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一章(1 / 1)

楔子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第一章

“二小姐?二小姐?醒醒!快醒醒!”

譚思怡迷迷糊糊地聽到聲音,艱難地睜開眼,隻覺頭痛欲裂。

身側跪坐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她形容憔悴,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對方見譚思怡醒轉,明顯鬆了口氣,“屬下向好心人買了些粥水,借此小屋暫時落腳。二小姐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定餓了,先吃些東西。”

譚思怡雲裡霧裡地任由對方給她喂粥,一時不知今夕何夕,如墜夢境。

直到大半碗粥下肚,譚思怡凝固的思維才緩慢地轉動起來:她分明是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然後路口突然衝出來一輛轎車……

“這是哪兒?你……又是誰?”

哐當——

女人顧不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粥碗,聽聲音簡直快哭出來:“二小姐,屬下是譚澤啊!”

“……譚澤?”

譚思怡剛出聲時就意識到情況不對:這小女孩的奶音,再看這小小手掌,分明不是自己的身體!

譚澤連連點頭,緊張不安地去瞧譚思義額頭上的傷口——傷口已經簡單地處理包紮過,其實根本看不清布條下的傷勢,但她仍不停地出聲安慰:“沒事的,二小姐傷到了頭,一時記不得屬下也是正常。待您痊愈,就會想起來的。沒事的,沒事的,二小姐不會出事的!”

她神色急切,倒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譚思怡從小到大雖然沒經曆過什麼大事,但也覺察出譚澤的精神狀況不對——神神叨叨的,一副受刺激過度的樣子。

眼下情況不明,譚思怡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按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口,“是,我沒事,隻是有些頭痛。”她避重就輕,不敢再刺激對方。

果然,譚澤立時被吸引了注意力,愧疚道:“還請二小姐寬恕,恕屬下不能及時地為您找醫官治傷。我們身後不知還有多少追兵,此地不宜久留。待您好好地睡上一覺,屬下再背著您徹夜趕路。等到了下一個鎮子,屬下再去找醫官。”

譚思怡不安地咬住唇,借著室內昏暗的光線仔細地打量譚澤的衣著:一襲乾淨利落的深色古人衣裳,腰帶上掛著一柄長劍,從上至下更似古代男人的裝扮。

“我們是去哪兒?”

“莊主命我等將二小姐安全地送到赤霞宗,求候宗主的庇護,可是追兵太多,其她姐妹們都……隻有屬下輕功好,背著您衝出突圍。”譚澤神色悲傷。

譚思怡不由自主地握住對方的大手,在心底歎氣:實際上隻剩你一人了,你口中的二小姐大概率因為頭部受創而夭折,倒教她這個外人鳩占鵲巢。

譚澤僭越地反手將小主人的小手握住,重新振作精神,“不過二小姐也彆太擔心,屬下腳程快,估摸著已經將追兵甩開了一大截,所以一定能將您安全地送到赤霞宗。”

譚思怡有心想再問問現在的處境:比如譚澤口中的“莊主”呢?既然有“二小姐”,那“大小姐”呢?諸此種種。以及為何都是女護衛,卻不見男人?

無奈她現在的這具身體太過年幼,又受了傷,說話間已是困意來襲,不由自主地打個哈欠,繼而陷入沉睡當中。

再醒來時已是天亮時分,譚思怡趴在譚澤的背上,怔楞地看著腳下飛速後退的草木:自己果然是身處古代武俠世界,並非做夢,而譚澤所言非虛,她的輕功確實極好,一踩一踏,便能縱身數丈遠。

“譚護衛,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譚澤幾個縱躍,選了處乾淨的山石停下來,臉上揚起幾分笑意,“二小姐睡醒了?來,先喝點水。”

眼見對方的鬢發間掛著幾滴汗珠,年幼而體弱的譚思怡羞愧難當,站穩後拒絕了對方喂水的好意,自行喝水吃東西,那小大人的樣子令譚澤深深地歎氣:遭遇了這等無妄之災,誰能不一夕之間成長呢?

“二小姐對從前的事情還記得多少?”

譚思怡覷著對方的神色小心地回:“……都不記得了。”

譚澤狠狠地搓把臉,冷靜地道:“二小姐既然忘了,那就由屬下告訴您吧。”

譚思怡心情忐忑地握著一隻又冷又硬的饅頭,輕輕地點頭。

“二小姐,譚家莊已經付之一炬,而莊主與大小姐下落不明。譚家莊存世五十年,您是現任莊主的次女,年方六歲,名諱思義……”

——譚思義年僅六歲,因自幼失父,是以其母、其姐待她百依百順,千嬌萬寵,也因此養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整日裡大禍沒有,小事不斷。

前日她鬨著出門遊玩,天黑了都不肯回家,卻也因此躲過一劫,被譚莊主緊急派出的一隊護衛直接送出城,最後在城外被追兵截殺一陣,雖然受了傷,好歹由譚澤護著逃離。

從前的譚思怡,如今的譚思義聽得心驚膽戰,末了困惑道:“對方為什麼要殺人放火?他們又是誰?”

“當時事態緊迫,莊主隻來得及寫下一封血書,交代我等護送二小姐去往赤霞宗,其餘之事,屬下不知。這便是莊主親手所書……”

譚澤拿出一塊布滿血字的白色緞子,其上散發著陣陣血腥味——大概是譚莊主的血,看得譚思義膽怯不已,眼淚卻先一步不受控製地落下。

這大約是身體的殘存意識作祟吧?

譚思義默默地擦掉淚珠,聽譚澤繼續道:“赤霞宗候宗主與莊主是多年好友,定會護您周全。隻是此去路途遙遠,屬下走得匆忙,身上帶的銀錢並不多,這一路上少不得要您吃苦受累了。”

譚思義趕緊搖頭,“我沒什麼的,還得謝謝你,譚護衛。”

“二小姐不必言謝,此乃屬下分內之責。”譚澤誠惶誠恐。

話已至此,彼此都不再有顧慮,隻一門心思地日夜不停的趕路。

如此過了小半個月,追兵尚未遇上,譚思義這具小小的身軀率先受不住這等疲累。也不知是不是風餐露宿感染了風寒,她竟發起高燒。她早前額頭上的傷口已然結疤痊愈,可是身體滾燙,一會兒喊著要回家,一會兒又喊爸爸媽媽——竟是開始說起糊話來,急得譚澤嘴上起泡,趕緊請醫官。

悉心照顧了三天三夜,譚思義退了燒,恢複正常的神智,譚澤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經此一遭,譚澤不敢再如此馬不停蹄地趕路,談不上講究吃食,至少投宿客棧,如此一來,荷包馬上見了底。

譚思義畢竟不是真正的六歲孩童,過不多久便察覺到譚澤的捉襟見肘。

“譚護衛,有個地方能遮風擋雨就可以了,你不必耿耿於懷。”

譚澤無顏以對,“……是屬下無能,不能護您周全。”

“彆這麼說。你想啊,如果不是你,以我現在的樣子能在這世道活多久呢?”譚思義坦然地在稻草堆裡翻個身,“好死不如賴活著。你放心,不管怎樣艱難的環境,我都會努力活下去。等我長大,我會查明真相,一定讓凶手血債血償。”

“……好。”譚澤直挺挺地躺在草堆裡,不敢讓眼淚落下,那樣子實在太她爹的丟人!

“出門在外,我喊你姐姐吧。你也彆再叫我‘二小姐’,就喊我名字,思怡……就喊我名字,思義吧。”

***

二人一路向南,天氣越來越熱,陽光灑在皮膚上,幾乎有種灼燒的錯覺。

這日譚澤向酒樓小二討了些乾淨的水,與譚思義一起坐在酒樓的屋簷下休憩喝水,小二瞅了眼譚澤腰間的長劍,決定睜隻眼閉隻眼,不出聲趕人。

日頭漸高,譚澤擦去譚思義額間的細汗,眉宇間是難掩的憂慮與焦灼。

“姐姐,彆急。你不是說這裡已經是赤霞宗的地界嗎?想必我們已經安全了,所以早一天晚一天,沒關係的。”望山跑死馬,譚思義完全能夠理解對方的心情,笑著安慰對方。

“……隻怕夜長夢多啊。”譚澤一麵痛心於小主人脫胎換骨般的成長,一麵深感欣慰,心情複雜至極。

這廂主仆(姐妹)情深,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引起酒樓裡一個小小少年的注意力。

他看起來十歲不到的年紀,錦衣華服,五官出色,尤其一雙瑞鳳眼極美,眼尾上翹,笑意綿綿,眼眸中似有波光流動。

身側替他布菜的青年見他頻頻望向酒樓大門,忍不住好奇道:“公子在瞧什麼?”

“喏,她們……”小少年含笑點了點下巴。

青年循著他的目光望去,見是一對疑似乞兒的姐妹倆,頓覺無趣,“她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小少年肯定道:“她們是江湖中人。”

“那又如何,公子?這一路上您遇見的江湖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了。”

小少年壓低聲音道:“她二人是正道之人,與我們不同。”

青年失笑,“公子難得出趟遠門,真是看什麼都覺得有趣。正道之人也沒什麼稀罕啊,往後您還會遇到更多人,不過我們與她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容叔,我想請她們吃飯。”小少年語出驚人。

被喚“容叔”的賀蘭容不覺皺起眉,“公子為何有此意?我們與正道之人井水不犯河水,這……”

“你彆看這小姑娘穿得不怎麼樣,氣色也不好,可臉蛋是真漂亮啊,又偏偏要做一副大人模樣,容叔你難道不覺得這很有趣嗎?”小少年興致盎然,起身向外走去。

賀蘭容見多識廣,什麼樣的稀奇事沒見過?區區一個不知底細的小女孩,尚且勾不起他的好奇心,無奈他的小主人賀蘭煜向來行事隨性,說風便是雨,賀蘭容隻得儘職儘責地跟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