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轉冬,涼意竄到骨子裡的冷。
路予安怕冷,已經穿上了鼓鼓囊囊的羽絨服,步行到教室上課。
這是人工智能研究院開給計算機專業本科生的選修課,研究院本身隻有研究生教學任務,給本科生開課,主要是幫助大家拓展視野,順便招攬一些本校的好苗子來讀研。
課程考核很鬆,沒有閉卷考試,衝著這一點,選擇這門課的學生就不少,教室的前三排和後三排都坐滿了。
一進教室,熱氣蒸騰,路予安脫下黑色羽絨服,裡麵穿著簡單的米色毛衣和牛仔褲,和學生們微笑著打招呼。
這節課講人工智能在自動化和駕駛中的應用,這正是路予安現在研究的方向,講起來得心應手。
教室的後門打開,王院長的笑臉探進來,和正在講課的路予安點一點頭。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
周其穆走了進來,仲遠意在旁邊陪同。
他穿著淺灰色襯衫上衣,透出領口下的緊實的線條。
頭發不似論壇講話那天般梳得整齊光亮,一副商業精英的派頭,而是像才洗過吹乾般,碎發垂在額前,乍看竟與當年有幾分相似。
“路老師,周總來院裡參觀,請他來聽聽咱們的課程。”
後排摸魚的學生們被嚇了一跳,紛紛回頭看怎麼回事。
周其穆頷首,“打擾大家了。”
他眼神掃過座無虛席的教室後排,似笑非笑地看了路予安一眼,抬腿向前,挑了張中間的座位坐下。
他打開公文包,從裡麵拿出筆記本,在桌上攤開,一筆一劃地寫上課程名稱和授課教師。
配上他年輕的麵容,仿佛一個真正的求知若渴的大學生。
路予安隻是愣了片刻的神,很快擺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課程繼續。
周其穆到來沒有絲毫影響路予安的發揮,甚至,路予安的舉手投足更成熟瀟灑,周身一種學者風度。
雖說她已經放下,但至少要證明自己過得很好。
兩人的目光在眾目睽睽中交錯,又若無其事的轉開。
臨近下課,路予安講到了現在國內在這一領域技術比較先進的科研團隊。
“還有百川。”底下一個學生吆喝了一嗓子。
周其穆常在新聞中出現,作為計算機專業的學生,百川是大家未來就業的想進入的大廠之一,更是對他無所不知。
學生們紛紛偷眼看他,暗中心想著剛剛那個學 生:雞:賊,如果能給百川的少東家留下深刻印象,彆的不說,至少能拿個實習機會。
路予安接過了學生的話,“百川的周總正好在我們的課堂,大家可以當麵請教。”
下課鈴聲響起,有幾個社牛的學生圍過去。
“我隻是一介商人,路老師才是專家。”周其穆閒聊一般,望了眼路予安,“我在康大學計算機時,路老師就是我的老師。”
他的語氣淡淡的,卻引起了學生們間的興奮討論,大家不知道該向路予安八卦周其穆,還是該向周其穆八卦路予安的,一時間七嘴八舌。
路予安隻是簡單回應,“做過一學期周總的助教。那時候有眼不識泰山。”
“路老師是學院最優秀的學生。看不見我,也很正常。”
兩個人一番互吹的場麵話,卻暗含針芒,八卦的學生們迅速讀出了更多潛台詞,紛紛起哄。
“我靠,不會有故事吧?”
“怎麼感覺周總話裡酸酸的呢?”
“路老師又漂亮又學習好,肯定很多人喜歡。”
周其穆轉頭看著最後一個說話的學生,點頭:“你們路老師,是很多同學的白月光,是吧,仲師兄?”
周其穆的話指向明確,大家想起仲遠意也是康大畢業。
而仲遠意,他脖子紅到了襯衫領口。雖然神情羞赧,但他沒有否認。
路予安沒有搭理他們,低頭整理好教案,穿好羽絨服,安靜地朝門外走去。
“路老師!”有個學生發現了正打算默默跑路的路予安,“路老師有喜歡的人嘛?”
路予安腳步頓一頓,回過頭,她看見周其穆抱著胸,注視著她,她的目光便也迎上去,語氣輕快,“有一個,正在發展。”
周其穆的麵色瞬間變得晦暗不明,路予安心中有一點得勝般的快意。
撇開眼,看到仲遠意的眼神一亮,意識到他可能誤會了,路予安有些愧疚,趕緊回過頭,防止誤會擴大。
離開教室前,她聽見周其穆的最後一句話。“和情愛相比,把百川做得更好,對我來說更重要。”
路予安腳步一滯。
從前的她,也像周其穆一般理智。
她生得白淨秀氣,從高中開始便有男生給她遞情書。
進入大學,999朵玫瑰花和廣播站表白的陣仗,也都見識過。
但從來沒有人追到過她。
她過於理智,可能是因為在小女生春心萌動的年紀,她的世界裡隻有福利院那灰暗未卜的前途。
因為中考數學滿分,福利院請來記者采訪她,登在報紙的小小角落。
沒想到那不起眼的小角落,帶給她了好運。
一個未署名的好心人寫信過來,承諾資助路予安高中和本科的全部學費開支。
她拚了命地學習,高考,卷績點,申博,她那樣如饑似渴,似乎是想改命,其實更想證明自己。
有人拋棄了她,也有人無條件地讚助她。
她想證明給自己看,自己的人生值得。
這樣的生活過了那麼多年。
哪怕是在伊薩卡的那個寒冷的夜晚。
她在荒無人煙的郊野,麵對凜冽的恐懼,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的理智都在告訴她,快點離開。
但她不願意丟下Kim Chou。
隻是擔心他的生死。
送他上了救護車後,路予安一個人騎車回家,她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兩點一線的實驗室生活,七天起床,十二點睡覺。每周采購一次麵包生菜和熟肉作為七天的餐食。
仿佛那天夜裡的事情沒發生過。
Kim Chou很久沒在校園裡出現過,PDF最新的版本是他欠了高利貸,被□□搞進了醫院。
路予安知道這些都是胡扯。
但她也不知道,Kim Chou到底怎麼樣了。
她打開校園郵箱,Kim Chou給自己的郵件還停留在上學期期末考試前的問題集,他說會在最後一個Office Hour 來請教路予安。
“Dear Kim,
你怎麼樣了?身體恢複了嗎?
Vivian”
路予安寫好郵件,點擊發送。
又飛快地打開發件箱,把郵件撤回。
“你最近有點心神不寧哦。”
離開實驗室時,大雨滂沱,轟鳴的雷聲夾雜閃電,陳宇雨蹭路予安的傘回宿舍。
“是嗎?可能最近的項目有點卡殼。”
“不,不一樣。”陳宇雨搖頭,戲謔般地看著路予安,“如果是工作,你會煩躁。但絕不會像最近這樣,總是發呆。你就像是……”
陳宇雨想說,就像是懷春的少女。
但她沒有說,因為這個詞和路予安實在是毫不相關。
回到家,路予安簡單啃了一片麵包,打開電腦繼續沒做完的工作。
公寓門忽然被敲響。
路予安有些意外,平時沒人找她,更何況雨天。
敲門的聲音很輕,仿佛是一種試探。
路予安問了聲誰,沒有回應。
也許是找人的,尋錯門了。她沒有管,繼續工作,但敲門聲再次響起,有種不開門不肯罷休的架勢。
路予安帶著煩躁衝到門廳,啪地把門打開。
身形高挑,挺鼻薄唇,狹長的眼睛睫羽垂下,那個熟悉的漂亮的男孩子,Kim Chou。
他比之前更瘦了些,身上濕透了,雨水順著發絲滴落在鼻梁上,又順著鼻梁滾落,滴在地上。
路予安愣住。
Kim Chou 挪動腳尖,他藏在身後的蛇皮袋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他麵色尷尬,小聲囁嚅。
“路學姐,你可以收留我幾天嗎?”
路予安上下打量他,白T恤被打濕成半透明,肩頭骨骼分明,胸膛的嫣紅都隱約可見。
男孩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滿麵通紅,“我不白住,我會做飯,會開車,什麼家務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