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重感與失重感不斷拉扯,伴隨著艙外嘩啦啦的水聲,艙體的震動逐漸消失。
顧舟眨眨眼,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被李尾緊緊抱著,無法動彈。
“鬆手。”她抬腳輕輕踢了一下他的腿。
李尾連忙鬆開手,驚魂未定地抬起頭,隨即拉開艙門上的小窗,深深地長籲了一口氣:“欸?原來剛才的那陣震動是飛行器出水升空了?真是嚇死我了!”
顧舟這才發現,潛艇內部的構造有點眼熟,不遠處那隻沙發她似乎之前還坐過。原來他們在江底進入的潛水艇正是之前所乘坐的那架飛行器,這居然是架海陸空通用的高級貨。
再看看李尾,他臉色慘白,一副飽受驚嚇的樣子。
大概是演出來的。顧舟冷冷審判著他浮誇的演技,越想越惱火。
被卷入奇怪的事件,還要被奇怪的人抱在懷裡,實在是太離譜了。
可她還有兩百萬的尾款沒有拿到,隻能忍住狠狠揍他的衝動。氣無可氣,顧舟隻得把身上的武器一件接一件地抽出,然後重重向李尾砸去。
“還給你!”她咬牙切齒,“這件、這件、還有這件,通通還給你!”
無能狂怒大概就是如此了。
李尾側身躲開,按下牆上的按鈕,地板打開一扇門,升起一隻梯子。
“你去哪兒?”
顧舟立刻意識到不妙,這李尾不會就想開溜了吧?
“折騰了一夜,我先去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他沿著梯子向下走去,回過頭語氣輕鬆地問,“你要一起嗎?”
這句輕浮的邀請無疑是火上澆油,顧舟抄起手裡的那把匕.首,狠狠向他甩去。
***
李尾消失後,回程變得和來時一樣,剩下顧舟獨自思考。
今晚經曆的一幕幕仍在眼前不斷重現,顧舟低頭打算再看一眼腳下的星隕市,卻發現眼底已經是一片黑壓壓的群山。
星隕市地處河口的平原,周圍上百公裡也沒有這麼大的山脈。大概飛行器的行蹤已經暴露,那艘潛艇便沿著水路悄無聲息地潛出星隕市,等飛行器離開水麵的時候,他們已經在無人看守的彆處了。
可李尾隻是一個打工人,前前後後居然能夠動用那麼多的資源,也太不合理了。
不好的預感襲來,顧舟越想越不對,擔心可能拿不到剩下的那兩百萬酬金,連忙按下牆上的按鈕,順著梯子來到了底下一層。
和上層相比,下麵很狹小。一隻打開的睡眠艙占據了一半的空間,李尾並不在裡麵,空空如也的艙內隻有一本舊時代的紙質書和一隻舊舊的布偶熊貓。一道拉起的淺色防水簾擋住了另一半空間,投在布簾上的影子卻出賣了它的遮掩。
李尾正安靜地待在浴缸裡。
可惡,他居然還有閒心泡澡!
顧舟不客氣地清清嗓子,簾子背後立刻傳來了李尾坐直的身影和愉快的聲音:“顧舟?所以你考慮了半天,還是——”
“我是來算賬的。”顧舟語氣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李尾,你還欠我兩百萬尾款沒付。”
於是他笑了,半道影子在布簾上輕輕地顫抖著。
“抱歉,我沒有錢。”
“沒錢你雇了那麼多仿生人當保鏢?”
“那是之前耍了個小花招,用老板李廣泰的名義請來的,而且,那座帶空中走廊的雙子樓也是老板收購的廢棄產業。”
顧舟沒被他繞進去,繼續質問:“嗬,沒錢你能坐上這架最新款的飛行器?”
“啊,這是最新款嗎?好吧,這也是老板的,不瞞你說,我們進入星隕市這麼順利,就是因為搭乘老板的飛行器進入,才免去了盤查。不過,我在那艘船上大鬨一場後,已經被他徹底發現,現在估計連工作都要丟了。”
大鬨一場?顧舟皺眉:“那個在遠處用狙的人是你?”
“當然!不然還有誰會冒死製造混亂掩護你逃離那艘船?看在我出手相助的份上,你是不是該說句謝——”
“槍法爛得出奇。”顧舟冷冷打斷他的說辭,“彆想把我繞進去,一碼歸一碼,李尾,你現在欠我兩百萬。”
這時,伴著嘩啦啦的水聲,李尾把頭埋進水裡,甕甕的聲音倒是依舊強硬:“你欠我一句謝謝。”
“你先還錢!”顧舟氣得抬高了聲調。
無人回答。
很快,簾子背後傳來了咕嘟咕嘟的水聲,李尾的人影竟完全消失在了浴缸裡麵。
***
在衝過去掀開簾子之前,顧舟想過一百種可能。
或許浴缸底部有另一條逃生通道,李尾為了躲債直接開溜,又或許李尾直接變成了一條魚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拉開布簾,顧舟一眼便看到沉在水下的李尾,他發白的雙手死死扣住浴缸邊緣,像是故意把自己往下壓。他的腦袋似乎變得越來越沉,從水裡冒出的氣泡也越來越少......
李尾居然想在她麵前把自己溺死。
這是在乾什麼???
顧舟的腦袋裡一團亂麻,連忙衝上去把他撈起。
躺在地板上的李尾神誌不清,呼吸變得非常虛弱。很明顯,他不會遊泳,甚至不會閉氣。
“你有病吧!”
顧舟傻眼。她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瘋子,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在他身上扔了條浴巾蓋住,又開始迅速按壓他的胸口。
很快,李尾吐了幾口水,慢慢睜開眼睛。
“原來,溺水的感覺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我會死。”他望著她,虛弱而認真地笑了起來,嗓音暗啞,“是你......救了我。”
“神經病。”
顧舟驚魂未定,卻也懶得陪他繼續演這出爛戲,她攥緊拳頭狠狠往他結實的胸口上砸去:“現在倒像是我欠了你兩百萬不還,你以死相追了是吧!”
年輕而強壯的身體韌性十足,還帶著回彈。
“想死滾一邊去,彆死我麵前!晦氣!”
因為捶感尚佳,顧舟又罵了一句,又重重錘了他一下。
李尾被捶得嘴唇灰白,卻依舊微微笑著,喘著氣糾正她:“......是三百萬。”
“哈?”
他勾勾手示意顧舟湊近:“再告訴你一件事。”
顧舟疑惑,連忙俯身他胸前趴下,把耳朵貼近——
“之前,我通過智人係統篡改過你的記憶......讓你誤以為收到了一百萬訂金......嗬,還樂嗬嗬地存進了銀行......”
什麼?被耍了!他居然敢在錢的事情上騙她!
顧舟火冒三丈,拳頭又硬了。
“不信的話,你可以回去查查賬戶......其實,並沒有那一百萬進賬。”
李尾眨眨眼,仰麵躺在地上虛弱地笑著,笑聲裡透出惡作劇般的洋洋得意。
顧舟忍無可忍。
她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她現在必須要動手真打了,不然她會被這個神經病活活氣死......正要離開的肩膀被一隻大手從背後攬住,李尾突然擁住了她。他輕輕轉過臉,氣若遊絲的呼吸在她的臉頰上緊緊纏繞著她的鼻息,冰冷的嘴唇貼上她的耳朵。
他啞聲笑著:“三百萬算什麼,顧舟......我現在啊,還欠你一條命。”
這是什麼邏輯?這又有什麼道理?顧舟冷冷抬起膝蓋,卯足了力氣撞向李尾的腿間。
***
在飛行器開始降落的前十分鐘,李尾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他穿上體麵的衣服沿著下層的梯子爬上來,見到正端坐在沙發上的顧舟,很紳士地抬手問好,仿佛之前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顧舟訕笑,一邊看笑話般打量著李尾,一邊冷冷晃了一下手裡那隻火柴盒大小的黑匣:“你赤.身.裸.體抱著命.根.子慘叫著暈厥的畫麵我已經記錄下來,如果不付酬金,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它發給認識你的每一個人。”
李尾緊張地盯著她手裡的小匣子:“這是什麼?”
“微型攝像機。”顧舟惡狠狠地回答,陰森地笑著說,“彆以為黑掉了我的智人係統就萬事大吉了,我還留了後手,這種老舊的電子設備有時候還挺管用的。”
“攝、像、機?”
李尾重複著這三個字,英俊的臉慢慢變紅。這是顧舟第一次見他臉紅的樣子。
“你你你你......”他急得吞吞吐吐,“顧舟你還是不是個正常女人?”
“對對對,我不是正常的女人,”顧舟冷笑,“我是強到可怕的女人。”
他紅著臉小聲爭辯:“這麼好看的一張臉,明明應該嬌嬌軟軟,沒想到油鹽不進,精明狠辣,像個魔鬼!”
“嬌嬌軟軟?”顧舟呆住,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從哪裡學來的這個詞?”
“小說裡不都這樣寫的嘛!”李尾說著,反倒還委屈上了,“嬌軟美人,迷迷糊糊的,會撒嬌,團寵萬人迷,什麼都不做就能躺贏......”
不是,他都看了些什麼?
“沒想到你還挺愛學習的。”顧舟更是不加掩飾地嘲諷起來,“所以你那些精彩的表演,什麼第一次見麵就展示胸肌,梗著脖子裝霸道總裁,沒臉沒皮地邀人共浴......都是從小說裡麵學來的?”
李尾愣了一下,連忙尬笑:“都、都不對嗎?”
顧舟絲毫不給麵子:“你算是學廢了。”
李尾一臉尷尬地垂下頭,就像個做錯了事被發現的小孩,好半天沒有說話。
不清楚這一趴是不是依舊在表演,顧舟懶得理他,扭頭迅速看了眼窗外,飛行器正在越過晨曦中的海麵,月沉島就在眼前。
這驚心動魄又怪異不堪的一夜,終於要結束了。
一旁的李尾突然抬起頭:“等我有錢了,會第一時間還給你。”
“你最好是。”
顧舟說著,把微型攝像機妥帖地收進口袋,起身抻了抻久坐的腿腳。這時,飛行器開始加速下降,透過窗子幾乎可以看清海邊山坡上的那幢老宅,於是顧舟毫不留戀地徑直走到艙門邊,準備離開。
李尾也起身跟著她:“顧舟,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的。”
顧舟沒看他:“那是肯定的,你還欠我錢呢。”
“我說的不是這個。”他喃喃說著,讓顧舟突然感覺有灼熱的目光正毫無保留地投向她,“我喜歡你,顧舟,所以我們還會再見的。”
猶如頭頂劈下一道閃電,又像是在漆黑的夜裡看到了一輪灼眼的太陽。
顧舟訝異地轉過臉:“你說什麼?”
“我喜歡你。”
李尾定定看著她,直白地說道。
此時此刻,穹頂的晨光,海麵上的波光,飛行器側翼的反光......仿佛整個世界的光芒都在李尾的眼中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