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字筆在指尖打轉。

輕微的碰撞聲在冰冷的會議室中猛然停止。

持筆人已經翻看完麵前的兩份合同，在每份的末尾簽下自己的名字——簡嵐。

坐在簡嵐對麵的時溯公司工作人員如釋重負，“恭喜您已經完成了‘全民破案之芷海鎮案’項目的所有簽約手續。這個項目中，我們通過量子捕捉技術，還原了芷海鎮湮滅前的所有風貌。

“您將作為四名調查員之一進入12年前的芷海鎮，引領觀看直播的觀眾，尋找當年發生在芷海鎮上多起案件以及全鎮湮滅的真相。”

簡嵐穿著隨處可見的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尚顯稚嫩的麵容讓她看上去像剛走出校園沒多久，誇張的黑框眼鏡下那雙漆黑的瞳孔閃著清澈且詭異的光芒。

她抬手打斷了對方眉飛色舞的講述，認真地問：“你們的流量效果也和之前所說的一樣嗎？”

工作人員笑道：“當然，許久未偵破的‘楠大碎屍案’和‘紅衣少年案’都是通過我們的技術協助偵破的，那兩個項目的總觀看量都超過了12億人次。

“這次‘芷海鎮’案件的規模比以往更大，疑點更多，調查時間更是長達2個月，預計您的直播間在首次調查直播時，觀看量就會超過4億。”

“收益方麵更不用擔心，您除了會獲得20萬的保底收益，還會分得直播過程中的觀眾讚賞和廣告代言費等等。如果直播結束後，係統判定您在眾位調查員中排名靠前，還會獲得額外獎金。”

最關心的流量效果得到保證後，簡嵐點了點頭，沉默地聽完其他注意事項。

會議室的門打開後，她跟隨工作人員起身，準備去連接艙投入虛擬世界，直播開始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

即將邁出會議室門口時，早已等在門邊的人抬手撐著門框，擋住了她的去路。

“簡嵐，破案直播不像你想得那麼容易。眾目睽睽之下，一言一行都會被過分解讀，即使你做得再好都會有各種罵聲湧現出來。你又沒有做主播的經驗，何必去受這個罪？

“隻要你同意和我在一起，你欠下的賬我來替你還，那些合同你也不用擔心，我都能搞定。往後的日子我保證你不用為錢發愁，我會儘我所能，不讓你受一點委屈。我隻要你一句話。”SY集團的太子爺、也是簡嵐前公司的老板江彥禮目光灼灼地說。

“江老板。”簡嵐態度和緩，讓江彥禮生出幾分希望。

如果他了解簡嵐幾分，便會如此平和的態度之下，其實是全然的漠視。

果然，下一秒潤紅色的唇卻吐露出冰冷的拒絕，“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請讓一讓。”

事到如今，除了那個最終目標，其他一切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江彥禮的手從門框上滑下，不敢置信地看著簡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盯著她的背影猶不死心地輕笑道：“小姑娘就是天真。”

他轉身與簡嵐背道而行，大步離開時溯公司回到自己的辦公樓。

“全民破案”這個項目是由公安發起的，時溯公司憑借獨一無二的量子捕捉技術中標主辦，SY集團參與了讚助，旗下由江彥禮負責的傳媒公司負責一部分宣發工作。

“江總，您回來了。直播快要開始了。簡工沒和您一起過來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江彥禮咬牙切齒道：“按照之前的計劃，等到簡嵐出場時，數據多給其他調查員，彆讓她熱度太高了。”

“好的，簡工第幾個出場來著？”

“不知道，時溯沒有提前公開。不過我記得出場順序是按照選拔調查員時的名次排序的，簡嵐一個隻會搞研究的工程師，應該是倒數後兩個吧。”江彥禮的語氣中帶著莫名的憐愛說。

與此同時，距離直播開始還剩5分鐘，時溯官方頻道已不再播放任何內容，保持著黑屏的狀態。前幾案中表現出色的陪看大主播也摩拳擦掌，準備迎接這次史詩級的虛擬空間。

觀看量排名第一的直播間裡，主播雙青戴著耳麥坐在屏幕前，和觀眾們介紹著這次項目的背景。雙青畢業於全球頂尖大學，僅憑一張清冷帶媚的臉就能收獲數不清的禮物。

兩年前“楠大碎屍案”的第二次直播中，她憑借自己的分析，發現了調查員和警方都沒有注意到的線索，從籍籍無名的新人一躍成為萬眾矚目的大主播。

去年“紅衣少年案”中她不光分析案件，還分析各個調查員的行為模式和原因，預判了整個故事的走向和每個調查員的結局，當之無愧地坐穩了“全民破案”係列主播的第一把交椅。

“這是‘芷海鎮案’第一次啟動，據說這次時溯複原了整個小鎮，以及小鎮上失蹤的所有居民。也就是說，案件中所有出現的NPC都是現實中12年前真是存在的人。

“以往將現實中的人搬上熒屏需要取得當事人的授權，除了少部分不介意的人，大多數人不希望自己被評頭論足，所以時溯會改變NPC的姓名和樣貌。但這次不同，眾所周知，芷海鎮是連人帶鎮子全都——湮滅了。”雙青意味深長地說。

“這意味著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將是12年前真實存在於世界某一角落的芷海鎮，而且這次調查員的調查時間延長至60日。可見各方對於尋找芷海鎮真相的心情都迫切到了極致。”雙青淡淡地說。

然後她掃了一眼屏幕，語氣終於有了一絲起伏，“大家注意，官方頻道不再是黑屏，出現時溯的LOGO了，片頭動畫就要來了。直播即將開始，請大家與我一起拭目以待。”

*

眼前一片漆黑，耳邊是車輪和鐵軌碰撞的聲音，1分鐘後火車衝出隧道，視線豁然開朗。

鐵軌的堤壩旁是開闊的大海，海麵上浮著棉花糖般的雲朵，湛藍清澈的海水反射著陽光的斑點，衝浪的人踩著浪花在空中翱翔，飛向岸邊細軟的白沙灘。

風涼了幾度，混雜著植物和海水的氣息迎麵而來。

簡嵐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任由頭發被吹亂。

芷海鎮，她又回來了。

火車轉彎，大片竹林猛然遮擋了海景，簡嵐轉頭去看另一邊車窗的景色。

巨大的山體如同一道堅固的盾牌將外界和小鎮分隔開，又於心不忍地留出一條幽暗深長的隧道呼吸外界的空氣。火車再開得遠些，可見山頂林木異常茂盛，紮堆的樹木向兩邊垂下，連帶山體看起來像是一條豎起的魚尾。

如果從芷海鎮的西側看去，整個小鎮呈L型，高高豎起的是魚尾山，平坦的扇形地麵建滿了房屋，再向外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火車離山越來越遠，離大片的海越來越近，終於在海邊的終點站停靠。

簡嵐走下火車，視線中閃過“直播已開始”的提示。

[“開始了開始了，第一位調查員來了！”]

[“好漂亮的小姐姐，就是大黑框眼鏡有點礙眼”]

[“越來越看不懂時溯的選人標準，開始走青春路線了是嗎”]

[“前麵看不起誰呢，出場順序是之前的選拔順序，這妹子排名第一好麼”]

[“時溯官博公布調查員信息了，小姐姐叫簡嵐，27歲，職業是工程師。她的頻道叫竹間山風，有點意思，關注了”]

失去鐵皮火車的遮擋，太陽肆無忌憚地炙烤大地。

車站空無一人，站台最中間有一台終端。

簡嵐以一種成竹在胸的閒適姿態，不急不緩地走了過去，打開終端，激活了屬於她的信息。

屏幕上驀然彈出4個選項，並提示“請您選擇接下來在芷海鎮的職業”，備注“涉及專業技能時將由係統輔助完成”。每個職業會配套對應的人生，幫助調查員融入到小鎮的生活中。

4個職業分彆是律師、醫生、工程師和學生。

[“來了來了，喜聞樂見的選職業環境。必然選律師啊，能直接接觸到案件和當事人”]

[“這次沒有警察，律師是最好選擇”]

[“醫生也行，接觸各行各業的人，要是細分到法醫，還能打入內部，獲得一手情報”]

簡嵐略一思考，選中了排在最後一個的學生，緊接著腳邊出現了一個複古款皮質行李箱，裡麵有她需要的基礎物品。

[“不是，這姐怎麼想的，為什麼選學生啊？哪怕選工程師也行啊，不僅是你本職，至少接觸的信息更豐富”]

[“早八背單詞，中午社團活動，晚上再來節大課，根本沒時間搞調查”]

[“這個小姐姐沒什麼直播經驗吧，第二位調查員什麼時候出來，我想換頻道了”]

簡嵐原地打開行李箱，裡麵有一個雙肩包、兩套換洗衣服、一萬元現金、一台筆記本電腦、一部手機，還有一個錢包。錢包裡麵沒有額外的現金，而是一些帶有身份信息的卡片。

她先打開手機，這部手機是永久電量，無需充電，而且能看到自己直播時的畫麵狀態。她研究著切換視角的功能，把視角切換到附近草叢裡的一隻貓身上，然後再查看身份信息，變相選擇不向觀眾公開自己的身份。

除了手機和現金，她把行李箱裡的東西一股腦塞進書包，把行李箱放進候車室。她單肩背上背包，搖搖晃晃地跳下站台，走出車站所在的街道，轉彎走向一家二手店。

清晨的街道空無一人，伴隨著清脆的風鈴聲，簡嵐推開二手店的門，將頗有些分量的背包放在桌麵上，簡嵐對老板說：“這些，我都不要了。”

老板清點著裡麵的東西，看到電腦時，猶豫著問：“這台筆記本電腦也要賣嗎，看起來挺新的啊。”

“嗯，前男友送的。”她隨口說道。

老板當即“哦哦”著表示理解，不再追問。

“您價格算高一點。”簡嵐漫不經心地講價，還在店裡挑其他東西，買了一個當年很流行的款式的雙肩包、一台二手備用手機，以及與她身著類似的又一套白T恤和牛仔褲。

她拿著一萬兩千元現金和新裝備離開二手店時，時間才過去一刻鐘。

正當觀眾們以為她要探索新地圖時，簡嵐原路返回，又來到了車站附近。這次找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咖啡店，坐在二樓露台的陰影裡，點了一杯最便宜的冰美式。

[“這一係列操作讓我有點迷惑”]

[“感覺這位1號小姐姐憋著一個大壞”]

[“她怎麼知道那裡有家二手店？這家咖啡館也不像隨機選的”]

[“提前看過芷海鎮地圖吧，據說選拔考試時很多內容都是和芷海鎮相關的，提前知道一些地理位置也不奇怪”]

“直播進行到現在，簡嵐一句話沒說。她應該是沒有什麼直播經驗，和觀眾交流的意識不強，但是她對於案件直播的流程絕對不是一無所知。”官方主播雙青分析道。

“行李箱和電腦都是時溯給的標配，每個調查員都有，很容易成為暴露身份的標誌。她賣的那些東西都是可替代的，不如換成現金。但有一點我不太明白。”

雙青切了個小窗口，重播簡嵐進入二手店的部分，“她既然有這種反偵察能力，應該會考慮到二手店有攝像頭，如果誰在這裡發現了行李箱，通過攝像頭的錄像很容易反過來鎖定她。到了調查後期，很可能被其他調查員發現，然後被針對或被阻礙。不知道是她疏忽了這一點，還是另有目的。至於簡嵐重回車站，這其實很好理解，她想試一試能不能發現其他調查員的身份。”

畫麵切到簡嵐的直播間，雙青繼續道：“我轉動一下視角大家應該就能發現了，簡嵐坐的位置明明麵朝大海，但她的視線是看向車站的。”

她頓了頓，分析道：“很有意思，簡嵐是目前所有調查員中PVP（玩家對戰）意識排在前幾位的。我認為比起單純破案，她很可能把一部分精力放在其他調查員身上，利用他人的情報來……”

“你們好。”

直播間裡，攪動著咖啡匙的簡嵐忽然說話了。

她姿態閒適，語氣放鬆，如同聊家常一般淺淺開口自語。

現實世界中直播間、轉播室的各種聲音都為之一靜。

“我叫簡嵐，這次作為調查員的目標是‘與各位一起’還原發生在芷海鎮上的案件真相，大家的參與感對我來說最為重要，我將會努力打破大家與我之間的‘第四麵牆’，帶來一場沉浸式體驗。因為我想，隻有身臨其境才能有極致的體會。”

簡嵐嘴邊揚起意味深長的笑容。

嗚——又有一輛火車開出隧道。

第二位調查員即將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