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1 / 1)

麵對千玄氣衝衝的質詢,梅落時隻是淡淡道:“誰說他是夙央的?”

千玄道:“乘令都告訴我了,關於夙央那小子的事!”

昨日千玄帶明遙在望梅閣認了一圈路後,就領他去了雪融舍,鑒於閣主首次納徒,千玄覺得不好提早太過張揚,便對其他人說,這是他外出時遇到的一個根骨不錯的孩子,見他生活不易,便提前讓他入了閣,待到五月收徒大典再正式拜師,叫那群大大小小的弟子多照顧他些。

明遙相貌好,又聽話,雖然有些靦腆局促,但也很快和不少年輕弟子打得火熱,哥哥姐姐的叫了半天,被塞了一堆有用沒用的日常物什回了自己房間,這才歇下。

但令他和千玄都感到奇怪的是,有一部分年長弟子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帶著些微妙。

像是畏懼,又像是排斥。

千玄滿頭問號,等明遙在自己房間裡安頓好之後,他就馬不停蹄地去找乘令詢問原因。

這一問,才得知,原來明遙長相跟那百年前棄佛入魔,血洗望梅閣半數弟子,甚至還與歪魔邪道沆瀣一氣為禍世間的叛徒夙央有七分相似。

千玄當時愣怔了足足一炷香時間,說:“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總不能因此就對明遙這般態度。”

乘令道:“夙央在望梅閣統共也就待了六年左右,您老人家當時正閉關潛修,沒見過那小混賬,你若是見了,必然也喜歡不起來明遙。”

千玄據理力爭:“夙央是夙央,明遙是明遙,怎能因相貌斷喜惡?”

乘令卻說:“誰說我隻是因為相貌不喜他的?”

千玄不解。

乘令道:“那個明遙,就連氣息也與夙央大半相似,我掌管刑律司這麼多年,不可能認錯,你若非要為他辯白,不妨與我說說他的出身來曆?”

千玄便將明遙的出身,生辰,幼時經曆等一遭與他說了。

乘令聽完,似有所悟地點點頭,道:“看來是夙央那小子沒錯了,我這就去結果了他。”

說罷,提刀便走。

“喂!!”千玄急忙拉住殺氣洶洶的乘令,一張老臉褶子堆得像風中殘菊,大喊道:“難道長得像、氣息像、生辰年日出生地一樣,就一定是同一個人了嗎!”

乘令麵無表情,將所有想說的話都寫在了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裡。

反觀千玄那邊自己喊完之後也沒什麼底氣,便假意咳了兩聲,猶豫道:“可我聽說,夙央已經被閣主用伴生劍封印在血海深牢裡了,他就是插翅也難飛,又怎麼可能……”

“所以我昨天才沒馬上動手。”乘令音調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道,“那小混球以那種狀態被關在牢底百年,究竟有沒有尋到脫身方法,我也難以定論。畢竟他的本事,即使我跟他交戰近百次都沒有完全摸透。”

千玄擰眉道:“那夙央真有這般厲害?未及弱冠就能跟長老打成平手,放眼整個道門都找不出幾個如此天縱英才的。”

乘令微抿了唇,像是想說什麼又忍住了,隻道:“九轉淨蓮體,你以為呢。”

九轉淨蓮體,天生半佛之軀,疾病不侵,疫瘴不擾,生生不息,無藥無醫而自活千歲,無病無傷而長樂無極。

簡而言之,天降佛子。

九轉淨蓮體千年一現,望梅閣建立這麼多年來也就有過夙央這一個,正正好好被閉關六年的千玄錯過了,因此他對於夙央到底多強這事,依舊沒個概念。

千玄轉了轉渾濁的眼球,說:“那你也先彆衝動,十二歲大小的孩子,就算是夙央一時半會也興不起什麼風浪,更何況,閣主都發話說要收他為徒了,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你冒冒失失去對他拔刀相向多不好看。”

乘令本來也沒打算真的對明遙動手,經千玄這般好言相勸,他想了想,把陌刀“鏗”的一聲收回鞘裡,說:“我暫且放他一馬,可之後,我還得再試探他幾次。”

千玄緊張道:“你待怎地?”

“一,讓茗悟見他,並親口承認他不是夙央,二,收徒大典上,他得用晶靈石測試體質,三——”

說到三,他拉長了尾調,卻沒有說下去。

千玄被吊足了胃口,急切道:“三啥啊,快說啊!”

乘令垂下眼,默然片刻,道:“沒什麼,第三個,等我親自去找閣主說。”

千玄見他不願說便也不強求,隻阻攔道:“要去也是我先去,再怎麼說也是我帶來的孩子,我得把事情弄明白點。”

乘令挑了眉,輕巧道:“行啊,你先去,正好你去探探閣主對那明遙什麼態度,記住,彆直接問,要演得像你全部都知道了一樣。”

千玄:“為何?”

乘令極其自然地回了一句:“因為我想看看閣主會作何反應。”

然後,不顧千玄窮追猛攆的盤問,他悠悠邁步走出長老殿,任憑背後罵聲不斷也不再回應。

於是便有了當下場景。

千玄一鼓作氣跑來質問梅落時,可連問兩句,唯獨得到短短一聲:“哦,乘令說的啊。”

他裝出來的怒氣頓時大半轉為好奇。

梅落時漫不經心地把外衫攏好,說:“乘令沒說彆的?雪融舍昨日並無傷亡來報,所以他沒直接過去要了明遙小命,以他的性子,該是在盤算之後要如何試探明遙真實身份吧?”

眼見梅落時淡定如斯,千玄就算是真有怒氣也無處可撒,他懶得再演,索性恢複至平常樣子,問梅落時:“他是有在想法子測試,不過閣主,您確定明遙不是夙央嗎?萬一他真的是,那我豈不是給望梅閣招災來了嗎?”

他神色頗有擔憂。

梅落時麵不改色道:“我不確定。”

千玄:“……?”

他大驚:“您不確定??”

梅落時:“對,他跟夙央太像了,我也沒法敲定他是否真的與夙央無關。”

千玄慌得不行:“那那那……那這可如何是好?”

梅落時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彆慌,我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

“天機不可泄露。”

“……”

梅落時好說歹說,總算是把千玄給勸回去了,臨走前教他把心放進肚子裡,不用等到收徒大典她就會給出一個確切回複。

千玄估計是安心不下去,麵帶惶惶地走了。

等到那蒼老卻不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邊際,梅落時方才歎出一口氣,略微疲憊地轉過身,準備趁天氣晴好,偷懶睡個午覺。

至於牆邊藏著的另外一人,她暫時頭疼得不想理會。

可那人顯然非要彰顯下存在感。

“梅閣主。”

男音沉沉。

梅落時腳步一頓,秀氣的柳葉眉高高蹙起。

她用了足足半秒時間做好心理建設,才回過頭,看向聲音來源——

一抹威嚴皂色突兀出現在銀地中。

黑靴踏著白雪,步步踩出低微卻沉悶的聲響,留下一排比另外兩邊更加深而規律的漆黑鞋印,不多時,鞋印便停在了雙層矮階前。

梅落時靜靜站在台階上,眸色淡漠地看著那寬闊身影逐步靠近。

站在階下的乘令並沒比她矮多少,視線相對時,竟也能保持平視。

乘令的麵部線條正如北地冰原雪山一般冷硬,膚色也皙白如霜,光是外形便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感覺,而口中說出的話,亦比寒風刺骨:“您收明遙為徒,莫不是想以此緬懷長睡深牢底部的夙央?”

就知道他會這麼問。

梅落時沒甚耐心跟他辯解,隻說:“不是。”

“那從不來收徒的閣主您,為何要收下他?”

“我樂意。”

“這可不能成為典禮上要說的理由。”

梅落時見他糾纏不休,乾脆把話說開了:“明遙是不是夙央,我自有辦法去查,乘令長老還是切莫擅自行動比較好。”

乘令道:“閣主也該猜到我會做什麼了吧?”

梅落時:“還能有什麼,無非是叫茗悟和測體質,最管用的不就這兩件事嗎?”

乘令搖頭:“還有一件。”

梅落時眉眼一寒,語調一反剛才的憊懶,肅穆道:“你要去見夙央?”

乘令卻是比她放鬆許多,說:“看來我們是想到一起去了,沒錯,我要親自去確認那混小子有沒有在血海老實反悔。”

梅落時臉上像結了一層冰,道:“封印是我下的,要去也是我去。”

乘令麵色微沉:“你去?你體內餘毒清乾淨了嗎?如果你去之後發現他不在了,你會不會對明遙動手?如果他在,還對你百般懺悔說自己知錯了,你又會不會心一軟把他放出來繼續作威作福?”

他這番連聲逼問尖銳得很,聽得梅落時表情越來越難看,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跨進門檻,背對乘令,站在內室玄關冷冷道:

“這些就不勞您費心了,該我做的事我不會出半分差池,更不會心軟。再者,含霜劍的封印也不是我想解就能解開的,夙央一日未真心悔過,封印便一日長存,如此,乘令長老可放心了?”

興許是她的不快表現得太過明顯,乘令沉默地站在她身後,沒再多言。

隻是在梅落時關上房門那刻,耳畔一句提醒般的低語:“大道無情,師姐,不要忘記師尊遺言。”

梅落時不答,更用力地甩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