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她的再三解釋起了作用,等到陸放鶴回來的時候,穆扶慧臉色稍霽,不再像剛才冰冷。
她思考再三,還是沒忍住問道,“小陸啊,你這個不能生育,具體是哪方麵的毛病啊?”
她看了一眼女兒,語氣猶豫幾分,“是夫妻生活,還是其他哪方麵啊?”
陸放鶴剛才慶幸劫後餘生,以為話說完了整件事就完了,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穆扶慧問的直白,隻兩句話就讓他成了大紅臉。
他極輕地“啊”了一聲,下意識去看穆梔裡,可惜她一向如此,從不理會他的求助目光。
他隻能支支吾吾了一會兒,也沒說出來個所以然來。
穆梔裡還在旁邊偷笑,他聽到了。
放在身側的拳頭不由握緊了一下,她怎麼能又這樣?!
他就算不說,穆扶慧也沒放棄,繼續問道,“看過醫生了嗎?具體是什麼病症,還有治的希望嗎,以後能做試管嗎,醫生怎麼說?”
她一連串的問題像是天降隕石,陸放鶴避無可避,隻能硬著頭皮道,“醫生說,我是那個……質量不行,存活率太低。”
他聲音很低,穆梔裡又笑了一下。
她不幫忙就算了,居然還笑。
穆扶慧追問道:“能治嗎?”
陸放鶴:“不太好說。”
穆扶慧失望地“哦”了一聲,還想再問什麼,穆梔裡終於出言相助,“媽,這都什麼時候了,趕緊睡覺吧。”
穆扶慧不滿道:“我都躺一天了,還要睡什麼?”
穆梔裡道:“你不睡,那我們也要睡呀。陸放鶴他上一天的班,我雖然沒上班,但睡了跟沒睡一樣。我現在都困得頭疼,你一點都不心疼我。”
穆扶慧忙道:“好好好,你困了還不早說,趕緊去睡吧。”
穆梔裡答應了,她此刻頭的確是很疼,但不知道是困得還是哭得,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讓陸放鶴脫身。
趙北今天忙活了一整天,等病房換好後媽媽就催他回去睡覺了。
穆梔裡想讓陸放鶴回去,他卻不樂意,“我陪你。”
穆梔裡:“這沒什麼事兒,我媽媽又不是不能動彈。”
相反,媽媽精神好得很呢。
陸放鶴道:“我也沒彆的事。”
穆梔裡道:“你明天不上班了?”
陸放鶴:“我可以請假。”
穆梔裡沒再拒絕。
這裡的沙發僅僅好小,穆梔裡本來打算坐著將就一晚,身邊又多了一個人,她就更睡不著了。
燈被關上,周圍一片黑暗,周圍是醫院古怪的味道,隻有陸放鶴的呼吸讓她覺得安心,不由自主想靠近。
人果然是群居動物。
陸放鶴還沒睡著,察覺到她的動作,毯子下的懷抱緊了緊,他很小聲地問,“冷嗎?”
穆梔裡手摟著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胸膛處,他的西裝外套脫下,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她沒忍住輕輕蹭了一下,想要聽得更仔細些,“不冷。”
怕陸放鶴不信,她小聲解釋,“我就是睡不著。我剛才騙我媽的,我今天白天睡了可久了。”
雖然老是驚醒,但加起來的話,她睡得時間的確不短。
陸放鶴捏她的耳朵:“騙子。”
穆梔裡道:“好啊,你狗咬呂洞賓。剛才我這麼說,到底是為了誰?要不是我急中生智,你恐怕現在還在被我媽盤問呢!”
陸放鶴輕聲道:“都是我的錯。”
他摸了摸她的後背,“從前也都是我的錯,什麼都要你主動。”
這點穆梔裡還真沒覺得,不過陸放鶴既然這麼說,她也就順勢道,“你知道就好。”
她還想再說什麼逗逗陸放鶴,裡間傳來穆扶慧一聲重重咳嗽聲,“醫院怎麼晚上還有老鼠在那嘰嘰喳喳?”
穆梔裡想笑,用氣音跟他說了“晚安”兩個字,就不再說話,尋個舒服姿勢閉上雙眼。
心中的大石頭落下,她入睡得很快,夢境也十分安穩,一夜之間再無驚醒。
次日她是被陸放鶴叫醒的,穆梔裡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剛睜眼看到的就是陸放鶴的臉。
陸放鶴:“你媽媽剛才看到了,一直在瞪我。”
穆梔裡打了個哈欠,從他懷裡起來,“瞪你怎麼了?”
沒給他兩下已經算是好的了。
正好趙北來了,讓她和陸放鶴先回去。
清晨空氣清新,太陽完全升了起來,給早上的醫院撒上一層聖潔的光輝,生命在這裡降生,又在這裡逝去,無數的悲歡離合周而複始,唯有太陽永恒。
陸放鶴開車送她回去,穆梔裡睡意未消,在副駕駛上歪過頭,意識重新陷入朦朧。
果不其然,在路上又堵車了。
城市蘇醒得很早,這時候馬路上已經是車水馬龍了,正是早高峰的時候,汽車排成一條長龍,一眼望去看不到尾巴。
尾氣聲、鳴笛聲、人說話的聲音,都一股勁地往腦子裡鑽,穆梔裡睡得不是很安穩。
直到一通電話進來,徹底打破了她的夢境。
剛才睡覺姿勢不對,她一邊按下接通鍵,說了聲“你好,哪位?”
一邊揉了揉脖子,可千萬彆落枕了。
“梔梔,是我。”
對麵一出聲,她就知道是誰了。
任天真。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確定這是個陌生號碼。
自從她真的和楚風南完全撕破臉後,任天真自然選擇了站隊,再也沒聯係過她。
她不太能猜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是這種火急火燎的語氣。
穆梔裡:“什麼事?”
任天真也不多拐彎,直截了當開門見山,“楚風南去找你了嗎?”
穆梔裡覺得他有病:“他來找我乾什麼?”
任天真快速道:“梔梔,我們的公司出了很大的問題,你應該在網上也看到過吧?”
穆梔裡不明所以:“所以呢,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任天真:“楚風南現在卷走了公司剩下所有的錢,去找你了。”
穆梔裡道:“你瘋了吧?!他卷錢來找我乾什麼?”
任天真道:“梔梔,這筆錢真的對公司非常重要,他去找你,你好好勸勸他好不好?我知道你媽媽生病住院了,很需要錢。可是楚風南要是卷走了這筆錢,他真的會去坐牢的!”
穆梔裡還沉浸在震驚中沒有緩過神來,緩了一會兒,才道,“他親生爸爸不是楚氏的老板嗎?你們還會有資金問題?”
任天真道:“楚闊突然發了重病死了!楚風南連他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屍體就直接被拉去火化下葬了。那對母女根本不認楚風南的私生子身份,楚家的錢拿不到就算了,公司裡的楚氏的投資也要收回。梔梔,算我求你了,你如果見到楚風南,跟他好好說說行嗎?先讓他把錢還回來,你媽住院的事情,我們一起想辦法。”
他是真的生氣了,這麼多年,穆梔裡就從沒有從他嘴裡聽到楚風南的大名,此刻卻聽了好多遍。
不過著急得是他,跟她有什麼關係?
卷錢跑路的又不是她。
穆梔裡道:“你怎麼就知道,他會過來找我呢?說不定就是他自己卷錢跑路了呢?”
不等任天真再說什麼,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陸放鶴剛才一直在傾聽,問道,“楚風南?”
穆梔裡打了個哈欠,又重新閉上眼睛,靠在座椅上,“不是,任天真。不知道抽什麼風。”
她想重新睡覺,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腦海裡一遍一遍回響的,都是任天真剛才說的話。
這人怎麼還是這樣,什麼黑鍋都想讓她背。
心裡泛起一絲冷笑,楚風南那個人,自大又沒心肝,摳門得要死,肯定是自己拿錢跑路了,怎麼可能是想把錢給她?
就算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任天真還是在心裡嗎,美化他的南哥。
穆梔裡可不覺得,楚風南是這種重情重義的人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到了小區門口。
穆梔裡眼睛還是疼著,在看待小區樓下的那個高瘦身影,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昨天哭太多了,把眼睛哭壞了。
又或者是自己還在做夢,沒有清醒。
她很快又想到,楚風南在這還有套房子呢,說不定是來收拾家當跑路的。
但她很快又否認了,楚風南看到了她和陸放鶴,眼神一直盯著他們不放,並沒有什麼著急的感覺。
陸放鶴把車停到了小區外麵,此刻正與她牽手而行。
楚風南的眼神實在是赤裸裸,這讓他很不爽。不過穆梔裡看到後,也沒有甩開他的手,這讓他稍微安心下來。
楚風南率先開口,臉上的笑容不再意氣風發,反而有幾分苦澀:“好久不見,梔梔。”
穆梔裡沒說話,一時之間也有些恍惚,其實他們也沒多久不見,但不知怎麼的,好像過了幾年一樣漫長。
或許是楚風南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吧,那個驕傲得意神采飛揚的青年才俊,在記憶裡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穆梔裡想起他,第一印象總是他的摳門、輕視、懷疑、胡攪蠻纏。
楚風南看了一眼和她十指相握的路放鶴,並不像以往那樣麵目猙獰,與之相反是淡淡的惆悵和釋然,“看來我又來遲了一步,你應該是不需要我的幫助了。”
她一時之間怔在原地,心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任天真說得是真的。
他真的卷了錢來找自己?
楚風南道:“我能跟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陸放鶴手指收緊,穆梔裡察覺到他的不樂意,但還是道:“你先回家,我一會就上去。”
陸放鶴看了一眼楚風南,心中無奈,隻能鬆開她的手,但並有像她所說的那樣先上樓,“我再電梯那等你。”
穆梔裡道:“好。”
他走開之後,楚風南開口道,“梔梔,我們真的完了。”
穆梔裡沒理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隻問自己想問的,“任天真打電話跟我說,你卷了公司最後的錢來找我,真的?”
楚風南點點頭,下意識去摸口袋裡的煙,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來了穆梔裡討厭煙味。他也就抽了,最後一麵,總要給她留個好印象。
穆梔裡道:“我不需要你的錢。”
楚風南道:“你現在有了陸放鶴,肯定是不缺錢的了。”
他側過臉去,聲音發澀,“你彆多想,我隻是想幫你。昨天在我遇到了趙叔,知道了你媽住院的事情,在醫院裡又聽到了你和那個女人的談話。”
他語氣哽咽起來:“我很怕,我真的很怕,你如果真的答應她了怎麼辦?會不會和劇情裡一樣真的死……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公司、房子、錢、名聲,要是你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梔梔,我肯定不會讓你出事的。”
穆梔裡覺得心酸,她也不太明白,怎麼就會成了這個樣子。
昔日時光並非全然是假,少女暗戀最為純真。
曾幾何時,她真心戀慕過他,也真心想過和他的以後。
曾幾何時,她也真心厭惡過他,恨不得他出門被車撞死。
聽到他的話,她有幾分動容,但也隻能是動容了。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乾什麼?”
楚風南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陸放鶴,他在全神貫注看著兩人的動靜,察覺到楚風南在看他,才微微側開視線。
他含著淚,自嘲地笑了一下:“是的,再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之前就比不上他,現在更比不上。梔梔,如果,我是說如果,幾年後我東山再起,那時候我來找你,能不能重新給我個機會?”
穆梔裡震驚道:“你瘋了?”
她搖搖頭,後退一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這個?”
她以前怎麼沒看出來,楚風南還是個戀愛腦?
不對,也算不上戀愛腦。
穆梔裡覺得,他應該就是純粹不甘心。
他這種天之驕子,一連承受了這麼多挫折,放不下才是正常的。
楚風南道:“我沒瘋,我很清醒。我現在的確是給不了你好的生活,讓陸放鶴先照顧你兩年,等我有這個能力了,我會來找你的。到那時候,你給我機會好不好?”
穆梔裡道:“你清醒什麼?我看你是一直都沒清醒過。我是個人,又不是一個物件。什麼叫先讓陸放鶴照顧我兩年?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必須要人照顧。到現在你還不懂,你到底做錯了什麼。“
楚風南急切道:“我怎麼不懂?我最大的錯誤,就是誤信了那個什麼小說,要是沒有它,根本就不會有和蕊,也不會有那些試探。我們肯定還和以前一樣。你彆擔心,就算現在沒錢,我以後會賺錢的,會賺很多很多錢,不會讓你吃苦的。”
穆梔裡道:“我跟你說不通的,你還是趕緊去還錢吧,彆真把自己弄監獄裡去了。”
楚風南還有心情笑:“不會的,你放心,這次不行,還有下次。你相信我,我有這個能力。”
穆梔裡不想和他再糾纏了,剛才那一絲動容已經消失。
他沒有那麼喪心病狂,但也絕不是她滿意的對象人選。
穆梔裡望著他,冥冥之中有種預感,這可能真是最後一次見他了。
“趕緊走吧。”
她轉身離開,陸放鶴看她腳步動了,立馬站直身體。
穆梔裡想了想,還是沒忍住留住腳步,回頭楚風南還是呆呆站在原地。
她道:“以後都彆來找我了,無論你有錢還是沒錢。你以後彆這樣了。”
彆三心二意,彆隨便試探。
但歸根到底,還是他們倆根本就是不同的兩個人,就算如楚風南所說的那樣相知相戀,估計也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分開。
她就是虛榮,就是喜歡收禮物,還是陸放鶴這種人傻錢多的冤大頭比較適合她。
想到這,她臉上也浮現了笑容,步伐歡快起來,去牽陸放鶴的手。
電梯正好到了一樓,兩人進了電梯,她再沒看楚風南一眼。
倒是陸放鶴在電梯門關上前,看了楚風南一眼。
其實他也騙過穆梔裡,他和楚風南不是不熟。
在大學時候,甚至可以說得上要好。
楚風南的那個公司什麼情況,他比穆梔裡要清楚得多。
和、楚兩家都撤資了,新遊戲投入了不少成本,上線時候卻罵聲一片,估計風起遊戲馬上就要完了。
他也聽到大學同學提起楚風南,很是唏噓,聽說他車房都賣了,還欠了一大筆錢。
這個難關他大概是過不去了,楚家的大小姐掌握了公司,雖然沒有明麵上放出狠話,但背地裡估計沒少使小動作。
先前那些阿諛奉承的人又都避之不及,彆說是找熟人借錢了,連銀行貸款都辦不下來。
看到昔日好友落魄至此,他一時之間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直到穆梔裡往他身上靠,嘴裡抱怨,“好困,好想睡覺,好想睡覺……”
他才回過神來,話語從肚子裡出來,難免帶上了醋味,“你們說了什麼悄悄話,不能讓我聽?”
穆梔裡斬釘截鐵:“沒有。”
陸放鶴這個人就是這樣,隻要她能說得自己都信了,他就不會追問,隻會無語一下。
剛才已經在外麵吃過早飯,家裡並沒有其他人,趙虞已經去上班。
醫生說了,下周一做完手術,就可以回家休養了。
穆梔裡道:“好了,現在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陸放鶴還是站在原地不動,神色有幾分委屈。
穆梔裡道:“你不回家再睡會兒嗎?”
陸放鶴:“在這兒不行嗎?”
穆梔裡沉默了一下,頷首道:“可以。”
反正現在家裡也沒其他人,他樂意睡去就睡吧。
媽媽給她買的床上四件套都是精心挑選的,應該不會讓他過敏。
她的床一個人睡得正好,兩個人就覺得有些擁擠了,她和陸放鶴貼得很近。
盛極必衰,過滿則溢,春日繁盛到了一個頂點,就意味著夏日快來了。
穆梔裡其實有些熱,身旁睡了個大活人,體溫源源不斷是個火爐。這也不是夜晚,白日溫度不低。
但她隻是稍微一動,就又重新被人攬入懷裡。
她懷疑陸放鶴根本沒睡著,可盯著他看了好久,呼吸平穩,臉上隻有眉微微蹙著,不像是裝得。
她伸手去撫平他的眉頭,剛一接觸到,陸放鶴立刻驚醒,話中睡意濃濃,“怎麼了?”
穆梔裡道:“沒什麼,你真好看我看入迷了,沒忍住摸一下。好了你快睡吧。”
陸放鶴臉紅一下,如她所言再次閉上雙眼,很快再次呼吸平穩下來。
穆梔裡偷偷朝他吹了口氣,他也隻是眼皮輕顫了一下,並沒有其他反應。
兩人好像是過冬的小兔子,擠在一起取暖。
儘管現在春日正好,並非嚴冬。
視線一轉,她的視線放到桌子下的櫃子,最下層那裡躺著一份文件——
可以證明楚風南身份的文件。
她微微歎口氣,心裡想著,也是該丟掉這份文件的時候了。
就當從來沒存在過吧。
到現在,她已經不怪楚風南了,不過讓她幫忙,也是不可能的。
陽光正好,她財色全收,他失魂落魄,隻希望下次再遇見,也裝作不認識就好了。
相逢何必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