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蛋兒難過極了。
他六歲了，知道什麼叫做麵子。
往日裡他在生產隊的小朋友中是吃得最好，玩得最好，家裡最寵的那個。
現在，屁蛋兒覺得自己還不如生產隊那些有後爹後娘的日子過得好。
屁蛋兒倔強地站在那，就是不動彈，他甚至還道，“我不去！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你就沒兒子了，你沒兒子就沒人給你養老送終！”
這小子雖然才六歲，可這嘴皮子是真利索。
唐仁君冷笑，“你以為打死了你一個我和你娘就沒兒子了？我們年輕，我們還可以再生！就算我們不生了，改天去路邊撿一個娃娃回來，那也比你聽話！”
這小子之前問過他是怎麼來的，許春梅就哄騙他說在路邊撿來的。
屁蛋兒後來知道不是撿的，是他們生的，現在一聽親爹要去撿娃娃，他還梗著脖子道。
“路邊哪有那麼多娃娃給你們撿！就算可以撿到，那都是有病的，殘疾的，人家家裡不要了的！”
唐仁君盯著他看了兩眼。
“看我乾什麼？反正我不去！你打死我算了！”
自以為威脅到唐仁君的屁蛋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唐仁君冷哼一聲，衝隔壁院子大聲喊道，“鐵蛋兒！鐵蛋兒！”
隔壁院門口很快就探出一顆小腦袋，年紀和屁蛋兒差不多大，瞧著要瘦一些，但是身上的衣服乾乾淨淨的，小臉也沒有臟東西。
“叔？”
鐵蛋兒今天下午聽隔壁屁蛋兒哭了好幾次，他還納悶呢，屁蛋兒的爹那麼寵他，咋會挨打，但是奶奶說不要去看，屁蛋兒愛麵子，被看到了會不高興的。
“過來，”唐仁君笑盈盈地對他招手。
屁蛋兒整個人臟得不行，他自己也知道，在唐仁君喊鐵蛋兒的時候，他就立馬轉過身背對著鐵蛋兒了。
本來想衝進院子，但唐仁君就在院門口擋著，他想衝過去都難。
“叔，叫我乾啥。”
鐵蛋兒想了想，看了眼唐仁君麵前那個臟兮兮的背影後，還是走了過來。
他是個愛乾淨的孩子，下了雨這小路難免泥濘，鐵蛋兒就專走比較乾巴的地方，就怕把小鞋子弄臟了。
鐵蛋兒像小黃鴨一樣搖到唐仁君麵前。
“來，伸手。”
鐵蛋兒是個老實孩子，聞言立馬乖乖地把小手伸出來。
嗯，很好，小手也乾乾淨淨的。
唐仁君一臉笑意地從兜裡摸出兩顆糖放上去，“瞧你這乾乾淨淨的小模樣，叔瞧著就覺得喜歡，來叔請你吃糖，是叔從城裡帶回來的。”
屁蛋兒一聽他給鐵蛋兒吃城裡的糖，頓時又嫉又妒地扭頭看過來，他惡狠狠地瞪著鐵蛋兒，“這是我家的糖！你不準吃！”
說完還想去搶，被唐仁君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小臟手。
“你不想當我兒子，還想吃我的糖？做夢去吧！鐵蛋兒彆理他，回去吧，真乖。”
唐仁君笑眯眯地揉了揉鐵蛋兒的腦袋，示意他可以回家了。
捏著糖的鐵蛋兒吸溜了一下口水，是個孩子就喜歡吃糖，他也不例外。
但鐵蛋兒還是糾結地看了眼被叔拍了手，此時眼淚一串一串掉落的屁蛋兒，“叔，給屁蛋兒吃吧，他好難過的。”
“屁蛋兒不聽話，”唐仁君搖頭，“他偷了你們家的菜來玩，你嬸子知道後，要帶他上門道歉，他半路跑了，這樣的娃子一點都不誠實，更不知道什麼叫責任，叔對他很失望，這糖不給他吃。”
鐵蛋兒知道自家的菜被屁蛋兒糟蹋了，因為他奶那幾天沒少在家裡罵。
可見屁蛋兒因為這個事兒都沒糖吃，鐵蛋兒頓時生起幾分同情。
“回家吧，又要下雨了，”唐仁君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示意他趕緊回家。
鐵蛋兒又看了屁蛋兒兩眼，這才捏著糖一步三回頭地回家去了。
“嗚嗚嗚哇哇哇我不要做人了！”
“我好丟臉！”
“嗚嗚嗚鐵蛋兒一定笑話死我了嗚嗚嗚.......”
屁蛋兒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短腿像裝了彈簧似的在那彈，手也啪啪拍著地上的泥水。
唐仁君眼疾手快地後退了幾步，“你繼續鬨。”
說完就進灶房看蒸蛋去了。
屁蛋兒見不管自己怎麼撒潑，爹不理會自己，還把糖給了自己不喜歡的鐵蛋兒吃。
他立馬爬起來就往姥姥家跑。
結果剛跑幾步，後麵就傳來唐仁君的聲音，“你要是去你姥姥家，那就去吧，瞧瞧你現在臟兮兮的樣子，大石頭小石頭還有翠花一定會笑話你，誰叫你經常欺負他們。”
小臟影隨著這句話頓時僵在那。
他的確沒少欺負表哥和表弟表妹們。
屁蛋兒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褲子，想了想後，還是麵子為大，他默默轉身進了院子，等他抬起頭看過去的時候，唐仁君已經進了灶房。
屁蛋兒站在院子裡抿著唇生悶氣。
心想，他就不回屋子，就在這外麵冷死餓死算了。
老天似乎想要給他上一課，這不，大雨嘩啦嘩啦地就來了，屁蛋兒頓時成了落湯雞。
“哇！”
屁蛋兒傷心極了，覺得什麼都跟自己作對。
他踉蹌著往堂屋跑，結果被門檻絆了一跤，牙齒碰到嘴皮子，磕傷了，嘗到一嘴的血腥味。
“哇！爹！娘！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屁蛋兒趴在地上嚎叫。
許春梅撐起身想要出去看看，結果外麵傳來唐仁君的聲音，“他娘你彆管，就碰了一點皮，他借題發揮呢。”
唐仁君跑到堂屋直接把人提起來，捏著屁蛋兒的小嘴看了看情況後，對屋子裡的人說道。
然後提著又濕又臟的小屁孩去了灶房。
之前給許春梅燒水的時候還剩下一些，唐仁君直接把屁蛋兒剝光放進大木桶裡，“自己洗。”
說完唐仁君就去炒菜了。
屁蛋兒坐在木桶裡哭，唐仁君一句，“我飯菜做好你還沒洗乾淨出來，晚飯就彆吃了。”
已經餓了，而且痛失了糖果的屁蛋兒抽抽噎噎地開始拿起小破布清洗著小身體。
他的威脅也不管用，爹是真不想要他這個兒子了。
小孩子熊的主要原因還是父母的溺愛，對其某些行為不僅不引導，任其發展。
還有個原因就是小孩子很會感受大人的情緒。
知道對方不慣著自己後，就會下意識地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行為環境。
屁蛋兒現在感受到的就是爹不慣著他了，甚至有點冷淡。
他找不到以前被愛護的感覺，自然就“堅強”起來了。
飯菜端到堂屋的桌上的時候，屁蛋兒光著屁股從灶房跟著唐仁君來到堂屋。
“爹，我衣服臟了，要換衣服。”
屁蛋兒揪著小手低聲道。
“春梅，開門吃飯了。”
唐仁君喊了一聲，許春梅打開房門，就看到沒穿衣服的屁蛋兒，她哎呀一聲，趕忙把屁蛋兒叫進屋裡，給他找衣服穿上。
“這初春天還冷著呢，外麵又在下雨，你咋能讓他光著屁股過來呢？”
許春梅皺眉道。
“他剛才還威脅我要去死呢，我的心是肉長的，才不會把親兒子打死，他凍死了倒是不錯，都不用動手。”
唐仁君冷聲道。
“這是什麼話！教孩子也不能這麼狠啊，”許春梅一邊念叨他一邊趕忙給屁蛋兒把衣服鞋子穿上。
屁蛋兒感受到親娘的愛護和溫暖，那些剛壓下去的委屈呲的一聲全冒出來了。
一下就投到母親的懷抱中，一邊哭一邊指著唐仁君說他對自己的“暴行。”
聽得許春梅又瞪了唐仁君兩眼。
唐仁君趁著屁蛋兒沒看到自己，對許春梅笑了笑，示意她多哄一下屁蛋兒，自己去灶房拿碗筷去了。
許春梅若有所思地輕輕拍著屁蛋兒的小背安撫著。
等屁蛋兒不哭了後，許春梅就牽著他來到桌邊坐下吃飯。
今晚吃蒸蛋，鹹菜炒竹筍絲，還有一個水煮青菜湯以及雜糧飯。
唐仁君給許春梅舀了飯後放在她麵前，然後用木勺子把一半的蒸蛋都舀到她碗裡了，“你病了，身子弱，得多補補。”
屁蛋兒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金燦燦的蒸蛋進了娘的碗裡，口水直咽的可憐模樣讓許春梅側目。
她給屁蛋兒舀了飯，剛要給他舀蒸蛋的時候，唐仁君就麵無表情地看了過去。
屁蛋兒被看得一個激靈，趕忙道，“娘，你病了，你補身體，我吃彆的就好。”
“屁蛋兒說得好，”唐仁君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給他夾了一大筷子的鹹菜炒筍絲，“待會兒給你吃糖。”
屁蛋兒雙眼一亮，“給我吃糖？城裡帶回來的糖？給我吃嗎？”
“對，給你吃，你知道心疼你娘，爹很高興，快吃飯吧，吃了飯爹就給你糖吃。”
唐仁君點頭道。
“好！謝謝爹！”
屁蛋兒所有的負麵情緒都隨著即將到手的糖果消失了，他美滋滋地吃著飯，還給許春梅夾菜，“娘，你補身體。”
然後轉頭去看唐仁君。
唐仁君笑道，“屁蛋兒，你要真心關心你娘，而不是為了吃糖果，這樣爹才會獎勵你更多的糖果。”
意思就是他現在的“關心”不算真心，所以沒有糖果獎勵。
屁蛋兒一愣，看向許春梅。
許春梅的胃口並不是很好，她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見屁蛋兒看著自己，她笑道，“娘一個人吃不完這些蒸蛋，剩下的屁蛋兒吃吧。”
屁蛋兒看著麵色蒼白的許春梅關心自己，心裡忽然覺得有點難受，他雖然想吃蒸蛋，但還是搖頭。
“留給娘吃，這頓吃不了，就下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