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晌午的功夫,袁荷攀上高枝兒的事兒就在村子裡傳開了。
雖說八字那一撇還沒畫出去呢,但村裡七姑八姨的嘴可等不及要吃她家的喜糖了。
人人都道袁荷好福氣,能相上清水村最有錢的婆家。等跟著他們搬去了城裡,以後可就是吃上商品糧的闊太太了!
“那小夥兒小時候我在供銷社見過一次,懂事得很,見了麵還知道叫我嬸嬸呢!”
“他是陳家老幺吧?我記得他那兩個哥相得都是城裡的。”
“可不嘛,所以說咱村的袁荷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啦!”
重男輕女這四個字猶如村頭的那棵大槐樹,牢牢地紮根在老一輩的思想裡。
所以,哪怕清河村年年都辦十來場娶媳婦的流水席,但還是有數不清的大小夥子找不到對象。
倒是待嫁的姑娘少得很,上一次嫁姑娘還是兩年前老柳家的閨女。如今,村裡適齡的也就四五個了,再往下就是那幾個十六七的丫頭,估摸著還得等幾年呢。
男人們不愛辦嫁閨女的事兒,隻覺得是從家裡潑了盆水到外頭。
女人們卻巴巴得等著有姑娘出嫁,能飛出這個窮窩,去過更好日子。
“她嬸兒?”
放下手裡的鋤頭,女人一邊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汗,一邊衝著隔壁院子的羅招娣嚷了一聲:“後兒個你不是跟著去陳家,順道也在清水村給恁家小蔓也相個對象啊?”
坐在屋門口擇菜的羅招娣瞧了她一眼,自顧自地掰著筐裡的豆角,“不急,她還小哩。”
“還小?小荷今年嫁人,明年娃都有了。我像小蔓這麼大的時候,孩子都會叫娘了。”
提起孩子,女人臉上沒表現出什麼,眼裡卻少了些喜悅。
拿起搪瓷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水後,隨手將沒喝完的水潑在了地上,似是想把那份回憶一起丟掉。
女人名叫王三鳳,十九歲就嫁來了清河村。
丈夫能乾、兒子聰明,人人都道她命好,後半輩子有享不完的福。
結果,那次兒子生了病好幾天不好,王三鳳催著丈夫帶兒子去鄉裡的衛生院,沒成想天黑後下起了暴雨,父子倆一同掉進了暴漲的河水裡,最後連一塊衣角都沒撈到。
王三鳳守了二十多年的寡,獨自撐著丈夫留給她的家。雖然日子過得苦,但她常跟村裡的姑娘說起自己年輕時候的事,告訴她們隻有嫁人才是女人唯一的出路。
“小蔓,晚上怕是要起風,把衣裳都收起來吧。”
“哎。”
袁蔓來到牆邊的樹下,把繩子上的衣服一件件搭在了肩上。
他們兩家各有一棵樹,正好扯了根繩子用來平常晾衣裳,所以兩家中間的牆搭得也就低了些。
“吃不?你陳嬸子給的瓜子,炒得香哎。”
靠在牆邊,王三鳳將手掌攤開,除了瓜子之外還有兩顆有些化了的糖塊。
袁蔓隻是笑笑,“馬上吃飯,就不吃了。”
將手收了回去,王三鳳往嘴裡喂了一枚瓜子,低聲道:“小蔓啊,跟嬸子交個底兒,你有啥打算沒?”
“啥打算?”
“你自個兒的婚事啊,”王三鳳瞧了眼不遠處正在擇菜的羅招娣,聲音又壓低了幾分,“我聽你爹說你身子好了不少,上次醒過來後也不心慌了,你不想給自己找個婆家?”
袁蔓:???
這事兒她還真沒想過。
她來這兒是給彆人撮合姻緣的,可沒把自己算進去。
“你也不小了,趁著現在還年輕,趕緊找一個,萬一以後身子有點啥不得勁,還能有個人照顧你,要不等你老了咋弄?”
“你爹娘養你這麼多年,你得為他倆考慮考慮,不能真叫養你一輩子吧?”
“再不嫁人,多少人得戳你脊梁骨說你呢。”
王三鳳苦口婆心地勸著她,興許是過了幾十年的苦日子,她字裡行間都帶著一股清苦的味道。
在她看來,人生下來就是奔著結婚生子去的,好像不結婚就是犯了天大的過錯。
可,袁蔓卻不這麼看。
對姻緣翹首以盼的人自是應該給他們尋覓良緣,可若是無心戀愛,或是將心放在了彆處,又何必給他身邊安排個人,白白耽誤了兩個人的日子?
袁蔓本想跟她掰扯兩句,把她那些老舊思想都懟回去,可想到她平日裡待原主不錯,說的這些話也是站在她的角度為自己好,也就把“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那句話給咽了回去。
“嘿?你話咋那麼多呢?!”
袁蔓咽回去了,可她爹卻沒忍得住。
袁文武剛進門就瞅見王三鳳給自家閨女吹耳邊風,氣得他假意扛著鋤頭這邊跑了幾步。
王三鳳嚇得嘴一顫,往旁邊躲的時候,差點咬破了嘴皮,“咋?我也是為她好,小蔓叫我一聲嬸子,我還能害她不成?”
袁文武將鋤頭丟在樹下,叉著腰駁她道:“用不著,我願意養著,再養十幾二十年也輪不到外人來催著嫁!”
誰人不想自己的女兒有個好歸宿?
他和羅招娣也正是這麼想的,才不想女兒急著嫁人。
村裡的漢子找媳婦那能叫找媳婦?應該叫找“老黃牛”!
長得多好看不重要,最要緊的是能下地乾活、能操持家務,肚子也要爭點氣,最好三年抱倆,帶好孩子的同時也得伺候好公婆。
袁蔓的心臟不好,受不得累,就算有漢子願意娶她,袁文武這當爹的也擔心女兒嫁過去會病倒。
女兒才從鬼門關走回來沒多久,他可不想再失去她。
看著父親的背影,袁蔓很是感激上天給了她這一雙疼愛自己的爹娘。
“哎呀,我也沒說現在嫁啊,先尋摸著嘛,”王三鳳又解釋道,“先處上對象,等過幾年小蔓這病好了,再……”
“去去去!”
袁文武才懶得聽她的話,護著袁蔓往裡屋走,“你要閒得沒事乾就趕緊做飯去,要不看你晚上吃個屁!”
“嘁!”
王三鳳將手裡的瓜子皮往他院子裡一丟,狠狠翻了個白眼後,便走到廚房去做飯。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掛在了樹梢上。
嗤嗤!
袁家這邊都吃上飯了,才聽到隔壁院子裡青菜下鍋的動靜。
一個人生活慣了,王三鳳手腳也是利索,炒菜的功夫還能順道劈些柴火,一下接著一下,乾活乾得累了還會唱兩句戲自娛自樂。
咚咚……咚咚……
似乎有人在敲門?
掂起手裡的菜勺,王三鳳往廚房外走了幾步,“誰啊?”
“我……”
“哎呦!我的姐,這時候你咋來了?吃了沒?”
“你這胳膊咋了,他又打你了?唉!快彆站著了,進來說。”
矮矮的一道牆根本擋不住什麼聲音,她們姐兒倆坐在院子裡說的話,袁家這邊的飯桌上也能聽得清楚。
來人是王二鳳,是村西頭劉孬的媳婦。
劉孬在家排行老二,所以村裡人常叫王二鳳作劉二嬸。
王二鳳和王三鳳是前後腳嫁來的清河村,可她卻不如妹妹命好,嫁的男人不僅沒什麼本事,脾氣還很暴躁,經常喝多了在院子裡發酒瘋。
所幸老天爺還是眷顧她的,給了她三個有出息的子女,這才讓她苦兮兮的日子多了些盼頭。
前幾年劉家的二兒子娶了媳婦搬出去自己蓋了院子,自認為可以享清福的劉孬徹底當了甩手掌櫃,地裡的活兒全都交給了劉二嬸乾,自己則在家裡喝酒打牌。
隻要一喝多,他就對劉二嬸大打出手,每次挨了打,劉二嬸便會跑來妹妹家躲著,等到他酒醒才敢回去。
光是這個月,劉二嬸都跑來兩回了。
“這日子真是,真是沒法過了……”劉二嬸用手帕擦著眼淚,低聲抽噎道。
劉二嬸的哭聲勾起了原主的回憶。
這位嬸嬸性格沉靜,對原主也很好,小時候原主生病時,她還幫著跑去十幾裡外衛生院買了好幾次藥。
袁蔓站起身,想出門看看情況,卻被羅招娣拉了回來,使了個眼神示意她不要說話。
這時候有王三鳳陪著就好,她肯定不想被外人看到自己的狼狽。
院子裡,王三鳳重重歎了口氣,將炒好的菜放在桌子上:“不能過也得過啊,總不能一脖子勒死吧。”
興許是這些年勸得次數太多,王三鳳早就習以為常了。
拿來兩雙筷子兩隻碗,又掰了半頭蒜,王三鳳一邊扒拉著碗裡的撈麵條一邊苦口婆心地勸她道:“你也不小了,不湊合著過能咋辦?萬一以後身子有點啥不得勁,能照顧你的,不還得是他嗎?”
“你把孩子們養這麼大,你得為他們考慮考慮,不能叫孩子們成了家還操心你吧?”
“能忍就忍吧,可彆鬨得太大,要不多少人戳你脊梁骨等著看笑話。”
袁蔓:……
王三鳳勸人的話怎麼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話,這不是換湯不換藥嗎?
……
農曆六月十二是個好日子。
陳玉芬一大早就帶著閨女來袁家敲門。
今天要和陳家父母見麵,陳玉芬特意換了身體麵的衣裳,每一個褶子都熨得平整,袁大興昨晚還特地洗了個澡,生怕親家聞到他身上的汗味兒。
他們一左一右地陪在袁荷身邊,收起了平日裡大咧咧的架勢。
“咱家荷荷今天真俊呐!”
羅招娣伸手替袁荷抻了抻衣角,說道:“能娶到咱們荷荷,他們家以後可有福咯!”
袁荷笑著抿了下唇,將頭垂得更低了。
袁荷穿著一件花布衣裳,梳著一個簡單的麻花辮,頭上彆著一枚從城裡買來的塑料發卡,桃眉杏眼,惹人喜歡。
為了去著方便,他們還特地借來了一輛三輪車,一路騎過去能省事不少。
“彆緊張,大大方方的,多聽著點你伯娘的話。”
“叫人得主動著點,彆等人家催。”
“按規矩,咱中午得在他們家吃飯,你可彆吃個沒完叫人笑話。”
路上,陳玉芬時不時地提點著袁荷要守規矩。偶爾張望著前麵的方向,既擔心她們到得太快顯得太主動,又念叨袁大興蹬得太慢,怕人家覺得怠慢。
“她嬸!”
隔著幾百米遠呢,陳玉芬遠遠就瞧見了等在村口的媒人。
不止是老趙媳婦,她一旁還站著一個穿著板正的小夥子。
那小夥子比老趙媳婦高些,估摸著大概一米七五往上,不算特彆挺拔但也比一般人稍微高一點。
距離有些遠,沒太看清他的臉,但看他端直的站姿就知道肯定是個體麵人。
他手裡拎著一隻蓋著紅布的籃子,聽到陳玉芬的聲音時,稍稍往前走了兩步。
幾日沒見到他,袁荷高興地不行,哪怕陳玉芬的念叨聲還在耳邊回蕩著,還是忍不住直起身,衝著他招了招手。
遠遠眺了一眼,羅招娣不禁點了點頭,“這小夥子看著確實不錯。”
袁蔓跟著“嗯”了一聲,沒附和太多話。
乍一看,這個叫陳征的男人是很不錯。
可如果真的沒問題,他怎麼不在住的村裡找,反而托媒人去尋十幾裡外村子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