,遠遠看去微圓的一團。
定睛細看,正是將她領來鹿府的秦管事。
季棠忙藏身至樹後躲避。
幸好秦管事並沒有太多的注意她這邊,隻顧著低頭走路,一副神色匆匆著急的模樣。
等到秦管事走遠,海棠花樹見半分也看不到那抹深綠,季棠在從樹後走出,開始打量院牆的高度。
鹿家的院牆不算高,但周遭的海棠花樹都栽得距離院牆稍遠,不能接力,想要翻牆便隻能硬生生攀爬。
季棠努力跳起,嘗試了數次,每每都要差幾分才能夠到院牆的頂兒。
看著鹿家塗著青漆的精致院牆,咬了咬牙,拿出方才在房間中順走的剪刀,將剪刀鋒利的尖兒對著牆壁石磚的縫隙處,用力向裡一紮——
剪刀刺破牆皮,紮入牆體半寸。
季棠盯著剪刀看了半刻,將它拔出來,又用力紮進去。
紮了數次,直至剪刀都變得卷刃,才算是能夠結結實實的彆進石磚縫隙中去。
有了剪刀在院牆中間借力,季棠終於能夠到牆頭,勉強攀爬上去。她小心翼翼的跨坐在牆頭上,彎腰將插在石磚縫隙裡的剪刀拔出來,擦了擦,重新收起來。
隨後季棠向院牆外側看了一眼,準備直接往下跳。
但這一看不打緊,一眼撞上雙烏漆的眼眸。
——鹿家院牆外的巷道裡,正有個大白日裡身穿黑衣,蒙住麵龐,隻露出兩顆烏漆眼珠的人!
這位“黑衣人”手上還拿著張畫卷兒,瞧見季棠,眼睛往畫卷上瞟了兩眼,又看看季棠,像是在比對什麼。
季棠莫名感受到幾分緊張,握緊了手裡的朝露劍,指腹下意識的隔著布條摩挲劍鞘上的花紋凸起。
下一瞬,那穿黑衣的男人突然暴起,整個人向上一躍,腰間短劍出鞘,直向季棠刺來!
不是術法,還好。
季棠心頭鬆了一口氣,身體跟隨本能後仰,堪堪躲過這突來的一劍。隨後手中被布條包裹的朝露劍回轉,徑直向著身體左側擋去,抵住黑衣人手腕回轉來的第二劍。
但她手上的力道與黑衣人劍上的力道終究有所差彆,雖然擋了,卻未擋住,短劍暴力壓開朝露劍,隻刺季棠咽喉。
季棠整個人貼仰在牆頭,無處借力,隻能從袖中摸出那卷了刃的剪刀,向黑衣人方向擲去。
與此同時,手中朝露劍轉,重重抵在黑衣人肋處。
黑衣人持劍的攻勢被朝露劍阻滯一瞬,季棠擲出去的剪刀悶頭,正好尖兒磕在他的腦袋上,磕破一個小口兒。
趁著這個空當,季棠趕緊抬腳,把人往鹿家宅院裡麵踹,自己則一滾身,向外摔下去。
身體落地,疼痛充滿四肢百骸,仿佛五腹六臟都被震得移位了一般。
另一側,黑衣人似在落地的時候撞到了院中海棠花樹,一陣陣花枝顫動花瓣撲簌的聲音隔著院牆傳來。
季棠顧不下功夫去感受身體的疼痛,抓起一同落地的朝露劍和沾血的卷刃剪刀,從地上滾起來就跑。
但還未跑出幾步,一股鋒銳冷意自背後傳來。
季棠毛孔顫栗,當即向前,撲倒在地。
那柄被黑衣人持在手中的短劍從正後方破牆而出,將鹿家院牆鑽了一個巨大的窟窿,碎石轟然崩炸,劍尖兒擦著季棠的後腦勺直直飛過,“砰——”的一聲,釘在對麵的牆壁上。
季棠瞥了那短劍一眼,爬起來頭也不回的繼續跑。
在她身後,撞在海棠花樹上,被落了滿身花瓣的黑衣人有些暈乎的扶著腦袋站起來,抬手召回釘入牆壁的短劍。
短劍在黑衣人掌下飛速旋轉,變成如飛鏢般的圓形殘影。
隻見這人腳尖一點,便輕鬆躍上季棠花費許多功夫才爬上的牆頭,手中短劍再次飛出,直落在季棠麵前,攔住她的去路。
“季小姐。”黑衣人的聲音自身後沉沉傳來,“彆逃了,認栽吧。”
季棠見實在逃不掉,隻能停了腳步,朝露劍橫在身前,目光警惕的望著站立牆頭之上的黑衣人。
“為什麼殺我。”她問,“就算死,也總得死個明白。”
從季家被魔修滅門,季棠存下一條性命,獨自下山以來,已經碰見過不止一路前來殺她的人。
這些人有的遮麵,有的不遮麵,有的入了修行道,有的甚至隻是拳腳好些的鏢師打手。按理說這些人季棠都未曾見過,但他們卻悉數識得她的麵容,總能精準的尋找到她。
為了躲避,季棠隻能搶了小混混的衣服,將臉塗黑,混入乞丐之中。
——果然,她在鹿家待了隻一日,剛把臉洗乾淨,便又有要殺她的人找上門來了。
“季小姐看來疑惑甚多呀。”黑衣人“噗嗤”一聲,笑道,“也罷,反正你的性命就要收入我手中,與你解惑也無妨,讓你死了能夠做個明白鬼。”
“十幾日前玲瓏市上就發布了對你的懸令,還有繪製著你樣貌的卷軸,隻要拿下你的性命,就能得到百枚金銖!”
玲瓏市,是在九州各州都存在著的一個地下黑市,可以售賣和交易一切物品,乃至情報消息,更可以發布懸令。
不問來處,不問歸處,不問姓甚名誰,也不問所圖為何。
若是手上有什麼汙糟事兒不方便去做,隻要錢給的夠,玲瓏市的最好的辦事處。
季棠也沒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掛到了玲瓏市——滅季家滿門的不是魔修嗎?若想殺她,再來兩個魔修,隨便砍一遭,不就結束了。
何須走玲瓏市繞大彎子?
但此時不是去探究思索的時刻。季棠暫且按下心中疑惑,仰頭與黑衣人對視道:“依你的意思,現如今有無數在玲瓏市中接了懸令,知曉我麵容的人在裴州城尋我,一旦尋到,便會殺我,是嗎?”
“就是這樣。”黑衣人說。
季棠點了點頭,突然開口,大聲喊道:“鹿伯父,救命啊,有人要殺我——”
突如其來的喊聲讓黑衣人嚇了一跳,馬上回頭,一眼看見鬼鬼祟祟躲藏在院牆內海棠花樹後的鹿家主與秦管事,秦管事手裡還拿著張繪製好的符籙紙,正準備用火折子點燃。
見黑衣人突然回頭,秦管事手上一抖,火苗兒躥得高了些,立時將符籙紙點燃。
符紙既燃,封存在裡麵的術法也即將作用。
秦管事趕忙將手裡的符籙紙拋扔出去。
符紙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緩緩落在牆根,在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燃燒殆儘,化作一抔輕灰。
無事發生。
季棠轉身就跑,她所在的位置距離人流往來的街道本就不剩幾步,趁著這些人都注視符紙的空檔兒,熟練的拐進距離不遠的下一個街巷。
等季棠跑出數步,背後才傳來轟然一聲巨響。
她邊跑邊回頭看了一眼,見鹿家院牆那一隅有漫天的煙塵彌散開來,煙塵下是被炸碎的,向四周亂崩的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