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一應禮節俱備,米卓行完認祖歸宗之禮,由米員外帶著一一認遍親友,至此宴席才開始。

裴逸安居於首賓之位,既然是陪席,謝壑便坐在了他的下首,米員外特命人也給謝宣備了一張椅子,這桌酒席上就兩個孩子,謝宣挨著謝壑坐,米卓挨著謝宣坐。

眾人坐定,裴逸安默默打量著謝壑,見他舉手投足間從容淡定,自有一股遊刃有餘的閒適意態,絲毫不見鄉野之人的粗鄙,他心下暗暗納罕,酒過三巡,他借著酒意談性大發:“今日觀謝賢弟之才,可否考取了功名?”

謝壑執箸的手微微一頓,搖了搖頭笑道:“並未。”

裴逸安更奇了,但科場上的事情誰說得清呢,他略感同情的歎了一口氣道:“也許是時運差了些,假以時日謝賢弟定會青雲直上。”

“借裴主薄吉言。”謝壑端起酒杯與他稍微碰了碰杯繼續說道,“到底是文章揣摩不夠,空讀些詩書終究是不求甚解。”

裴逸安果然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既如此,謝賢弟不妨先去府官那裡做些幕僚事務,一來呢事情清閒,有足夠的功夫準備科舉,二來呢也是增些實乾經驗,三來呢以後科場有名,將來也可以互為倚仗。”

謝壑淡淡點了點頭笑道:“確是個好去處,隻是……”

裴逸安瞬間懂了,又道:“雖然去州府做幕僚不錯,但裡麵門道眾多,今日既與謝賢弟相識一場,也是緣分,少不得多說兩句,謝賢弟莫嫌為兄嘮叨。”

“求之不得。”謝壑適時與裴逸安碰了碰杯,裴逸安又飲一杯繼續道,“如今朝廷新政如火如荼,藺相公是個有大誌向的人,在用人方麵不拘一格,隻要有真才實學即可,這倒是條捷徑,不過我覺得應該慎重一些,還是有功名傍身才穩妥,如今新黨舊黨勢力斑駁,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如今藺相公得勢,可以有這條捷徑可走,朝堂風起雲湧瞬間萬變,萬一藺相公有潛淵之勢,下麵的人可要倒一陣子黴了,如此再求功名可就難了。”

“裴兄說的是。”謝壑說道。

裴逸安見謝壑將他的話聽進去了,這才繼續往下說道:“州府的官有支持新政的,有反對新政的,要我說這兩方人馬都不是理想的選擇。”

米員外聽得入神,不禁疑問:“這是為何?”

“新政搞得熱鬨,裡麵有多少人是真心搞新政的?而不是借著這股東風迎合上意升官發財的?而那些反對新政的,又有多少是真心實意反對新政弊端,而是借著反對新政與民爭利的由頭,為自己撈取賢名的。”裴逸安搖了搖頭歎息道。

“那依裴兄之見,州府之中何人可依?”謝壑問道。

裴逸安沉思片刻道:“去州府不如去軍中,如今進駐熙州新邊的熙河路軍,統領此路兵馬的將領是應國公楚襄的兒子楚涵,雖說這楚將軍是武將,當年可是文探花,真真是個文武兼備之人,最關鍵的是他頗有才乾,又不屑黨爭,是個君子。”

米員外見他如此推崇此人,不由問道:“即是這樣的人,也輕易搭不上話呀。”

裴逸安擺了擺手說道:“不妨事的,楚家與裴家有老親關係在,說句托大的話,我們彼此見了少不得以表兄弟相論。”

謝壑笑著舉了舉杯道:“裴兄,吃酒。”

裴逸安亦舉杯痛飲,這句話便這麼過去了。

米員外熏熏然亦同飲,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飯桌上,米員外心道:難怪裴逸安看上謝壑這般人才了,單是這份定力便讓人佩服,更難得的是這份心性,一般人遇到如此機遇早就巴結上去了,謝壑居然可以做到如此不動聲色,可見是個成大事的人。

米員外三分醉意七分清醒中,亦生了結交謝壑的心思。

席上大人的心思千回百轉,謝宣卻吃得不亦樂乎,他的吃相很文氣,但小嘴嚼得飛快,筷子掄得飛起,甚至還有心思指揮他爹剝蝦給他吃。

裴逸安見謝壑用銀箸三兩下就剝掉一隻蝦,動作優雅且乾淨利索,絕不是鄉野閒人會養成的習慣,他對謝壑的來曆充滿了好奇,但謝壑不說什麼,他亦識趣的不再相問。

倒是米員外問了一句:“聽謝賢弟的口音,莫非原籍是江南人士。”

謝壑沒有否認亦沒有承認道:“年少之時在江南遊學過幾年。”

米員外道:“江南最出名的嶽麓書院謝賢弟可曾去過?”

謝壑點頭道:“隻是聽過秦夫子講道授課。”

裴逸安若有所思的問道:“米員外有所不知,嶽麓書院這些年也隻是名聲在外,若說學問做的精進還得是鵝湖書院,我觀謝賢弟的字頗得江南陸氏的真傳,不知這裡可否有師承?”

“說來汗顏,恩師確實姓陸。”謝壑不經意的說道。

若說大齊世家裡,臨安謝氏居貴,那麼江南陸氏數代來一直詩書傳家,能入陸家人的法眼,定是聰慧靈秀之人,莫說他裴逸安,便是裴家嫡係子嗣也沒這個待遇。

裴逸安頓時肅然道:“失敬,失敬。”

謝壑不欲多說,隻一個勁兒的勸酒。

謝宣的小碗裡堆了好幾隻蝦,他拿小勺舀著吃,十分起勁兒,這時杏仁酪被仆人們端上來了,謝宣順道用小勺舀了一口放入口中,直呼好吃!

他一邊吃一邊有詞等著:“爹爹,你說阿娘是不是不疼我了?這樣好吃的東西,她竟藏著不做給我吃。”

謝壑又好氣又好笑道:“快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米卓問道:“阿宣,這是你娘做的?”

謝宣忙點了點頭道:“是呀,是呀。”一副“你快誇誇,我受得住”的臭屁表情。

裴逸安與米員外等人亦拿起湯匙舀了一口放入口中,旁人見識沒那麼多,裴逸安出身世家,可是見識過好東西的,莫說在偏僻的熙州,便是在帝京的公侯之家裡也沒有這樣好吃的杏仁酪!

“弟妹這手藝,著實了不得!”裴逸安不禁感歎道。

在席間能得裴主薄這麼一句讚,米員外麵上分外有光。

謝壑回道:“她十分擅長做這個。”

“阿娘最厲害!”謝宣絲毫不吝誇獎。

謝壑摸了摸他的衝天鬏亦附和道:“是的,你娘最厲害。”

得了爹爹的肯定,謝宣更開心了。

格外精明的米員外對謝壑的印象又好了不少,他一向知道讀書人清高孤傲,或許並不齒家裡人在富戶廚房做幫工,這謝壑端的是光明磊落,不僅不以為恥,反而不吝誇讚,是個心正又本分的人,十分不錯。

裴逸安對謝壑的來曆更好奇了,已經快到達小貓撓心的地步。

酒席散場,裴逸安與謝壑、米員外作彆,竟有些意猶未儘,他停頓了一下,對謝壑說道:“我日常就在縣衙辦公,謝兄弟若有空找我便去縣衙傳個話即可。”

謝壑作揖道:“再會。”

裴逸安由書童攙扶著回了家,他今日飲了不少酒,回到房間裡往枕頭上一紮便睡了過去。

米員外站在庭中跟謝壑說話道:“今日多虧謝賢弟夫婦相助。”

“東家客氣了。”謝壑從容應道。

米員外斟酌道:“謝賢弟,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謝壑看了他一瞬道:“東家但講無妨。”

米員外說道:“我乃一介商賈粗鄙之人,但亦知謝賢弟學問不俗,不知可否有意教導小兒?”他席間聽得明白,謝壑師從江南陸氏,陸氏乃書香門第,大齊人人敬仰,若他的兒子能得謝壑指點,那是何等的幸運?!這是花錢買都買不來的。

謝壑未曾料到他說的是這件事,不過依米員外的精明程度,大抵是在打陸氏的主意,他婉言拒絕道:“某未取得功名,貿然答應此事,恐會誤人子弟,實在不妥。”

米員外又道:“無妨,賢弟絕非池中之物。”

謝壑溫聲道:“承蒙東家賞識,原本是不該推拒的,隻是家中山地尚且荒著,五月又到交賦之期,實在是騰不出精力照看貴公子。”

米員外大手一揮道:“這有何難?謝賢弟,缺什麼你張口!”

謝壑:“……”

兩日後,惠娘坐在高頭大馬車上依舊沒有什麼真實感,她的兜裡有兩個銀元寶,竹筐裡有兩個燒雞兩條紅燒鯉魚,一袋精米,數包點心,還有五個扛著鋤頭帶著樹苗的米家傭人跟著他們回長留村開荒。

本來要拖一季的山地,被人三下五除二沒幾天就開墾好了,甚至種上了莊稼。

惠娘:“……”

她沉默良久,仍不可思議的問道:“郎君,這真是米員外吩咐的?代價是令米卓每個休沐都來向你請教書法?”

謝壑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不必難安。”

惠娘暗暗思忖,這個家有郎君可真好呀,她以前頗感為難之事,郎君進了一次縣城便全部給辦妥當了,郎君是個有大本事的。

謝家山地種上了莊稼,栽上了桑樹與棗樹,甚至比村裡其它人家乾完的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