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簌站在原地沒有動。
不遠處,眼眸淺灰的青年徑直朝她走來,隨著距離的拉近,晚香玉的氣味漸漸變得清晰,甜潤如油。
唐簌對這種香味並不陌生,菲爾加諾的中央廣場上就種著許多白色晚香玉,那是經過特殊培育的優良品種,一年四季都不間斷的開花,夜裡比白天更香。
很快,隨風流動的花香停了下來。
青年說道:“初次見麵,我是葉韶青。”
不等唐簌回答,他又輕輕彎起那雙淺灰色的眼眸,聲音裡含著笑:“我知道你,你是唐將軍的小女兒吧,唐簌,是不是?”
唐簌頓了一下,點頭道:“你好。”
自成年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有人這樣搭話了。
從小到大,外人對唐簌的介紹都在不斷變化,年幼時是“唐將軍/徐老師的女兒”,長大一點,變成“唐淩副指揮的妹妹”,升入菲爾加諾之後,這些稱呼都成為過往,人們提起她時隻說“那個非常厲害的機械師”。
葉韶青用這樣的開場白,是因為比起機械師的身份,更加在意她的出身嗎?他是……他與唐家有什麼關係嗎?
唐簌思考著這種可能性,但無奈軍校學生的身份信息都嚴格保密,除非入校前就有往來,否則除了對方的姓名外都一無所知。
記憶中,倒確實有幾個頗有權勢的“葉家”,但都在較遠的星域,從未有過接觸。
葉韶青注視著她,淺灰色眼睛低垂著,似乎時刻閃著淚水似的盈盈的光。
他按了按腕上的終端手環,全息屏幕亮了起來。
“同為機械師,也許我們能交換一下聯係方式?”葉韶青笑著問,“你會介意嗎?”
“……當然。”唐簌也舉起終端,答道,“當然不介意。”
葉韶青淺淺地笑了起來,用食指點著自己的臉頰,聲音婉轉,像晚香玉柔軟的花瓣:“那麼,之後可以給你發消息嗎?我有一些問題想請教你。”
唐簌點頭:“如果有機械相關的問題,你可以找我討論。”
葉韶青仍舊笑著,輕輕咬著下唇:“與機械無關的問題呢?”
唐簌沉默了片刻。
她開始感覺這段對話正在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並且漸漸超出控製。
但出於禮貌,唐簌遲疑半秒,還是點點頭:“可以。”
葉韶青按著手環,形如花瓣的眼睛眯了起來,似乎很欣喜:“那就太好了,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等開幕式結束。”
“和我?”唐簌問,“為什麼?”
晚香玉的氣味愈發明顯。
葉韶青低低笑著:“也許是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了吧。”
.
距離聯賽開幕式還有最後一分鐘。
後台的候場區內,岑默舉著旗杆,著急地朝通道的方向張望著,旗幟隨著他的動作不斷晃動,像一個因焦躁而晃動的腦袋。
“冷靜點。”江遇強行按住他,“你晃得我頭暈。”
岑默深吸氣,用力掙脫束縛:“我冷靜不了!我們隊機械師丟了啊!”
江遇其實也有點焦慮,但比他鎮定得多,說道:“她說了會儘快趕過來。”
岑默:“那是半小時前說的。”
江遇:“你連半小時都等不了嗎?”
這話剛問完,他就看著岑默滿臉震驚地看了過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變了!”
江遇莫名其妙:“什麼變了?”
岑默吃驚得連焦慮都忘記了,控訴道:“之前約訓練賽,對麵遲到三分鐘你恨不得要吃人,你都忘了嗎?你現在居然嫌我焦慮?”
江遇:“……現在又不是訓練賽。”
岑默:“就算不是,你能不能有點原則?不要這麼善變,覺不覺得自己過於多元化了?”
他們倆在一旁不停互懟,而同樣正安靜等待的凱絲看著入場通道,忽然說道:“來了!”
不遠處,唐簌急匆匆穿過通道,朝著菲爾加諾的等候區跑了過來。
她穿著機械師協會統一的禮服,純白內搭配棕色外裙,蓬鬆的裙擺上縫著許多黑銀製成的小型齒輪,前襟上綴著一枚由零件拚成的協會會徽。
如同一個從蒸汽時代畫報裡走出的手縫人偶。
唐簌提著裙子跑過來,還未站穩,先出聲道歉:“抱歉抱歉,在協會那邊有事耽誤了一會兒。”
裙擺上成簇的零件發出叮當的碰撞聲。
江遇扶住她:“菲爾加諾的入場順序靠後 ,沒關係,來的不算晚。”
岑默用看異形生物的眼神看著他。
但他因為過於焦慮,已經自覺放棄了思考這些微不足道的怪異之處,將緊握了半個鐘頭的旗幟遞了出去。
唐簌終於站定,握著旗杆掃視了會場一周,最後確認著入場流程:“等下我們是從左邊進場嗎?”
她已經發現整個隊裡隻有岑默格外關注這些儀式,因此詢問時直接轉向了他的方向,胳膊擦著江遇的手指掠過。
“對對對。”岑默說,“從左邊進場,停在七號站位,到時會有提示聲,你照著那個……”
另一邊,江遇收回手指,用關節抵著鼻尖,感覺指尖在一陣陣地發燙。
但是就在此刻,他驀地聞到了一點更加灼熱的花香。
馥鬱,甜膩,令人不適的香味。
江遇幾乎立刻就皺起了眉。
這是Omega信息素?
唐簌身上為什麼會沾著Omega的信息素?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指尖再次確認了一遍。
花香依舊。
沒有錯,這就是Omega信息素,而且非常新鮮,顯然剛沾上不久。
是在機械師協會遇見的Omega嗎?
難道這就是她遲來的原因?
“有事耽擱”的意思是和某個Omega會麵?在協會碰見的——不對,一定是有過很近的接觸,才會沾上這麼濃的信息素,那麼就可能不是偶然遇到,而是專程見麵。
專程見麵……和一個Omega……
對了,唐簌從沒說過自己是單身。
也許那就是她的Omega!
是他忘了,唐簌是個已經成年的Alpha,有一個Omega對象是多麼正常的事情,甚至他們可能已經有過臨時標記了,甚至……
江遇用力地搓著指尖,將指甲捏得發疼,仍然覺得這股陌生的信息素刺鼻至極,簡直香得發臭,讓人心煩。
他煩躁起來。
隨著情緒的劇烈波動,玫瑰花香從他身上浮現出來,尖銳而熱烈,極其鮮明,如同即將爆炸般不斷地膨脹著,無目的地展露著攻擊性。
周榛本來正在低頭整理著衣服,聞到這股香味時立刻停下動作,往後退了一大步,從衣袋裡抖出一瓶信息素中和噴霧,朝著江遇猛按幾下。
“你易感期到了?”周榛捂著鼻子說,“收一下信息素,場裡這麼多Alpha,等會要引起騷動了。”
她身上也散發出某種新鮮香料的濃烈氣味。
唐簌被他們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同時聞到了玫瑰花香與香料的氣味。
後者令她微微焦躁起來。
“怎麼了?”唐簌問。
江遇拿出了一張強效隔離貼,邊撕包裝邊說道:“沒事,我沒控製好信息素。”
指尖上殘留的淡淡花香已經消散了,但他仍然感到那股氣味還在鼻尖環繞,像討人厭的蟲子。
他緊緊皺著眉,心情跌入穀底。
信息素中和噴霧迅速起效,水汽將空氣清洗一新,玫瑰花和香料的氣味都迅速地消弭無蹤,重新出現的是檸檬香精的樸實味道。
周榛這才鬆開捂著口鼻的手,問道:“你的易感期不是剛過嗎?怎麼突然發作?附近安排了臨時醫療點,要不去看看?”
“我沒事。”江遇下意識看向唐簌,又在問話時強行轉開了視線,語氣平靜地說,“你們誰身上沾到了Omega信息素?花香型。”
幾人紛紛抬胳膊聞著自己的衣袖。
凱絲率先開口:“我的信息素是葡萄味。”
岑默緊隨其後:“我都三天沒見過Omega了,除了凱絲。”
江遇這才慢慢地開始偏轉目光。
視野裡出現栗棕色的短卷發時,唐簌的聲音也隨之響了起來:“應該是我身上的。”
周榛將信息素中和噴霧遞了過來。
唐簌接過噴瓶按了幾下。
檸檬香精頓時覆蓋了一切氣味,那淡淡的惹人厭煩的花香,很快就完全聞不到了。
江遇沒有開口,他耐心地等了兩秒,果然聽見有人說出了盤旋在腦海中的問題。
“你和Omega接觸過嗎?”岑默滿臉八卦的問,“還是說……我們全隊單身的記錄終於要被打破了嗎?”
唐簌沒料到岑默的思維如此跳躍,麵對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誠實得回答道:“我沒有Omega,應該是剛剛在協會不小心沾到的。”
岑默滿臉失望:“欸……”
江遇則感到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但是緊接著,他又聽見唐簌說:“我遇見葉韶青了,這是他的信息素。”
“哇哦。”岑默又興奮起來,“你們交流了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不是特彆凶?”
“聊了幾句。”唐簌猶豫了一下,儘量委婉地說道,“他是一個比較……活潑的人。”
岑默:“就這樣?沒有什麼彆的特點嗎?那種比較顯眼的特征?”
唐簌腦海裡一瞬間冒出很多奇怪的形容詞。
葉韶青真的是一個奇怪的人,她想。
但是不能這樣說人家的壞話。
“特點的話……”唐簌想了半天,挑出一個絕對褒義的詞語,“他很漂亮。”
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