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響派掌門和長老倒沒有把“瞧不起”三個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可說話時那種“給你下戰書已經給足麵子了，畢竟我們是大門派，你們輸了也是很正常的”高傲調調怎麼都掩飾不住。

時櫻必要時才客套敷衍兩句，其他時候都忙著喝茶、吃點心，不得不說，餘響派這百年發展得確實好，用的熏香聞起來沁人心脾，就連她靈脈上纏繞的魔氣都安分得如同鵪鶉。

“時師侄看著跟之前大不相同了。”

餘響派從掌門到長老，大部分都是當年從妙音門出走的，對時家父女還算熟悉，再加上他們還有個安插在妙音門的耳朵，因此對妙音門主的近況，可說是了如指掌。

“生死關頭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這是時櫻應對原身認識的人的一套固定話術。

“師侄方才築基，孤身進入十魔洞實在太危險，畢竟魔物或邪惡殘魂最善於蠱惑人心。”

魔蛛洞位於最靠近妙音門的十魔洞內。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會挑這個時候下戰書。

時櫻明白了：若是想打敗時櫻和妙音門，之前任何一個時候都可以，之所以會挑選現在，是因為刁老頭告訴他們自己有了魔化傾向。

他們不止要妙音門輸得一敗塗地，還想讓門主時櫻當眾魔化，從此斷絕妙音門後代奪回神器號鐘的可能性。

“謝前輩提醒，晚輩感覺神清氣爽。”

說話的時候，時櫻被點心碎屑嗆了一下，竟咳嗽起來。

落在餘響派長老的眼裡，這就是妥妥的“欲蓋彌彰”。

“前來觀賽的門派之中，也有不少曾經同妙音門交好的，師侄若是有時間，也可一一拜會。”

餘響派邀請不站隊自己的門派前來觀賽，本質是為了狠狠打他們的臉。

但是這條消息讓時櫻心裡有了底，在應對魔潮這件事上，她或許能順利找到助力。

謝謝你，餘響派！

時櫻發自內心地表達感謝，並多吃了兩塊點心。

*

同不懷好意的長老們打了一圈太極，時櫻並沒有著急回去，進了客苑徑直拐去了裴彥的住所商討生意細節。

歸來時已是月上中天，遠遠望去，妙音門所在院落的拱門前停留著等待歸人的燈籠。

執燈籠的人見到時櫻後有些動搖，囚於燈罩內的火苗晃動得厲害。

姓刁的看好戲還給自己找了個頭等席？

時櫻唇角一勾，笑意有點冷。

她自暗處走近，靠近光源的蘇玨難以掩飾慌亂，他的左腳後撤，權衡過匆忙逃離的可疑程度後留在了原地。

然後，光打在她的臉上，促狹的笑。

“柳師兄這麼好，還打個燈籠等我回來？”

比之麵對刁老頭時更加脫力的感覺出現了。她一定知道我見了誰。

蘇玨抿了抿嘴唇，不說話，以免說多錯多。

並肩踏入院子，時櫻踏入餘響派就去拜會了長老們，之後又去見了裴彥，比弟子們晚了一步體會到不懷好意的怠慢。

院內的綠植一半枯死一半瘋長，門框柱子掉漆嚴重，門檻向下彎作一個不懷好意的笑臉，石階邊緣像被狗啃了。

時櫻揚起眉毛，“房間裡麵更不像樣吧。”

蘇玨：“都收拾好了。”

妙音門的弟子不擅長抱怨，外麵來不及收拾，屋子裡卻已弄得能住人了。

“挺好，外頭就原樣留著，橫豎不是我們丟人。”

蘇玨聽出了時櫻的言外之意，卻猜不透她的整套劇本，便試探道：“門主心裡有底嗎，真能讓餘響派吃癟？可彆讓弟子們白高興。”

“彆總把弟子們當成你的掩護，等你什麼時候會問我，‘真能賺靈石嗎’的時候，我才會把計劃告訴你。”時櫻湊近蘇玨，兩人之間相距一盞燈籠，她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往上三寸，“柳師兄，學坦誠點。”

蘇玨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她的用意，周身輕飄飄的，唯獨戳指胸口的力度將他摁在原位。

“早點休息。”狐狸門主輕快地叮囑。

*

兩個音修門派之間的對決在妙音門抵達一天後拉開帷幕。

對決主場地設在餘音台。

餘音台設置在內外門交接處的小山山頂。

球場大小的石台用靈石陣法懸空，眾賓客的席位靠內圍成一圈，圓心放置著石質琴台以及幾件常見樂器，石台邊角設有各類陣法。

為確保公平，妙音門和餘響派不能參與評審，評委來自本次觀賽的部分門派和世家代表。

掩月門、世家端木、靈禾宗的代表，為表重視，這三家派來的都是長老級彆的修士。

時櫻的目光掠過坐南朝北的評委席，她看到了評委與餘響派存在的千絲萬縷的關係，尤其是靈禾宗，這是受朝天宗扶持的種植農修門派。

農修的地位本不算高，要讓餘響派這群自詡清高的家夥對“泥腿子”恭敬，比殺了他們還難受，可人家是朝天宗的前哨，餘響派想傍朝天宗，就不得不將他們奉為上賓。

時櫻相信，評委對待餘響派會更加“公平”。

混圈這麼多年，誰還沒經曆過幾場做票的黑幕選秀呢？

早在出發來餘響派前，時櫻就已經圍繞即將遇到的不公正待遇同弟子打了預防針，沒人起過敏反應，大家接受良好。

時櫻掃視過全場賓客，淩霄宗、藥王穀、懸壺派、星機閣、還有幾位修仙世家的，他們要麼中立，要麼對餘響派略有反感，他們隻派了修為略高的弟子來，算是比“已閱不回”更有禮貌一點。

圍繞修仙界存在的幾大門派，裴彥好心地給時櫻做了補習，她注意到大自在殿和天工閣無人出席。

大自在殿的佛修或許對於門派對決並無好感，抑或是全無所謂，所以沒人來。

天工閣的話……

據說是朝天宗從天工閣分裂出去獨立成門派的時候，鬨得不太好看，兩派就成了眼下這幅有我沒他的樣子。餘響派要舔朝天宗，企圖在登仙捷徑上插個隊，天工閣自然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就算近百年來朝天宗再沒做出過像樣的天梯，哪怕送一人登仙也好，還是有門派願意懷抱這個充滿欺騙性的夢。

就算見證了號鐘被盜後，妙音門在內憂外患下迅速衰敗，餘響派仍願意去跪舔一群騙子。

荒謬又諷刺，自己經曆的時代裡也不乏如此離譜的事件，這就是人性弱點的源遠流長吧。

時櫻冷漠地評價。

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萬劍山的席位上。

青年劍客仍是一身玄色衣衫，他肅正地坐得筆直，微微皺起眉頭，像是困惑著什麼。

“除魔衛道喊得比誰都響，結果出了個主動投身魔域的峰主。”

“江歧的處境確實有些尷尬，他是萬劍山、乃至整個修仙界矚目的劍修天才，又是問道峰峰主的首徒，其實他還有劍尊護著，也許是他自己走不出來吧。”

時櫻回想起了餘響派長舌弟子還有裴彥說的話。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原書中，江歧算是個美強慘，他沒有張不凡撿漏的好運，做出的每個決定都避開了正確選項，最後在絕望中為“龍傲天”的偉業做出巨大犧牲。

江歧平常出現的場合裡，總會有人看到他“問道峰”的腰牌就竊竊私語。

今日，大家對他的興趣似乎沒那麼高了，他們的話題集中在年輕的妙音門主身上：有說她不自量力，不如直接認輸的，也有肆意品評她容貌，有位朝天宗的長老甚至開玩笑說願意給她在自家後宅裡留個“職位”的。

聽到這些的江歧感受到了難言的煩躁與惱火。

他望向處於話題旋渦中心的妙音門主，卻見她一臉雲淡風輕。

她聽到議論的內容了嗎？

修道需摒棄外物與雜念，江歧發現自己不希望妙音門主聽到任何下流言論。

兩人的視線忽然相撞，一如那天在餘響派門口，隻是多了個善意的微笑。

人如其名，爛漫如同春櫻。

江歧迅速點頭示意，隨後僵硬地率先彆開視線，為掩飾來曆不明的尷尬猛喝了一口靈茶。

被燙到了。

看到了冷臉劍修喝茶燙到的珍稀畫麵，時櫻的嘴角越發上揚。

對決正式開始了。

餘響派掌門作為東道主開始了無意義的講話，從音修溯源，到本門曆史，竭儘全力地洗白當初叛出妙音門，並且抄走大量秘籍和曲譜的事。

還提了一嘴神器號鐘。說若是妙音門輸了就該將神器交予餘響派，卻絲毫不提自己輸了如何。

“今日對決的主題是加護。”

餘響派掌門葉善的聲音裡隱含陰謀的笑意。

調換了除魔和加護的比賽順序？有這必要？

時櫻不明白餘響派這麼做的用意。

忽然間，惡意如有實質，攀上她的脊背。

她立刻轉頭。

一雙熟悉又刻毒的豆豆眼迅速消失在餘響派內門弟子形成的人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