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皇貴妃和四阿哥說話間隙,年若薇還是頭一回如此近距離觀察她的姿容。
皇貴妃佟佳氏出自煊赫的將門世家佟氏一族,因是漢人血統,故而長得秀氣纖細,弱柳扶風,但一雙杏眼卻蘊著英氣。
“胤禛,前幾日本宮身子骨不爽朗,聽聞你竟在佛堂裡為本宮誠心祝禱數日,本宮甚是欣聞。”
“若非兒臣需去習功課,恨不能日日都為額娘焚香祝禱。”
“好孩子,本宮今兒喚你來,是想給你補過生辰。”
佟佳氏和四阿哥談笑間,就讓人準備晚膳,珍饈美饌如流水般魚貫而入,偌大的圓桌隻有四阿哥和皇貴妃二人在上演母慈子孝的戲碼。
“胤禛啊,嘗嘗額娘親自做的長壽麵和壽包。”
此時佟佳氏滿眼慈愛,親手夾起一筷子長壽麵,遞到四阿哥唇邊,四阿哥責麵帶笑意送入口中。
“還有這壽包,額娘做的是你最喜歡的蘿卜餡兒,你且嘗嘗。”
“額娘您也吃。”
母子二人互相勸膳,這頓飯吃的其樂融融,年若薇有些詫異,麵前的皇貴妃看著麵慈心善,壓根無法與平日裡苛待四阿哥的皇貴妃聯係到一塊。
菜過五味之後,皇貴妃又讓人取來早就準備好的生辰禮物給四阿哥,一個個托盤裡吃穿用度之物皆有,看精致程度,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豈料在四阿哥起身謝恩之後,原本還笑眼盈盈的皇貴妃忽然沉下臉來。
“本宮聽聞你時常私下裡幫太子爺做功課,敷衍你皇阿瑪,本宮和你說過多少回,太子頑劣,你少與他廝混在一塊。”
“兒臣知曉。”
“你需記著,你皇阿瑪對太子,與對其他皇子是不同的,太子是你皇阿瑪的兒子,而你先是皇子,再才是兒子,太子可以在你皇阿瑪麵前犯錯,但你不能。”
皇貴妃訓斥起四阿哥來語氣極為嚴厲,最後竟讓四阿哥跪著背誦孝經。
等到四阿哥背完孝經,已然過了宮門落鎖之時,臨走前,皇貴妃又讓小廚房準備了些夜宵,讓他帶回去。
皇貴妃並未親自送四阿哥離開,而是隔著屏風,在屏風後目送養子離開。
直到四阿哥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她忽而有些惆悵,沒來由輕歎一口氣:“秋月,你說胤禛這孩子為何這幾年與本宮有些生疏了,他小時候與本宮最為親近。”
“為何會這樣?本宮對他不薄,難道無論本宮對他如何關懷備至,養恩都難敵過生恩嗎?”
侍立在旁的秋月聞言,忽而眼神閃了閃,溫聲寬慰:“娘娘,四阿哥再好也不是您的血脈,如今您再次身懷龍嗣,一切都需以還未出生的小阿哥為重。”
“胤禛是個好孩子,隻可惜這如此出色的孩子,竟不是本宮的親生兒子。”
皇貴妃慨歎不已,伸手撫了撫尚且平坦的小腹,忽而又開口吩咐:“這幾日天氣多變,胤禛畏寒,將內務府撥來的銀絲碳,劃一半給乾西四所。”
秋月急忙勸阻:“娘娘,這銀絲碳隻有萬歲爺,皇太後和您才有資格用,這種僭越之物,若給四阿哥用,傳到外頭豈不是讓人嚼舌根。”
“讓你去就去!再廢話自去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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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們雙手都提了沉甸甸的食盒,回到乾西四所之後,蘇培盛悄悄讓年若薇將承乾宮帶來的夜宵,都拿到小廚房裡熱一熱後,給奴才們分食。
快走到書房之時,蘇培盛忽然扯了扯年若薇的袖子,輕聲說道:“年糕兒,方才我看見食盒裡有棗泥糕,幫我留些。”
“蘇公公您且放心,我定給您悄悄留一份。”
年若薇早饞壞了,方才一大桌子佳肴都沒動幾筷子,很多菜肴,年若薇甚至都叫不出名字來。
她迫不及待拎著食盒,來到小廚房裡,此時小廚房裡早聚滿了奴才。
“年糕姐姐,快來吃夜宵啊,菜都熱好了。”
小太監恩普笑嘻嘻的朝著年若薇招手,他手裡還抓著半隻油汪汪的玫瑰豉油雞,啃的歡快。
年若薇亦是迫不及待抓起她最愛吃的豬蹄啃起來,也不知這豬蹄是怎麼燒製的,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一口啃下去,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讓人欲罷不能。
年若薇咽了咽口水,又狠狠啃了一大口,將這紮實的幸福感吞入腹中。
啃下一整個大豬蹄之後,年若薇還沒顧得上擦嘴,就眼疾手快搶到了皇貴妃親手做的壽包和長壽麵,原以為味道一般,沒成想入口卻讓人驚豔不已。
看得出來,皇貴妃的確花了許多心思準備,四阿哥喜歡吃蘿卜,長壽麵裡甚至放了十二朵生辰快樂字樣的蘿卜花。
那些蘿卜花定是皇貴妃親手雕刻,因為有幾朵粗細不均,紫禁城裡的禦廚手藝精湛,定不會犯這掉腦袋的紕漏。
最為讓人叫絕的是皇貴妃做的壽包,四阿哥喜歡茹素,皇貴妃許是擔心四阿哥不吃肉沒營養,竟然用雞汁煨製過蘿卜絲,那味道鮮美至極,年若薇險些香得咬著舌頭。
吃過夜宵之後,年若薇又沏了一杯奴才們用的粗茶,去掉口中可能讓主子不悅的味道。
眼瞧著到伺候四阿哥入睡的時辰,年若薇起身往前院走去,四阿哥的臥房顏色非黑即白,看著沉悶呆板,就如他古板的性子一般。
此時蘇培盛已經伺候四阿哥沐浴更衣完畢,見她來了,匆忙將手裡的玉梳篦子遞給她。
“來給四阿哥打理辮穗。”
“不先更衣嗎?”年若薇瞥見四阿哥還穿著德妃送的那身新衣衫,遲疑看向蘇培盛。
“爺吩咐今兒不更衣。”
年若薇哦了一聲,沒想到四阿哥這麼喜歡德妃做的衣衫,竟舍不得換下來,甚至還要穿著入睡。
這小古板鮮少情緒外露,旁人幾乎看不出他的悲喜,也許隻有在麵對生母德妃之時,才會偶爾露出些真性情。
此時年若薇站在四阿哥身後,替他篦頭,四阿哥正閉目養神,偶爾還輕咳嗽幾聲。
就在此時,他倏然睜開眼睛,猝不及防間,與透過銅鏡窺視四阿哥的年若薇撞個正著。
目光交彙間,年若薇看見一雙極其好看的鳳眸,此時那風眸噙著慍怒,讓人不敢逼視,她嚇得匆忙垂首躲避。
四阿哥伸手從左手邊的小抽屜裡取出一本書,看書名應該是醫書,須臾之後,他讓蘇培盛取來紙筆,寫下幾味藥的名字。
“蘇培盛,到小花壇裡取材煎藥。”
“四阿哥您不舒服嗎?奴婢讓人去請太醫來瞧瞧。”
“不必,都下去吧。”
年若薇有些擔心四阿哥,此時他似乎有些難受,正扶額揉著眉心。
“奴才這就去,年糕你也隨雜家走吧,給雜家搭把手。”
蘇培盛將還在擔憂的年若薇拽出內殿,二人來到東配殿一處暖房。
暖房裡擺放著許多花盆,花盆裡並未種花,而是種滿了各種草藥和佐料。
年若薇登時傻眼,幾十個大大小小的花盆裡種著金銀花、紫蘇、地黃、艾草、首烏、車前草,牆角甚至還堆著許多她不認識的草藥根須。
她在心裡暗自腹誹,原來曆史上的雍正帝,在小時候就沉迷丹藥無法自拔,瞧瞧,小小年紀就開始搗鼓這些草藥了,難怪最後會因為嗑丹藥過量而暴斃。
她有些忐忑不安:“蘇公公,要不我們還是去請太醫來瞧瞧四阿哥吧,是藥三分毒,若四阿哥自己亂服藥傷了身體怎麼辦?我們做奴才的也免不了責罰。”
“你放心吧,四阿哥五六歲開始,就自個琢磨醫書,看些頭疼腦熱的病簡直易如反掌。”
聽到蘇培盛這句話,年若薇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為何不去請太醫來瞧?”
“四阿哥幼年身子骨不好,時常喊太醫,惹得宮裡流言四起,說皇貴妃娘娘苛待四阿哥,所以四阿哥才會經常生病,皇貴妃為此時常賜苦口良藥來,咱爺那麼能忍的性子,每回都喝吐了。”
“後來爺實在難以忍受,就尋了醫書,自己給自己看病,反而身子骨強健了許多。”
“年糕,你如今在四阿哥身邊當差,四阿哥向來賞罰分明,你須珍惜眼前的機會,他是個好主子,定不會虧待了你。”
“雜家知道你是個心地純良的好姑娘,今兒雜家說的有些多,你聽聽就忘掉吧。”
年若薇聽出蘇培盛因為她出自承乾宮,所以還對她有所防備,剛才也是在出言敲打,威逼利誘她不要背主,她急忙對著蘇培盛表衷心。
“蘇公公見外了,咱都是伺候四阿哥的人,你信任我才會對我說這些,無論如何,咱都要為四阿哥好,您且放心,我知道該如何做。”
說話間,她伸手接過蘇培盛手裡的各種草藥,按照四阿哥寫下的藥方,拿到小廚房裡煎藥。
熬好湯藥之後,年若薇將藥送到前院裡,此時四阿哥坐在床邊咳嗽不止,麵色煞白。
年若薇登時駭然:“四阿哥,要不奴婢還是去太醫院請太醫來給您瞧瞧吧,您麵色看著有些憔悴。”
年若薇說的很委婉,四阿哥的麵色豈止是憔悴,簡直有些麵無血色,慘白的嚇人。
“無妨。”胤禛忍著不適,擺手示意這聒噪的奴才下去。
年若薇雖有些擔心,但並未與四阿哥主仆情深到冒死勸諫,頂多就是擔心四阿哥病重,她這個當奴婢的要被皇貴妃責罰,僅此而已。
她不再多事,伺候四阿哥服下湯藥入睡之後,年若薇對站在四阿哥房門口值夜班的蘇培盛交代了一番,讓他留意四阿哥病體,就回屋歇息了。
今夜是她住在乾西四所的第一夜,推開偏殿門,一股淡淡血腥氣息迎麵襲來,錦繡的血,早就侵入青石板縫隙中,壓根清除不乾淨。
這天寒地凍的時節,她壓根不敢開窗,隻能捂著鼻子快速走到床榻上,迅速裹緊棉被。
被褥雖不算單薄,可她仍是覺得脊背發涼,連著好幾日沒有睡好,她有些體力不支,恐懼和困頓交織下,她終於閉上眼睛。
不知過去多久,半夢半醒間,忽然有人在門外焦急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