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關於匿名這件事(1 / 1)

喬翎協同梁氏夫人回到越國公府門外, 勒馬停住,打眼一掃,便見門外台階上正蹲著一隻狸花貓。

見她們過來,它尾巴輕輕搖晃起來, 迎上前去:“喵~”

梁氏夫人臉色微變, 輕聲告訴喬翎:“它循著那味道, 一路追到了神都城外……”

出城了啊。

看起來,的確是周七娘子找的人擄走了玉映。

隻是這夥人, 卻與周七娘子所設想的有所不同。

她以為那是些遊走在黑白地帶的賞金獵人,亦或者是天不怕地不怕、藝高人膽大的江湖人士,但喬翎與曾元直敘話之後,卻意識到,那其實不是。

賞金獵人也好, 江湖人士也罷,在正常情況下,都不會公開對抗朝廷的。

而依據現下的局勢——如果擄走玉映的跟擄走小俞娘子等人的的確是同一夥人的話——擄走一位宰相之女, 難道還不算公開挑釁朝廷嗎?

這太過於張狂了,不像是那兩類人會做出的行徑。

倒是很像無極之類的邪祀,意圖以這些人質來迫使朝廷在某些事情上做出讓步。

可如此一來, 事情又繞回到最初的地方了。

為什麼要劫走玉映呢?

玉映身上,有什麼他們感興趣的東西?

那邊梁氏夫人還在稍顯嫌棄地問自己的貓:“你臉上是染上什麼東西了?怎麼這麼不小心呢!爪子也好臟!”

狸花貓憤怒又幽怨地喵了一聲,縱身一躍,報複性地跳到她的肩膀上, 爪子麻利地在她衣裳上連按幾下。

梁氏夫人又驚又怒:“天殺的, 彆弄到我身上——”

她伸手去提那狸花貓的脖頸,後者卻已經敏捷的躲開,重又跳到地上, 一溜煙進了門。

喬翎若有所思,梁氏夫人罵罵咧咧。

婆媳倆一處到了梁氏夫人的院子裡,喬翎重又卜了一卦,最後再瞧結果,卻是怔住,轉而又是一喜。

梁氏夫人道:“怎麼了?”

“很怪,”喬翎麵有疑惑,道:“我先前為玉映卜卦的時候,顯示出是飛來橫禍,現下再卜,卻是悔亡之象……”

見梁氏夫人目露不解,便同她解釋道:“就是災厄即將消失的意思。”

又說:“難道是玉映想辦法自行脫困了?還是說她遇上了什麼貴人?”

梁氏夫人與她商議著:“卦象終究隻是卦象,我還是更相信事在人為。且也已經應允了曾少卿助他一臂之力,我們還是照先前計劃,準備出城去。”

喬翎應了聲:“好。”

兩人風風火火出去,先跑德慶侯府,後邊又跑了趟大理寺,這會兒把話說完,倒是覺出又渴又餓來了。

喬翎使人去備飯,梁氏夫人則要了茶,咕嘟嘟狠灌了幾口下肚,才覺得喉嚨裡濕潤了一點,過而又反應過來,使人去收拾行裝,對外隻說是打算去城外莊子裡邊住上一段時間。

薑裕打外邊回來的時候,就見侍從們在院子裡收拾東西,難免納悶兒:我娘這是要出門?

昨天也沒聽她提起來啊,怎麼這麼突然?

他進了屋,就見親娘跟嫂子正挨在一塊吃飯。

狸花貓有點焦慮蹲在椅子上舔爪爪。

瞧起來溫馨到近乎古怪了。

薑裕隻覺得不太對勁兒,挨著叫了人,這才說:“阿娘,你要出門?”

梁氏夫人說:“去莊子裡住兩天,泡泡溫泉。”

薑裕古怪道:“昨天沒聽你提起來啊?”

梁氏夫人瞟了他一眼,眉毛耷拉下去,黯然神傷:“真是老了,也不中用了,出趟門這種小事都要被兒子盤問,你說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意思?算了,你要是不喜歡,那我就不去了……”

薑裕:“……”

薑裕平白背了一口道德大鍋,臉都給壓黑了:“啊,去去去,您儘情地去,是我多嘴,問不該問的了。”

梁氏夫人立時精神抖擻起來。

薑裕又問:“嫂嫂,你也去嗎?”

喬翎瞟了他一眼,也把眉毛耷拉下去,黯然神傷:“怪不得都說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我一個姓喬的嫁到你們薑家,出趟門這種小事都要被小叔子盤問,你說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意思?算了,你要是不喜歡,那我就不去了……”

薑裕:“……”

薑裕忍不住了:“喂!”

他出離憤怒了:“阿娘,嫂嫂,你們倆說實話,是不是想瞞著我出去乾什麼啊?這不對勁,你們肯定是有事!”

梁氏夫人盯著兒子看了幾眼,神情為難,幾經躊躇之後,終於歎了口氣:“你既然執意想聽,告訴你倒也無妨,過段時間就是你阿耶的忌日了,隻是不是整年份,依照老太君的意思,不必大辦,尤其你哥哥身體也不太好……”

她麵有感傷,拿筷子的手頓了一頓,才說:“我在家裡待著,難免觸景生情,倒不如出去住一段時間,也是換個心境。”

這話往外一說,真是叫薑裕難受到半夜驚醒了都得抽自己兩耳光——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倒惹得我娘這麼傷心!

他不由自主的低了低頭,求救似的去看嫂嫂。

喬翎見狀,也歎口氣:“我也不是一個人出門的,國公也去呢,我姨母是杏林聖手,我請了她老人家來給國公瞧瞧,要是直接到府上來,鬨得人人都知道,最後又沒個指望……唉!”

愁苦之情溢於言表。

這話再往外一說,多年之後有人深夜路過薑裕的墓地,都會聽見有個聲音在墳墓裡歎息:我怎麼就非得多嘴一問?我真該死啊!

薑裕恨不能把腦袋給縮到脖子裡邊去了。

梁氏夫人反倒寬慰他呢:“我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彆太放在心上。”

喬翎還給他夾了個雞腿兒,儼然一副含辛茹苦、慈眉善目的嫂嫂形象:“吃吧,都是一家人,我們都知道,你也是因為關心我們,才會那麼說的!”

薑裕喉嚨鼻子一處發酸,胡亂的點一下頭,微有些哽咽地開始吃雞腿。

婆媳二人心有靈犀地對視了一眼,繼而又不動聲色地把視線錯開了。

圍觀了全程的狸花貓:“……”

噫~

你們人的心比貓貓大王的爪爪還臟!

……

神都城外。

一輛馬車行駛在官道上。

張玉映歪倒在車廂裡,嘴巴被布條緊緊勒住,兩手亦被反縛於後。

因為道路微有顛簸,她發間的一枚華勝因而掉落,最終停留在了那橫死車夫的前襟上。

張玉映眼見著他死在了自己麵前。

車廂外是達達的馬蹄聲,夾雜著說笑言語聲、駝鈴聲,乃至於各式各樣車輛行駛時發出的輕輕地吱呀聲響。

張玉映發不出聲來,也不急於發聲。

她知道擄走自己的人有多窮凶極惡,所以更不會貿然犯險。

她隻是很奇怪,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做了這樣的事情?

為了錢財?

可若是如此,沒有必要殺人的。

且他們能夠在馬車拐過街道、即將減速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將其攔下,又猝然一擊,沒叫任何人察覺到,便殺死了車夫——能將事情做的這樣謹慎,就一定沒道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由此類推,既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一定該知道自家娘子不好惹!

這份不好惹放到天平上,重量一定要超過世俗的財貨!

可他們還是劫走了自己。

難道是為了色?

然而張玉映又沒有從他們的行動當中發現任何痕跡。

既如此,又是為了什麼?

張玉映想不明白,索性不去費心。

她知道敵人有兩個,一男一女。

女人猝然襲擊,殺死車夫,繼而迅速將他的屍體推進車廂,製住自己。

男人則接過了車夫的差使,駕駛馬車調轉車頭,往神都城外去。

鑽進車廂的是個臉色蒼白的消瘦女人——也正因為她看起來憔悴單薄,是以最開始她攔車的時候,車夫毫無警惕。

張玉映聽到外邊動靜有異,心頭便是一跳,她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抉擇——沒有冒昧地掀開車簾觀望,亦或者大喊出聲,而是在那蒼白女人鑽進車廂之前,搶占了那電光火石般的一點時間,將車廂內匣子裡收著的那把小裁紙刀攥在了掌心裡。

那東西精巧又秀氣,原就是給文人雅客拿來把玩的,握在手裡並不起眼。

那蒼白女人沒注意到,見張玉映並不大喊大叫,也就沒有將她打暈,隻是將她嘴巴跟手腳捆住,將那車夫的屍體儘數拖進車廂,繼而便重又鑽了出去。

馬車一路出了神都,張玉映始終沒有尋到逃脫的機會。

她不敢貿然地磨斷束縛著雙手的繩索,因為不知道這趟可怕的旅程會在什麼時候抵達目的地,更不知道那蒼白女人會不會突然再度鑽進車廂裡。

木質的雕花窗戶半開,隔著一層輕紗,隱隱透進光來,月暈一般映照在她臉上。

然而那薄如蟬翼般的一層紗,卻將她與自由隔閡住了。

張玉映雖也覺得不安,但倒還沉得住氣,一路細聽著車外動靜,猜測著是到了哪裡。

直到她耳朵裡聽見了一道有些熟悉的、清脆的女孩兒聲音……

是羅十三娘身邊的那個丫鬟!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張玉映精神一振,旋即思忖起該如何破局來了,設法掙脫繩索,出聲求救,這斷不可行——那蒼白女人的動作太快了,與她同行的男人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出手,但想來也並非泛泛之輩。

最好還是在不驚動他們的前提下,將消息送出去……

張玉映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那扇半開的小窗。

馬車平穩的行駛在道路上,秋風輕嘯,一條茜色披帛宛如一條緋色的柳枝,循著窗扉,在這陰沉的秋日裡,靜靜的隨風招展著。

張玉映唯恐驚動了車廂外的人,不敢有過大的動作,又怕他們突然進來發現端倪,一顆心當真是七上八下。

或許上天也在幫她,就在這關頭,又一陣風席卷著秋日的潮濕奔湧而來,她瞅準時機,鬆開了手。

那條茜色的披帛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風中飛舞起來……

一個著青衣的騎馬婢女瞧見,不由失笑:“是哪位娘子不慎被風吹落了披帛?”

再一瞧,又覺驚奇:“好像是我們家衫裙裡配套的一條呢!”

左右也並不急著趕路,出於一點負責售後的心態,她同自家主人交待一句,催馬追了過去,等再回來時,卻沒了聲音。

羅十三娘還納悶兒呢:“撿到了,就給那位娘子送去吧,人家還用不用倒是其次,總要物歸原主的……”

那婢女通過窗戶,將那條披帛遞給她,神情不安,低聲說:“娘子,這上邊有血,是剛染上去的!”

……

喬翎說要同薑邁一起到莊子裡去住一段時間,順帶著叫公孫姨母替他診脈,這卻也不是一句虛言。

這原就是他們早先約定好了的事情,隻是卻沒想到,最後竟因為玉映的失蹤而提前了。

徐媽媽對此有些擔憂:“看這天色,隻怕馬上就要下雨了吧……”

喬翎這才反應過來,不免赧然。

她隻顧自己的事情,卻難免疏忽了彆人。

薑邁卻道:“就是因為要下雨,才想去莊子裡住幾天,秋日陰冷,泡泡溫泉,也會好一些。”

徐媽媽見他想去,便不說什麼了,溫和道:“那我這就去給您收拾行裝。”

等她走了,喬翎很不好意思地湊上前去,支支吾吾:“我……”

“沒關係,”薑邁讀懂了她的歉然,卻溫和說:“我本來也想去的,並不妨礙。”

他說:“沒有比人命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你想做的吧。”

喬翎定定的看著他,用力的點一下頭:“好!”

她的東西其實並不多,素日裡需求的也少,倒是薑邁體弱,連藥帶行李乃至於形形色色的東西,不一而足。

隻是好在正院這邊人多,徐媽媽也得力,聽了上頭兩位主人吩咐,當天就收攏起來,啟程往城外莊子裡去了。

薑二夫人的陪房知道,悄悄同她說:“太夫人與國公居然一起出城去了,這可是件稀罕事!”

梁氏夫人是繼室夫人,薑邁是原配之子,兩方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沒真的生過齟齬,但步子也沒有如此一致過。

薑二夫人正準備說“這是人家自己的事兒,跟我們也沒關係啊”,就見陪房又往自己麵前湊了湊,用更小的聲音,悄咪咪的說:“我聽說,其實是太夫人跟太太有些口口口口的關係,嫁給國公,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現下往溫泉莊子裡去,會不會不是國公想去,其實是那婆媳倆想去私會?”

薑二夫人眼前一黑!

她深吸口氣,板著臉斥道:“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這種胡話,以後不準叫我聽見!”

……

喬翎協同薑邁、梁氏夫人一道出京,往城外溫泉莊子裡去安頓下來,馬上便與梁氏夫人悄悄會合,婆媳二人改換裝扮,預備著出門辦事。

梁氏夫人見喬霸天穿的簡樸利落,並不奇怪——婆媳二人頭一次見麵的時候,喬霸天走得就是這個風格。

她隻是稍有些驚奇的看著喬翎腰間懸掛的那柄長劍:“這是哪兒來的?”

喬翎笑眯眯道:“太後娘娘賞賜給我的呀!”

梁氏夫人於是知道,原來這就是那把引起了喬霸天與二公主那場大戰的罪魁禍首。

她問了喬翎一句,將那把劍從劍鞘中抽了出來,細細端詳幾眼,不由得道:“好生古怪,劍身上居然還有山脈的紋路?”

喬翎附和地點點頭:“是很奇怪呢!”

略說幾句,便一道出了門,往神都城北二十裡路的四方客棧去了。

那也是周七娘子聯絡到擄走玉映之人的地方。

喬翎佩劍,梁氏夫人負刀,二人並不曾佩戴帷帽,騎馬到了四方客棧門外。

兩人穩步入內,原先嘈雜的客棧大堂為之一默,寂然幾瞬之後,才重又響起了低語聲,不多時,再度熱鬨起來。

神都城外是有官家驛站的,官宦、豪商乃至於有些身份的人,多半借宿於官家驛館,亦或者鼓一口氣進入神都城內歇腳,是以會在這四方客棧裡盤桓的,多半都是三教九流的底層人物,亦或者是遊走在灰色地帶的曖昧人物。

如喬翎和梁氏夫人這樣的美人,在這裡是很少見的。

走江湖的人往往都有眼力,看不清楚喬翎的根底,倒是能察覺梁氏夫人出身非凡,養尊處優,謹慎些的便將頭頂兜帽往下一拉,張狂些的反而要緊盯著她們,目光上下在兩位嬌客身上打轉。

還有人不懷好意的吹了聲口哨。

喬翎並不在意大堂裡那些形形色色的眼光,協同梁氏夫人一處到了櫃台夥計那兒:“要一間客房。”

夥計視線飛速在她們身上掃了一圈兒,歉然笑道:“娘子容稟,我們家倒是還有地方,隻是這價錢嘛……”

他搓了搓手指。

梁氏夫人用手帕掩住鼻子,稍有些嫌棄的打量著周遭:“有錢還怕沒地方住?我出雙倍的價錢!”

說著,將一錠銀拍在櫃台上。

四下裡投來的目光由是愈發密集起來。

那夥計眼睛微微一亮,麻利的去摸那錠銀,同時口中清脆叫道:“地字號房一間——”

他摸了個空。

因為那錠銀子先一步叫喬翎摸走了。

夥計臉上笑意頓住,轉目去看喬翎,倒還是好聲好氣的:“這位娘子,您這可不像是來住店的呀……”

喬翎從袖子裡取出那張杭佐的帝國最高級彆通緝令拍在櫃台上,板著臉,硬邦邦的問:“江湖有江湖的規矩,看我朋友的麵子,能便宜點不能?!”

夥計垂下眼瞼來瞄了一眼,後背冷汗涔涔,馬上換了一副熱情洋溢的臉孔出來:“天字號房一間,貴客兩位!”

壓根沒說錢的事兒。

旋即便有夥計近前來,弓著腰,領著她們上樓去尋客房。

雖說是天字號客房,可落到梁氏夫人眼裡,也是毫無異議的陋室。

進門去瞧了一眼,她眉毛就蹙起來了,很嬌氣地同喬翎抱怨:“看起來好臟,乾不乾淨呀?!”

喬翎說:“先將就著住吧。”

又丟了塊碎銀子給夥計:“沏壺茶,再送點吃的過來。”

夥計滿臉堆笑的應了,衝兩人行個禮,背對房門退了出去,這才將門合上。

他前邊一走,後邊梁氏夫人提著的那口氣就鬆了下去,怕叫人聽見,隻悄悄問喬翎:“怎麼樣,會有人上鉤嗎?”

喬翎忍俊不禁道:“要是我一個人在嘛,未必會有人信,但再加上婆婆你……一定會有人忍不住想來宰一刀的!”

江湖人有俠義肝膽之輩,也有雞鳴狗盜之徒。

喬翎一看就不好惹。

她臉沒那麼白,身量結識,手上薄薄的包著一層繭子,很懂江湖黑話。

但梁氏夫人不一樣。

看那揮金如土的氣魄,看那嬌生慣養的習性,誰不知道這是頭肥羊?

總會有人餓急了眼,想來啃一口的。

喬翎不是神都這方水土之下孕育出來的人,也不識得本地的三教九流,隻是她不認識,總有彆人認識嘛!

夥計很快送了茶和幾樣簡單的飯食過來,梁氏夫人敬謝不敏,並不肯用,隻坐在旁邊削鉛筆,喬翎低頭嗅了嗅,倒是吃了一些。

如是一路到了晚間,二人吹燈歇下。

……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張玉映不覺輕鬆,一顆心反倒提的更高了。

因為這說明,她馬上就要直麵新的敵人,亦或者更直接的麵對他們對於自己的處理了。

車簾掀開,出現在她麵前的仍舊是先前那個殺掉車夫,繼而鑽進車廂的蒼白女人。

她手持一把鋒利短刀,麵無表情地將張玉映腳腕上的繩索割開,繼而毫不留情的將她從車上推了下去。

張玉映兩腿被束縛了一路,血脈不通,早已經酸軟發麻,哪裡還站得住?

如是被推一把,結結實實落在地上,手掌蹭在地上,為砂石所傷,當時便破了一層皮,流出血來。

那蒼白女人渾不在意,很不耐煩的踢了她一腳:“起來,往裡走!敢逃跑,我馬上殺了你!”

張玉映並不反抗,艱難地站起身來,活動酸軟的兩腿,手扶著路邊那排樹,不露痕跡地蹭了幾蹭,默不作聲地走進了麵前的那家客棧。

沒有人知道,因為方才那一摔,先前她手上自己劃破的那個傷口,也隨之被泯滅掉了。

那蒼白女人瞟了一眼,見樹乾上沒有留下血跡,也不在意,在後邊推著她一路向前,直奔後院,到某一堵牆前請按一下,牆麵翻轉,繼而又將她推了進去。

裡邊有幾個男人把守,領頭的上下掃了張玉映一眼,將目光落在了她還在流血的手上,神色為之一凜。

他臉色凝重起來,警惕地問那蒼白女人:“怎麼回事?仔細落了痕跡!”

蒼白女人冷笑了一下:“方才下車的時候摔的,不打緊。”

男人微鬆口氣,但還是說:“叫個人出去,把她蹭到地上的血鏟了。”

旁邊人說:“沒必要這麼小心吧?”

男人冷冷覷他一眼:“小心無大錯!”

那蒼白女人倒是沒說什麼,轉而押著人往囚牢去了。

……

客棧那邊,前半夜倒是風平浪靜。

臨近子時,人最困倦的時候,窗外卻響起了一陣極輕微的窸窸窣窣聲。

如若此時有人身在客棧之外,正對著二人住宿的那間屋子,此時必然是要嚇一跳的。

一個身量矮小短促的男人像蝙蝠一樣倒掛在屋簷上,夜色之中,模糊成一團黑漆漆的影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破窗紙,取出一條細竹管將其探入屋裡,暗吸口氣,就要去吹。

也是在這時候,屋裡邊喬翎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那個竹孔……

那矮子猝不及防,一口氣沒喘上來,倒吸了幾口進肚!

他暗叫不好,心知自己這回怕是要栽,意識昏迷之前,他強行凝聚起最後一點精神,便要吹一聲口哨,向同夥兒求救。

隻是那迷藥效力本來就強,即便他是原主人,也不例外。

眼前隱隱發黑,恰在這時,喬翎一拳自屋內擊出,生生將那扇本就不算結實的窗戶打碎,同時拎住他前襟,極其粗暴的將人提了進來!

那矮子不驚反喜!

做這種勾當的,往往都是幾人合夥兒,他雖失了手,卻還有同伴在,隻兩個女人罷了,沒由得對付不了!

窗戶被打破的動靜何其之大,還怕同夥們不曉得事情有變不成?

那矮子幾乎是心滿意足的暈了過去。

喬翎隨手將他丟到地上,看也不看那破開的窗戶,取出火折子來點了蠟燭,而後向梁氏夫人道:“婆婆,畫吧。不必有多精細,能分辨出是他就成。”

先前在越國公府的時候,喬翎便知道梁氏夫人會畫畫,且畫的還不錯,尤其擅長建築繪圖,這回再出門的時候,便提醒她帶了紙張和炭筆,此時正是得用。

鉛筆早在白天就已經削好了,梁氏夫人坐在凳子上,畫板卻鋪在兩膝之間,在那矮子臉上尋了幾個要緊的特征,提筆迅速勾勒起來。

鉛筆落在紙上,刷刷作響。

窗外夜風瑟瑟,間歇傳來樹葉的摩擦聲。

喬翎從桌上的盤子裡抓了把蠶豆,嘎嘣嘎嘣的咀嚼起來。

也就在這夜晚的幾重奏當中,一條影子宛若遊魂一般浮起,直奔那扇洞開的窗扉而來——

喬翎看也不看,腳尖勾起來一把凳子,途徑過洞開的窗戶,徑直砸了過去!

“咚”的一聲重響,旋即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喬翎一手托著所剩無幾的那幾顆蠶豆,另一隻手扶住窗框,敏捷如貓一般從窗台處躍了下去。

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卻是個瘦高個兒。

喬翎伸腿踢了踢他,見沒什麼反應,便單手將他後脖領子提住,提溜著往正客棧門處去了。

雖是午夜時分,客棧的大堂裡卻還零星的散布著幾個人。

守夜的櫃台夥計,還有幾個聚在一起喝酒的客人。

喬翎一腳把門踹開,單手提著那瘦高個兒,另一隻手還不忘往嘴巴裡送顆蠶豆,嘎嘣作響的同時,旁若無人的拖著那瘦高個兒往樓上房間裡走。

木質的樓梯雖然年代久遠,倒還堅硬,那瘦高個兒被拖拽成很長一截,咣當咣當,不間斷的撞擊著。

廳內鴉雀無言。

那夥計低頭打著瞌睡,好像什麼都沒瞧見似的。

幾個客人一路注視著喬翎將瘦高個兒拖上樓去,也不做聲。

梁氏夫人已經迅速將那矮子的畫像繪製出來,見她又拖了個人回來,無需言語,便會意地抽了張新紙出來,對著瘦高個兒端詳幾眼,重又開始勾畫。

喬翎盤算著尋個什麼東西將那矮子弄醒,視線落在梁氏夫人發間的金釵上停留幾秒,又覺得實在不該這麼糟踐好東西。

屋裡邊點著兩支蠟燭。

她想了想,吹滅了一支,將其從燭台上拔/下來,單手拎著那燭台,半蹲下身去,刺穿了那矮子的大腿!

鮮血當時就湧出來了!

那矮子一聲痛呼,猛地坐直了身體,捂著大腿哀嚎不止。

梁氏夫人有點不滿:“趕緊再給我點上,太暗了,看不清!”

喬翎趕忙說了句“不好意思”,繼而拉開門朝樓下夥計道:“再給我拿個燭台過來!”

夥計殷勤地應了聲。

喬翎沒急著關門,手裡邊拎著那支燭台在那矮子麵前晃了晃,笑道:“我問,你答,不說,或者騙我,那就死,明白嗎?”

那矮子醒過來之後,見自己仍舊在屋裡,且還多了個同夥作伴,就知道這回的確是踢到鐵板了。

三教九流最會看人臉色,當下不敢遲疑,抽著冷氣道:“謹遵小娘子之令……”

喬翎便問他:“最近神都城內外,有哪些灰色人物活動的格外頻繁?”

矮子微覺詫異——他以為對方會問什麼很棘手的問題,沒成想卻問的很淺顯。

難道是他鄉來客,初來乍到,不明情形?

短暫的遲疑之後,他先後數了數個人名出來。

喬翎點點頭,不置可否,又問:“說一說他們長什麼樣子。”

矮子為之色變:“這……”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他不由得停了口。

喬翎側目去看,卻是先前守在大堂裡的夥計上來送燭台了。

他低眉順眼,極為客氣:“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娘子,該打,該打!”

喬翎接過那隻燭台,將先前被抽出的那隻拉住插/上,重又用火折子點了起來,同時笑道:“好說,好說!”

那夥計瞧了一眼屋內場景,仍舊是低眉順眼道:“鮑猴子幾人技不如人,輸在娘子手上,吃些苦頭也是應該,隻是小人覺得,江湖事,江湖了,最好還是不要鬨到官府麵前去,娘子以為如何呢?”

那矮子聽得心神一顫,感激不已,目露一點希冀,轉而去看喬翎二人。

梁氏夫人置若罔聞,仍舊自顧自描畫那瘦高個兒的麵容。

喬翎毫不客氣道:“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她先指那矮子:“說過的話,我不想重複第二遍!”

又說那夥計:“你也彆閒著,沒事的話再去拿一碟蠶豆過來,先前那碟子被我吃完了!”

矮子:“……”

那夥計有些訝異於她的強勢,倒真的沒再說什麼,畢恭畢敬的應了聲“是”,反手將門給帶上了。

喬翎轉目去看那矮子。

後者再不敢遲疑,搜腸刮肚思索起來,將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灰色人物一一描述出來。

他且說,梁氏夫人且畫,如是直到那矮子說的口乾舌燥之後,梁氏夫人才算是停了筆。

喬翎遂又將他打暈,轉而將那瘦高個兒紮醒,如法炮製,詢問起來。

如是反複兩回,第二場審訊結束之後,梁氏夫人手裡邊已經多了十七八張底部標注著名姓亦或者是綽號的人像。

喬翎接到手裡翻閱一遍,嘖嘖稱奇:“婆婆,你好厲害,真是幫大忙了!”

這時候卻聽門外傳來一聲長笑,過而門扉無人去推,卻自行打開。

一個著錦袍、兩頰圓潤的中年男子笑吟吟的來到門前,見了婆媳二人,先行作揖:“兩位娘子安好?”

喬翎說了聲:“好。”

梁氏夫人沒作聲,隻坐在一邊喝茶。

錦袍男子見狀,也不變色,隻繼續笑道:“底下人告訴我來了貴客,我忙不迭就過來了,招待不周,實在是慚愧,慚愧啊!”

喬翎開門見山地告訴他:“這兩個人我要帶走,送去見官。你要是想打的話,那就來打一下,不過他們總歸是要被帶去見官的。”

錦袍男子臉上笑意微僵:“這可不是江湖上的規矩……”

喬翎道:“我不是江湖中人,我是鄉下人。”

錦袍男子略略一頓,又說:“鮑猴子能在神都附近遊竄多年,總歸是有些官府關係的,娘子即便真的送了他去,怕也未必能關的住他……”

喬翎馬上轉頭去問那矮子:“你在官府裡還有靠山?是誰?一並交待出來,我去把他乾掉!”

錦袍男子:“……”

矮子:“……”

你怎麼還迎難直上啊!

錦袍男子臉上的神情徹底僵住了。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極其悚然的猜想來:“娘子叫他二人描述,畫了那許多的畫像出來……”

喬翎很肯定地看著他,說:“你想的很對——我要把他們全都給抓起來!”

既然不知道擄走玉映的是誰,那就想辦法一網打儘!

如曾元直所說,同時被擄走的還有諸多顯貴子女,能做下這種案子的必然不是籍籍無名之人,多抓幾個有名的人到手,還怕尋不到玉映的蹤跡嗎?

就算這些人同玉映無關,抓起來送官也是好事,少一個壞人,無形之中就是救了許多好人,如何不值得呢!

錦袍男子倒抽一口冷氣,又覺得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娘子是否知道,這裡邊的許多人背後,其實或多或少都有著神都城內高官顯貴們的影子?”

喬翎冷笑一聲,屈指一彈那厚厚的一遝畫紙:“愛誰誰!敢犯到我頭上來,天王老子也得死!”

錦袍男子目瞪口呆,不由自主道:“……好癲!”

轉而一想,卻如同醍醐灌頂、龍場悟道,霎時間大驚失色:“尊駕可是越國公夫人?!!!”

喬翎:“……”

梁氏夫人猝不及防,一口水噴了出來!

錦袍男子麵如土色,兩股戰戰,汗流浹背,如坐針氈:“對不住,打擾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