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翔翼上布滿彈孔,木南喜眼前是遍布死屍和異端物質,導致疏通閥門罷工從而無法流淌的湖水。
她脫下.身上臟汙的製服外套,長舒一口氣,看著清晨升起的太陽,宣讀著指數遊戲的結束。
“這裡是十一區,遊戲陷落第一轄區的隊伍二號位,代碼幺棟四九,湖心區高能創傷已達預期。檢測程序運行正常,除我以外,界碑所隔離的生存指數歸零。”
“報告人一級輔佐官木南喜。”
“本次遊戲陷落的指數未造成汙染,現場無人生還,輔佐指令已完成,宣讀完畢。”
木南喜右手手背上的嵌入式芯片亮起,出現“C.G.M”的三個字母,隨後閃現出她的係統識彆麵容。隻有在滴滴的提示音響起之後,總部才會派出戰鬥直升機過來接她。
身為指數遊戲的輔佐官,這是從十六歲開始,木南喜做了無數次的事情。
隻不過今天非常特殊。
“現在請您返回十一區安全中心,您的聯絡員和醫療團隊會在基.地等候您,如有異樣,請立即切斷與智腦係統的指數聯係。”
一模一樣的聯結命令係統說了無數遍,就算這個類人的男子聲線很好聽,木南喜也聽煩了。
知道自己將要麵臨什麼,頭疼。
想一頭紮進垃圾桶裡,但還要去監獄裡撈人,木南喜想想就藍瘦香菇。
所以這次她並沒有選擇【收到】這唯一一個正常選項,而是直截了當地切斷和係統的聯係,借助短暫的“異常屏蔽”機製去做壞事。
滑翔翼憑借她腿部的力量從高處起飛,而木南喜朝向的方位,是世界重塑後漂移大陸的底層。
……
這是人類曆四千一百二十六年三月裡的某一天發生的事。
換作當時的說法,就是生存曆一百二十六年一月一日,【生存指數】完全普及到每一個還存活的人類身上,產生的整合效應。
如果那真的是末世,能存活下來的可能隻有打不死的小強。人類也一樣,不過這樣強製性的指數災難銳減了總數約為60%的社會人口。
時代的一粒沙,平鋪到每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這話不假。
作為前任〈輔佐官〉,木南喜是像螺絲釘一樣拚命工作的人。
隻是現在她窩在一隻腿都沒有的老舊沙發上,滿身的疲倦,眼睛一點都不想睜開,手邊是幾瓶已經空了的伏特加。
“喂,大嬸,你走不走?”
一個身板乾瘦的拾荒男孩看著麵前蓬頭垢麵的女人。
她雖然樣貌頹廢,但身上穿的衣服是有價值的。每一個進入過【指數遊戲】的人類都能認出來,女人身上沾了各種汙漬的襯衫是大名鼎鼎的免死令牌。
這身製服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
維護遊戲局麵的輔佐官。
高指數的代名詞。
男孩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麵前沒有表現出攻擊性的人,看來是疑似輔佐官的身份讓周圍的惡霸路過她都不敢搶她,所以這個女人才這麼有恃無恐地占據這片露.天垃圾場嗎?
情況確實是這樣。
木南喜鑽進了適合她的垃圾場裡。
不過她在找自己的外套。
催動沉重的身體,僵硬的動作掀翻了地上橫八豎七的酒瓶,玻璃瓶身破碎發出清脆的聲響。
反正都是些垃圾,這個不重要。
但是,她外套呢?
奧,前天最後一次以輔佐官的身份進入大陸底層的中心城,被迫下崗的她無論是製服還是武器都已經充公了。
竟然沒把她都扒掉,能說是看在她過去的恪儘職守上還留了一分情麵在嗎?
木南喜又想起來業務窗口上業務員對她擺出的痛心的表情,而她自己也很痛,各種意義上的痛。
“大嬸,你看上去快要死了,我建議你先去邊緣區待著,那裡不容易觸發〈界牌〉,你說不定還能多活些日子。”
阿澄有意觀察這個古怪的女人已經有一天的時間了,期間對方沒有自殺,也沒有殺人,應該不是〈指數症候群〉的患者。
但是這個古怪的人待在他的地盤裡就不能讓他安心。垃圾場後麵的一個小山洞是阿澄的據點,但因為木南喜在這裡礙事,他已經有一整天不敢回“家”了。
這裡是【第八十八區】。
從第八十區往後都是三不管地帶,前八十個規劃區承載了約現存人類數量一半的人口,規劃帶由【牆】隔絕,在漂移大陸的丘陵地帶構成了中心發散狀的區域格局。
並且越靠中心的區域生存費用越高,物價幾乎是成倍增長,如果不是高指數人群,那裡的生活成本和工作代價對於阿澄這樣的貧民來說,隻能望洋興歎。
“我礙著你了嗎?”
木南喜軟軟地倒在沒有腿的沙發上,依舊用一個姿勢詭異地躺著。
隻是她的語氣很輕,不是杠阿澄的,沒有惡意,隻是話裡帶著幾分死氣。
“你會被人給盯上的。”
阿澄好心地告訴木南喜這個事實。
單憑身上這件蘊含了【牆】的力量的襯衫,最為混亂的【九十九區】黑色市場裡的人得知消息,都會派出殺手來暗算木南喜。
阿澄不懂她心為什麼可以這麼大,懷璧其罪。這點安全意識,他十歲之前就有了,即使現在他也才十二歲。
“小笨蛋,不要叫我大嬸,還有,我也不是乞丐,沒那麼容易死。”
心臟還在平穩地跳動,但隻要閉眼,無論你願不願意,都會看到一個在不斷變化當中的,無比紮眼的數字——所謂的〈生存指數〉。
在生存曆0126年1月1日以後的所有〈生存指數不易感〉人群也全數患上【生存病】。
同年的七月七日,人類聯邦就宣布了【二十一條生存法則】,隻要身為被指數限定的人類,就必須遵守,必須執行。
而恰恰就在兩天之前,木南喜違反了其中一條戒律。
“生存指數低於15%的人類,不予救治。”
但她還是救了一個瘋子。
這幾天木南喜一直都在思考,她到底為什麼要做到這個程度。對方沒生沒養更沒愛過她,隻是人類早就擯棄的律法概念上的“監護人”,她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卻因為一朝作奸犯科,一.夜回到解放前。
木南喜向來不是什麼好人,觸發指數遊戲後,她就得進入輔佐官的身份,維持遊戲局麵的穩定。
否則觸發區域裡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會死得乾乾淨淨。
她為此殺過的人不在少數,當然還是遊戲裡生成的假想類怪物更多,隻是她過去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完成這類遊戲的意義是什麼。
畢竟指數是個人的,並且無法剝奪,如果隻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不斷去挑戰自我,這樣的做法未免太過無聊。
死了就是死了,但更加可笑的是,你能知道自己還會活多久。
這就是被鐫刻在人類心臟上的【生存指數】。
而木南喜現在的這個數字,還在不斷降低。
一路從【65.6%】下降到了【14.1%】。
木南喜已經有過很多指數遊戲的經驗了,不過之前一直是以旁觀者的身份,站在陷入遊戲的人類的對立麵,保障遊戲的順利進行。
而現在的她在等,她在等一個可以解開她思緒的答案。
“你要是乞丐還好,像我一樣,我就不會死。”
阿澄的聲音還很稚嫩,一點也不為自己乞丐的身份而羞恥,這讓木南喜覺得有點意思。
“小乞丐,那姐姐也好心給你一個建議,拔起你的小短腿,跑,使勁地跑,至少先拚命地跑出這個社區,說不定你也能再多活些日子。”
木南喜透露著威脅的話讓阿澄全身戒備起來,他看著對方清醒後又癲又狂的眼睛,直覺告訴他這不是玩笑。
八十八區是原本的礦山區,早在五十年之前就被廢棄,卻還是終日被含有一定毒性的煙塵籠罩。
這裡唯一好的地方就是觸發遊戲的可能性很低,即便生活在這裡的人能對煙塵病產生抗體,但長久以來對身體的影響也不可忽視。
他們這些底層人掙紮著生活在這裡,已經是最沒有選擇的選擇了。
現在,這裡竟然也要開始遊戲了嗎?
阿澄的心瞬間顫.抖起來,因為他知道如果陷入遊戲自己會麵臨什麼。
他的指數對於遊戲來說不堪一擊。
“哈哈哈哈,臭小鬼,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啊?你媽媽有沒有教過你,不要輕信陌生人的話呢?”
木南喜笑的時候整個牙床都暴露出來。
她身體似乎出現了一些問題,嘴.巴紅得異常,像是抹了口紅,但其實沒有。牙齦有些發腫,細看還遊離著幾抹血絲。
“你騙我?”
阿澄是孤兒,哪有什麼媽媽,他合理懷疑木南喜是在諷刺他。
而木南喜本人壓根不知道阿澄的情況,隻是慣常的嘴炮。正常的情況下,她平等地對一切她眼前的東西感到不爽。
“小鬼,給我找點吃的。”
木南喜招招手,仰起頭看灰沉沉的天。
她四仰八叉又不想動的樣子簡直沒眼看,礦山背麵規律性地刮起龍卷風,各種垃圾和碎屑被卷進去,遠遠看上去還挺壯觀。
欣賞了一會兒龍卷風帶來的無聊的鬨劇,木南喜想著對方該識趣地走了,終於把自己仰躺的頭放平,果然麵前沒有人的蹤影。
真沒意思。
但玩笑都不會開,她也是一個沒意思的人。
所以木南喜打算找點有意思的事做。
終於站起身,沿著垃圾山晃悠,木南喜本人就像是推土機一般,把一座座小山頭用腳踢翻,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但是不同尋常的是:
她邊走邊罵——
“哎呀,都來罵我呀,對對對,你們說的都對。會罵就再多罵點,猜猜我死之後會不會去找你們。”
“早飯!我需要的是早飯!需要的是香噴噴的食物,或者是能換成食物的生存點。你們一幫死鬼給我畫大餅,是能給我的銀行賬號v50塊嗎?不行就閉嘴。”
“還研究員嘞我滴乖乖,你都死了呀親,屁都不是一個,就算你是天王老子都沒用。”
“哭什麼哭,哭破嗓子也沒人管你,你也就會逮著我薅了,你看我理你嗎?彆來道德綁架那一套,我 no care 。”
“嗬嗬,早乾嘛去了,你彆哭戚戚了。知道你慘,有人比你更慘,人與人是需要比較的,你們先自己比一比,比出最慘的那個再來找我,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巴掌讓你清醒清醒。”
“完犢子玩意,自己不小心被彆人殺掉,我又不能幫你報仇,彆來煩姐。”
垃圾堆裡的那一個人就像是在和一群人吵仗一樣,嘴炮像是機關槍一樣,叭叭叭叭叭叭,輸出力不俗。
阿澄終於知道木南喜能嘴死人的本事是怎麼練出來的了,這麼高強度的精分,估計兩個神經病加起來都比不上木南喜一個人。
而處於放飛狀態的木南喜聽到動靜,尷尬轉頭,看著又折返回來的小孩。
“額,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她自說自話的樣子應該很恐怖吧?
木南喜後知後覺,希望彆給小朋友造成什麼心理陰影。
阿澄沉默地給木南喜丟過去一個黑黑的包袱,是從他的小山洞裡帶回來的,他很聽話,真的去找了吃的。
而木南喜懶得伸手去接,東西結結實實地砸到她的腦門上,嚇得阿澄跳了起來。
〈她不會以為我要攻擊她吧?〉
阿澄斟酌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看木南喜手上有了動作,他下意識拔腿就要跑。
“黑麵包!我有多少年沒吃過這東西了?”
黑色的包裹打開同樣是一個黢黑的東西。
說是食物,但是沒有什麼香氣,隻有一股發酵過的味道,這是為了能長久地保存。東西還有些杠牙,但木南喜並不嫌棄,除了從已經是死人的殺手家裡順出來的烈酒,已經有兩天多了,她還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
牙齒和食物碰撞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嘴裡的血絲粘在麵包表皮上,木南喜非常嫌棄地扒掉外皮。
她的吃相並不好,至少阿澄還沒有見過吃東西這麼野蠻的人。黑麵包在口腔中咀嚼的時候竟然發出類似於伐木的“刺啦刺啦”的聲音,屬實是令人歎為觀止。
阿澄呆呆地看著對方風卷殘雲,又給她女瘋子的形象打上了一個新的標簽——巨嘴饕餮。
能把普通的一個黑麵包吃出這種陣仗,木南喜也算是個人才。
“為了感謝小孩哥你的友情讚助——”
得,給口吃的就認哥,木南喜還真的是一個毫無底線的人。
“我決定真誠地告訴你——”
隻是吃完東西不要用他包麵包的布擦嘴啊,他以後還要再用呢!
“之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全都是真的哦~”
真的哦~真的哦~真的哦~
等等,什麼是真的?
阿澄的腦子還沒有轉過彎,頓時眼前一黑,然後他就軟軟地倒在了木南喜懷裡。
“怎麼會有這麼天真善良的小可愛啊,讓壞姐姐我都有些良心難安了。”
當然阿澄沒有聽到最後這句話,因為他已經完全昏死過去,即使被一雙冰冷粗糲的手蹂.躪過紅彤彤的小臉,他之後也完全不會有這段記憶。
介於木南喜接下來的行為,如果之前給她辦理離職的業務員在的話,還會給前任輔佐官木南喜的罪名再加一等:拐.賣兒童。
但在這裡除了暴動的指數,之後一個存活下來的生命都不會有。
木南喜暫且先把自己算作好人。
……
“老大,真的有人生活在這裡嗎?”
棕發男人從飛行器上摔了下來,好在是屁股著地,尾椎骨沒有裂,良好的身體素質讓他下一秒就能重新站起來。
“陳連野,不要大意。這周的例會難道你沒聽嗎?遊戲領域已經延伸了,而邊緣的牆不起作用,以後會有更多的人手調任到外圍。”
秦溟帶領的第十一小隊屬於先遣隊,一身墨綠色的製服約束著他強壯的身體,實力怎麼樣先不論,反正氣場是已經拉滿了。
“嗬,小陳,實習期就不要多說話,多看多學多做,比什麼都好。”
“而且,你是沒見過秦隊發脾氣,咱們雖然指數高,但比起前四區的人來還是底層,我勸你多攢點生存點數,儘量在退休之前拿到進入前四區的中心城區的資格,不然你也和你接任的上一個前輩一樣,悔不當初!”
說話的是十一隊的最後一人,何大仙。
不男不女的模樣,但把頭發染成了非常時髦靚麗的粉紅色。
他口中的“前輩”就是之前的隊友,也姓陳,叫陳傑,靈能是軀體化,可以將身體的任何部位變成武器。
不過很不幸的是,在一個月之前,陳傑去【九十九區】紅燈區享受時被指數殺手暗算,生存指數降到了11%,沒有半點再崛起的可能。
最後也隻能是拖著隻剩半邊的身體回到自己家裡,被秦溟發現的時候也已經自殺了,非常可惜。
但沒有辦法。
陳連野雖然也姓陳,但他很年輕,現在隻有十八歲,靈能關於眼睛。
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能觀察到世界運作的規律,但真正的智慧隻屬於神靈”。
沒錯,陳連野不是個無神論者,似乎和他成長的環境有關,棕發打理成一個藝術家的造型,曬出色差的脖子上掛了一個刻著圖騰的金色圓球,很神聖的樣子。
“認真工作,陳,使用能力觀測整個八十八區。何,拿著試劑去加固這裡的【牆】。”
秦溟因為記不住名字,所以一直都是用彆人的姓氏稱呼,何大仙早就見怪不怪了,隻有陳連野覺得秦溟的語氣平淡無波的,還很和人疏離,覺得自己的頂頭上司有些不好相處,為自己接下來的工作環境暗自憂慮。
三個全都一米八往上的人走在一起確實很養眼,隻是路上不見一個行人,就算是荒蕪的八十八區,也不該如此。
陳連野:“老大,真是奇了怪啦,這裡原先就是一座空城嗎?我看任務報告上說,這裡是老礦區,後來被用作垃圾回收廠,拾荒的人應該很多才對啊。”
靈能作用下的視野隻有黑和亮的元素,沒有發現人形。
按常理來說,接到高風險通知的隊伍隻有他們,普通群眾壓根不會有門路得知自己被聯邦降重的消息。
先遣隊此行來第八十八區的目的,也不是整理貧民,而是確保即將要降臨的這場遊戲能穩定運作,指數汙染不會波及到八十八區以外的地區。
至於會在這裡麵死去多少人,這就不是輔佐官該管的事了。
因為給他們發工資的不是這些貧民。
保護人類免於陷落災難區的【高牆】的承載量是有限的,絕對的生存權限隻被頂部少數的一群人緊緊攥在手裡,而大多數普通人都是跟著不斷遭受衝擊的環境在苟活的。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呃,隊長,那這樣任務報告要怎麼寫?”
“指數遊戲降臨卻無人光顧,玩它個寂寞?把珍貴的試劑丟到這種地方,好像也沒什麼必要吧?”
何大仙摸了摸自己精心打理的粉色卷發,看向秦溟鋒利的側臉。
“見機行事吧。”
秦溟的眼睛是烏黑色的,他已經能感受到此地掀起的靈能漩渦。不是小型的,接下來他們玩麵臨的,至少是一個中大規模的指數遊戲。
何大仙聽從指令,啟用輔佐官必備的試劑。
純褐色的液體侵染到腳下,僅僅過了幾個呼吸之後,陳連野眼睛裡麵透明的牆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
混亂的靈能瞬間暴動,作用不亞於火上澆油。
這是陳連野第一次執行任務,心下不禁感歎原來家裡老人口中的“穩固劑”竟然是這樣運作的,真的是凝結了人類智慧的偉大發明。
令人“安心感”滿滿呢。
手裡的探測儀一直在規律地發出“滴,滴,滴”的聲音,直到靠近老礦山的地方節奏才慢慢加快。
已經有了十多年輔佐官經驗的何大仙推測,此次他們要麵臨的【生存遊戲】是“天災”類型的。放著又大又毒的礦山不用,確實是浪費,所以他在心裡測算著遊戲開始後最穩妥的方法。
隻是他還在冥思苦想,陳連野率先停下了腳步,他驚恐地和自己的兩個隊員對視,傳達著“啥玩意?我是見鬼嗎?”的信息。
何大仙和秦溟了然,都掏出自己的配槍,擺出突襲的典型架勢。
周圍的垃圾山被毀得徹底,良好的軍人素質讓三個人踩在不同形狀大小碎屑上,都沒有發出大於風聲的聲音。
隊長秦溟選了一條最隱蔽且掩體更多的道路,他們警戒地走到最後——
視線儘頭是一個女人。
一個看似普通,手無寸鐵,但品味古怪的女人。
對方沒有穿外套,含有毒性煙塵的冰冷肅風拍打在身上也沒有讓她瑟縮。
露出的皮膚瑩白又紮眼,上身隻穿了無袖的裡襯,繃帶一直從腰腹纏繞到肩頭,胳膊上長短不一的疤痕看上去也有了年頭。
她大概一米七的樣子,身體比例很好,腰細,但能看的明顯的肌肉,頭發是純黑色的,不太打理的樣子,長長地一直垂落在腰間,背影看上去挺無害的,氣息和普通人相處也沒什麼不同。
隻是她轉身說出口的話並不動聽:
“來的總是這樣的遲,快點的,等你們好久了。”
這話的意思顯然是發現了隱蔽的三人,所以這個女人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的貧民。
而隊長秦溟的觀察更加細致——
女人腳下踩著的,赫然就是隻有輔佐官依靠人類最高智力係統〈源〉才能找到的,維持遊戲穩定觸發的隱藏標記點。
極其危險的警戒信號。
沒有猶豫,秦溟立刻開槍,往對方的四肢射去。
而木南喜躲閃的速度同樣很快,她熟悉輔佐官各種各式的武器,秦溟手裡的這把槍名為“K821”,之前管理她的組長也在用。
不僅有追索敵人的功能,還能在限製空間裡產生可觀的瞬時“爆炸”,屬於是被機械師靈能加強過數倍的高強度武器,在熱武器裡很無解。
但木南喜應對它的方法也很簡單粗暴,隻要自己比子彈更快就行了。
以毫秒計的單位裡。
木南喜的身影瞬間消失不見,陳連野用自己施展了靈能的眼睛追索,雖然眼睛能看到她運動的趨勢,但雙手完全跟不上她的動作。
他是第一次實戰出任務,就麵臨著這麼棘手的情況,看來前輩們說的“新手福利”都是騙人的,遊戲難度還未知,擋在他們麵前的人就已經是魔鬼級的了。
後背冒出虛汗,但陳連野不敢大意,靈能之眼迅速分析著木南喜的動作,但對方明顯也是一個練家子,招式很多,通過靈能傳導到大腦裡的信息快要爆炸,最後還是對手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麵。
“我又不是你們工作的內容,是平時太閒嗎?怎麼還愛給自己找事乾呢?”
木南喜語氣非常陰陽古怪,何大仙看了看自家隊長,好在沒有輕易被激怒,但煙塵落下後視野一清晰,下一秒他微微放下的心就被緊緊提起來了——
陳連野被木南喜踩著屁股,既屈辱,又覺得自己沒用,他看著自家老大放下槍的動作,更加對自己的拖後腿感到唾棄。
“放開陳。”
秦溟惜字如金,但緊皺的眉頭已經昭示了他發生改變的情緒,旁邊的何大仙暗叫不好。
秦溟的靈能是情緒起來就真的收不住的類型,一般不到最壞的情況,即使是秦溟本人也不想失去控製。
而最後能為秦溟收尾的,隻有靈能是催眠屬性的何大仙。
那得要了他老命!!!
“這位隊長,比起這個,你先把〈源〉定位上比較好吧?”木南喜估算著時間,在心裡倒計時。
十——九——八——
“先放了陳。”
六——五——四——
“行,你弄〈源〉。”
陳連野被無情地一腳踹飛,這回他也是屁股著地,但尾椎骨真的是裂了。不過還沒有進入【指數遊戲】,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工傷,工傷的話,醫療報銷比例更大,即便也很肉疼,但至少可以讓肉沒那麼疼。
不過現在重要的應該不是能不能報銷的問題,而是指數遊戲啊。每次麵對這個東西,陳連野總是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完備的輔佐官訓練也讓他在心裡默默倒數:
三——二——
一……
紅色的霧氣升騰起來,模糊了眾人的視線,即使是把靈能用在眼睛上的陳連野也不例外。
巨大的靈能漩渦幾欲要將一切吞噬,〈源〉的鏈接點發出“叮叮叮”的聲響,提醒著深陷遊戲險境的人不要迷失。
經過規培的輔佐官們屏氣凝神,他們知道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在迷霧散去之前,不要睜眼。
精神性的汙染會隨著眼睛獲得的畫麵展開,過往不乏有富有好奇心的人,但這樣的人最先被炮灰。
沒有人知道最開始的【指數遊戲】是怎麼降臨的,正像同樣也沒有人明白【生存指數】的原理一樣。
降臨人間的遊戲沒有規律,但大致可以分為兩種類型——【天災】+【人禍】。
從字麵意思也很好理解,像是突發的地震,洪水,火災,酸雨,乾旱就是屬於外部因素的類型,可以歸為第一類。
而像是出現異端生物,寄生種,或者以吞食生存指數為交換的改造人,更多更複雜的情況就要往人禍上靠了。
迷霧持續的時間不會很久,感受到周圍的潮音漸漸散去,為了理解自己的處境,輔佐官們睜開眼睛。
他們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被迷霧分散,整個八十八區的界牌已經升起,在【指數遊戲】完成之前,沒有任何生物能走出去,這是強製性的。
而何大仙也發現他在心裡的推測失誤了。
八十八區要麵臨的,不是普通的“天災”,而是——
無數血腥黏膩的觸手從礦山的坑洞裡湧出,異端生物叫囂著,以潮起潮湧的規模和速度,向位於不同方位的四個人襲來。
秦溟他們三人是置身事外維護遊戲穩定的輔佐官,不到逼不得已的情況不會出手,能躲就躲能藏就藏,這便是輔佐官工作的第一條法則——不得乾擾遊戲的進行。
也就是說:此次大規模【指數遊戲】需要對抗的對象,單單指的是木南喜一人!
陳連野不像隊長和隊友一樣能用外顯的靈能隱藏自己的氣息,他的能力隻能作用在自己身上,屬於【內耗型】,所以容易成為異種攻擊的目標,隻能通過外力彌補一下自己的不足。
他打開了保護自己的防護罩。
木南喜看著不遠處淡淡的藍光,覺得非常懷念,她的靈能也是【內耗型】,年輕的時候一度將這種防護罩認為是機械師最偉大的發明,因為這確實對Ⅱ類輔佐官非常有用。
不過現在她也隻能眼饞一下了,像是蝗蟲過境一樣的怪獸向她撲麵而來,這下可真是變得非常有意思了。
因為如果她稍微一不注意,就死掉了。
身份對調的不適應感被木南喜拋到腦後,接下來的事情需要她非常專注。
打鬥。
打鬥。
還是打鬥。
反正八十八區就她一個遊戲玩家,想玩得多過癮就可以玩得多過癮。
不過一直跟隨著自己的視線很煩人。
“看我乾啥,工作啊,我可不會幫你。”
木南喜說得理所當然,纏著自己胳膊上經曆了數場死鬥從而變得鬆弛的繃帶,看著始終跟在自己身後二十步遠的秦溟很是無語。
常人應該祈求輔佐官的幫助,但顯然木南喜不是常人。
她覺得輔佐官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正確地使用〈源〉維護指數遊戲運行,工作非常簡單,但身後的人顯然是沒有把心用在工作上。
“切,當個小隊長就了不起嗎?玩不起彆玩,一邊去,彆讓姐心煩。”
用從市麵上隨處可見的一把水果刀卸掉貼過來怪物的一隻大臂,木南喜當著秦溟的麵,用另一把水果刀旋進怪物的腦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刷卡一般的聲音十分乾脆。
當然這隻是表象,木南喜的大腦裡非常“熱鬨”。
“你彆說,你還真彆說。”
“有人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有了表字就立牌坊,真是人不可貌相,傻.逼不可鬥量。”
從左麵襲來的觸手怪被木南喜一巴掌掀翻,還沒爬起來,批發的水果刀像玩“幸運大轉盤”一樣正中靶心。
“唉,社畜料我應如是,我應該殺上司千萬遍啊。”
似乎是有著濃濃的怨氣,一隻三頭八手的怪物想從背後偷襲,直接被木南喜的水果刀把眼睛戳了個對穿。
“才虛學淺,隻恨當時太惘然啊……”
戲很多。
腦子不正常。
但秦溟不在意木南喜在吐槽什麼,因為他正在心中給木南喜下定義。
1.這個女人很熟悉輔佐官的工作,並且身手很好,絕對達到了軍人的標準。
2.輔佐官擁有靈能是硬性要求,經過了長達六個小時的苦戰,這個女人並沒有展現出任何靈能,而是全憑自己的一身蠻力和精熟的作戰技巧。
3.【指數遊戲】的危險程度視身處遊戲內部的全體指數標準而定,就〈源〉所統計的一般測算而言(低難65%-75%)(中難55%-65%)(中高難40%-55%)(高難50%-55%),高難再往上的難度就是無法統計的了,隻能用顏色表示。他們三個輔佐官都是高指數人群,四個人平均下來竟然還能遇上中高難度遊戲領域,可見這個女人的【生存指數】已經低到了多麼令人發指的程度,可以說是僅憑一己之力拉低了所有人的生存率。
4.這個女人還是個話癆,吐槽役,思維跳躍性極大。
上麵四點融合起來,似乎得不到切合實際的結論。秦溟看著對方清透的眼睛,覺得事情很不好處理。
“我說,你高低也是一個小隊長吧?要是你手下的一個隊員含冤離職,你會幫他做點什麼嗎?”
木南喜走過的地方都是血,和肮臟的地麵汙染混雜在一起,烏黑錚亮的,還在像是有生命力一樣流動著,令人頭皮發麻。
秦溟不理會木南喜的搭話。
對方應對這種數量的異端也明顯地感到了吃力,天都快大亮了,以輔佐官的經驗來看,指數遊戲的進度條也快拉到了最後。
“我替你們回答吧,當然不會。畢竟同是輔佐官這個群體,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
木南喜這話說的毫無負擔,隻是她在心裡唾棄著這個畸形的權利結構。
因為垃圾靈能的緣故,她的腦子被吵成了一鍋粥,什麼勞什子研究員,對立的試驗品,自稱是皇室的家夥,全都和身為下崗工人的她訴苦水。
難道她是什麼情緒垃圾桶嗎?
一堆死翹翹的玩意兒,隻會乾擾她的思維,木南喜對於這場指數遊戲的質疑,都不能順利地進行下去。
“所以說啊,人就是不能活得太好,我猜得也應該沒錯,你說是不是,〈源〉?”
劍有所指。
陳連野視野裡木南喜踩著無數異端的屍體,立足於隱藏的界碑之上,眼看著手指就要碰觸上去,他嚇得身上冷汗直冒。
這可不是能染指的東西!
木南喜閉上眼睛,感受到心臟上的數字還在不斷降低,從14%一直下降到了4%,觸目驚心。
明晰了這等嘗試的後果,最後木南喜的手沒有真正摸上去,隻是有些遺憾地說:
“可惜啊,你不是人,隻是人的工具。”
隸屬於人類的,能代替人類思考決斷的,人類最高的智力係統。
以前隻是她沒有想過,但現在切身地體會過了,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多可笑,可笑至極,被創造出來拯救人類的東西,竟然也是【指數遊戲】的一部分。
她接受了近十年預備輔佐官的知識教育,每本教科書上都會說〈源〉是你最堅強的後背,最得力的助手,最強大的智能。
但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這回事。
這就是所謂的“當人類不再懷疑和反抗,征服就是成功的”嗎?
有趣,真有趣。
木南喜的軀體也到了極限,躺倒在肮臟的地上放聲大笑起來。
何大仙懷疑這女人是瘋了,不是【指數症候群】的顯性症狀,但發病來得更加迅猛和可怕——
她對天大罵,罵自己能想到的可以怨恨的每一個人,罵濫用她的靈能給她帶來不便的每一個鬼,紅霧將要死不活的木南喜籠罩,一時間何大仙竟然分不清她到底是意識清醒著,還是已經陷入【指數遊戲】的精神汙染漩渦。
這點可能隻有木南喜本人才能解釋,但她閉上眼睛看著自己心臟上逐漸回升到【40.26%】的指數非常心累。
看來經過這一遭嘗試,她是再也回不到高指數人群裡去了,不斷有新的聲音加入她的腦子繼續著鬨劇,於是心就更累更累了。
連垃圾都需要分類,而木南喜完全不懂該怎麼界定她現在的情況。
乾脆毀滅吧?
還能翻身嗎?
接受真相嗎?
亂糟糟的,但總結下來隻有一句話:垃圾遊戲毀我青春!!!
身體和內心的感受很複雜,但有一點木南喜是明確的:不能再待在指數遊戲裡了。
要完,得趕緊跑。
而在這種狀態下,即使心性強如木南喜,也沒有聽到禮貌得和所有凶鬼格格不入的一句話——
“請問,你們是在和這個小女孩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