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1 / 1)

從7月3日簡嵐作為實習老師,在案發後偷偷去留下指紋,再勾起小簡嵐的興趣。

簡嵐對自己的計劃如實告知。

黃維琴聽得認真,頻頻點頭,把自己的安排也和盤托出。

“高中時期的我想要的事情很明確,就是離開我媽。支持我活下去的動力就是高考,我要離開這個小鎮,再也回來,而且讓她永遠找不到我。

“暑假裡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就背著我媽離開了芷海鎮。再開學第一天,聽聞整個小鎮都消失了,沒有人幸免。我成功了,‘永絕後患’,但是我心裡——像是堵著一塊水泥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在大學期間報名了好幾個體育類的社團,長跑社團、排球社團、散打社團,隻要在身體處於極度疲憊時,我的生存本能才會煥發出來,對抗無休無止的虛無和內心的懊悔。

“我覺得自己錯了。我的專業是法學,法律上不僅要對一件事情定性,是過失還是故意,是有罪還是無罪,還要對這件事情定量,比如《巴黎聖母院》裡冉阿讓偷了一塊麵包,這是犯罪行為,但是因此被判5年就不合適了。

“我媽她有錯,她給了我很大很大的壓力,我永遠不後悔逃離她的決定。但她就這樣和整個小鎮一起消失,我不甘心。我還想讓她看到我離開她之後過得有多好。”

黃維琴笑得發苦。

午休的時間快到了,黃阿姨高興地完成了送飯任務,已經回家去了。

黃醫生帶著簡嵐到了醫院的食堂,兩人買了份工作餐,再加上黃阿姨送來的菜,邊吃邊聊。

“我有時會想,在現在這個年代越來越多的人明白,不結婚、晚結婚沒什麼大不了的,離婚了也不代表女方就變得‘廉價’了,但是我媽所處的那個年代,在這樣的小鎮上,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她頂得壓力不比我小,最可怕的是她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起來,在某種程度上是認可周圍人的看法的。她掙紮,隻因為不幸落到了她頭上。她以為隻要我爭氣,我們娘倆就能在這裡堂堂正正的生存下去。”

黃維琴啃著雞翅,“很可笑是不是?”

簡嵐搖頭:“很可憐。”

黃維琴溫柔笑道:“愛憎分明實在傷人傷己。我們都已經不是高中生了。”

“這次我一回到芷海鎮就聯係了少年版的我,我們叫她小黃,”黃維琴的語調輕快起來,“我說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姐,用係統給的錢租了一個房子給她住。她看到我們長得這麼像,立刻就相信了,搬出了家門。而我以醫生黃維琴的身份回到家中,本想以小黃堂姐的身份來哄騙我媽的,結果她對我們兩人的交換毫無察覺。”

“那個時候你發現芷海鎮會改變人的記憶嗎?”

黃維琴誠實搖頭道:“沒有,我以為是時溯出bug了,而且欣喜地覺得這個bug出得正好。我長大了,見識過社會了,對待我媽更有方法了。我醫生的工作撫平了她內心的焦慮,她的情緒平穩了很多。

“有一次我們一起出門,有患者認出了我,對我連連感謝,還把他剛買的水果全塞到我手裡,我好容易才謝絕了她的好意。我媽看到後,眼裡發著光,自此之後她像變了個人。”

簡嵐微笑補充道:“或者是她找到了真正的自己。那些讓人兩敗俱傷的戾氣枷鎖被解開了。”

黃維琴想了想,“你說得對,我從未想過經曆其他人的流言蜚語之前是什麼樣子的。再然後,就變成你看到的樣子了。”

簡嵐點頭,“你的線索呢?”

“什麼線索?”

“作為調查員,對於破獲兩起案件和解開芷海鎮湮滅之謎的線索。”簡嵐難以置信地解釋道。

黃維琴撓撓頭道:“看著自己的家庭越變越好,讓我有點上癮。當醫生能幫助彆人也很快樂,我完全沉浸在這樣的生活中了……當然我也有找線索,但是找不到啊!完全沒有事件找上我,果然最後一個選職業就很糟糕。”

她沮喪地托著下巴,“等直播結束,我估計要被觀眾罵到懷疑人生,怎麼會有這麼笨的調查員入選之類的。直播後的獎金什麼的,我也不想了。”

你原本也沒想吧。簡嵐暗笑,但她全然不認為這位調查員在偷懶,相反她或許能收獲常人無法獲得的線索。

“時溯不會故意設置邊緣角色,你一定是忽視了什麼。下午我們一起複盤一下你的所有經曆,我來幫你梳理可能性。”簡嵐提議道。

黃維琴立刻為難起來:“不行呀,我的年假沒剩幾天了,而且下午有位來複診的病人,我們約好了,不能爽約的。”

簡嵐淡淡道:“這裡都是假的。”

黃維琴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但當患者在我麵前時,我分辨不出,我隻想消除他們的痛苦,無論真假。我才發現,我真的好喜歡當醫生。”

“那就晚上,我給你個地址,晚上來聊一聊,我請客。”

“晚上也不行,今天要給小黃做晚飯,她總吃外賣也不行。”黃維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善待曾經的自己。”

簡嵐歎氣,“我家開料理店的,再給你打包一份。”

“那好呀!”

“對了,黃阿姨的交際能力被激發出來後,看上去和大家都很熟悉,能不能請她幫我打聽一點信息?”

“可以啊!什麼事?”

“我想聯係一下兒童乾屍案的受害者家屬,問問他們的孩子失蹤那天都發生過什麼。”

*

離開醫院後,簡嵐打了輛車,直奔鎮警局。

和黃維琴的見麵交談給她的影響很大。

除了知道她是第四位調查員,她的生活態度給簡嵐的印象更深刻。

積極改變過往,無視直播係統的獎懲機製,樂於幫助他人,熱愛自己的工作……

這世上一定有很多這樣的人。

回來芷海鎮以來,她第一次有一瞬間的動搖。

真的要孤注一擲,賭上所有人的人生嗎?

黃維琴會怎麼想,像黃維琴一樣的人會怎麼像?

她早已不在乎彆人的看法,可仍怕傷害善良的人。

她想要和彆人聊一聊。

鎮警局就在前方了。

“師傅,請先不要停車,我想改一下目的地。”

出租車在一麵綠色鐵門前停下,簡嵐下車後確認門邊白底黑字的牌子上寫著“山海市芷海鎮看守所”。

敲開傳達室的門,簡嵐地上自己的警官實習證,順利進入大門。

“交材料往左走。”看門大爺熟練地說。

“我來找人。”

“要找誰,是提審嗎,有預約嗎?”

“已經打過招呼了。”簡嵐說。

大爺這才徹底放行,繼續低頭看報紙。

簡嵐沒有預約,但剛才那番話也不是謊言。

因為她是來看一個“不存在的人”。

她通過電話和淩祈提了申請,淩祈請裴聞幫忙同看守所做了說明,所有手續都走得很順暢。

簡嵐沒費力就坐進了會見室,注視著十五歲的簡嵐在桌子對麵坐下。

[“哇哦,這個展開是不花錢就可以看的嗎”]

[“和曾經的自己麵對麵,好神奇啊”]

[“是好危險吧,自己殺自己這種橋段挺常見的”]

[“少嵐粉表示不懂她現在來乾什麼”]

[“真逗,簡嵐粉還分大小號,這倆不是一個人嗎”]

[“不懂就閉嘴,少嵐獨美,老簡嵐莫來挨邊”]

小簡嵐已經沒有了初到芷海鎮時的清澈和靦腆,眼中深不見底的黑和驚人的光,取代了她的天真。

“這幾天你想明白了多少?”簡嵐問。

小簡嵐自嘲一笑,不答反問:“你為什麼現在來見我?”

簡嵐沉默片刻,“不知道你想明白了多少,所以隻能告訴你,我被彆人的一句‘善待曾經的自己’觸動了。”

“你是向我來道歉的?”

“不,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在感謝我。”簡嵐誠實道。

小簡嵐噎住。

半晌,她慢悠悠地問:“你是說我該感謝你被所有人忘記,如同生活在黑洞中,吃著寡淡地營養餐,每天像機器一樣起床、散步、看新聞、睡覺?”

“既然你生活得如此健康,我就放心了。”

小簡嵐壓抑不住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幾乎要站起來:“你以為我是在——”

“我已經遭遇了兩次謀殺。”簡嵐平靜道。

小簡嵐瞬間變了臉色,收住已然衝出口的憤怒,重新安靜下來。

“所以,你是為了讓我遠離危險?”她神情複雜地問。

簡嵐直言道:“這是其中一方麵的原因。另一方麵,我希望你不要成為我的弱點。”

“比如我被殺了,那麼未來的你也會消失。”

簡嵐淺笑道:“這一點已經被驗證過了,答案是不會。”

小簡嵐費解於她的信誓旦旦,又不想出言詢問以免暴露自己的好奇,隻冷下語氣問:“那為了什麼?”

“如果有人用你要挾我,會乾擾我的狀態,以及其他人的判斷。而且,你剛才的推測在某種情況下也有一定道理。”

小簡嵐擰起眉,越來越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簡嵐一上來就問她想明白了多少,恐怕就是這個原因。簡嵐給出的答案像是一串待解密的密碼,但她缺少密碼本無法解讀。

小簡嵐的困惑和不滿瞞不過簡嵐。

“在這個年代思考沒見過的形式,太難為你了。我們畢竟不是沈教授……”簡嵐耐心道,“我來告訴你來龍去脈吧。現在的芷海鎮包括芷海鎮的人都是未來通過量子技術複刻的,這些大動乾戈的活動都是為了查明9月1日淩晨芷海鎮淹沒之謎。”

小簡嵐驚愕道:“芷海鎮消失了?9月1日……那不很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