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暮靄，點點燈火自陽台飄窗外溢散出，或明或晦，白熾昏黃，間或還有些其它彩燈混跡其中，斑駁散落，組合而成一棟由鋼筋混凝土築就的人類群居蜂巢。

這裡是老街周邊的住宅小區，其內建築大多是房齡較老的經濟適用房，以及上個世紀的回遷安置房。整體居住環境一般，物業似有似無，一些較矮樓層都沒有安裝電梯。但周圍配套設施還算齊全，地段距離市中心不遠不近，所以多被用作對外出租。

唐朝站在天台邊緣，腳下是小區裡算是高層的單元樓，目光所及是前方那棟隻有六層的矮樓。當然，就算是由高至低的俯視視角，限於樓宇之間的間隔距離，也無法具體看清對麵樓內狀況。

好在早有準備，帶了副望遠鏡。

一個沾著卡通貼紙看起來像是玩具，實際也確實是小孩玩具的塑料望遠鏡。方才過來時路邊攤買的，要價二十，八塊拿下，夠用了。

靜待幾分鐘，等到什麼，拿起望遠鏡套在眼前。

對麵頂層六樓房間，兩道身影先後步入客廳。走在前麵的應是房屋主人，一名趿著拖鞋、身穿寬鬆家居服的女子，舉止隨意。跟在後方的客人，身形則略顯單薄矮小，中學生似的。頭上還戴著頂棒球帽，在這暑氣未消的傍晚，看著多少有點奇怪。

來到臨近陽台的餐桌旁，兩人相對而坐，五官麵容頓時清晰暴露於望遠鏡視野中。

都是熟人。

前者正是小姑娘念叨多次的葉紫檀。因為許久未曾露麵的緣故，兄妹倆一度以為這位已經完成畢業寫生，返程回學校去了。不曾想對方一直就在附近，隻是沒來琴行而已。

且相較於之前印象，如今的她，麵色蒼白，精神倦怠。那標誌性的遠黛青山般的眉眼亦好似籠罩了層霧氣，迷離空蒙。整體瞧來分外虛弱，像極了大病初愈模樣。再配以那一貫冷清疏離的外在氣質，也就愈顯柔弱縹緲。仿若天邊浮雲，不等風吹，便悄無聲息散了。

至於另一位剛進門的客人，正將個保溫飯盒放在桌上，推到葉紫檀麵前。隨即，在後者俏皮示意下，老實配合抬手摘掉棒球帽。露出光潔溜溜腦袋，以及、並排戒疤……不是大渡小和尚又是誰？

有一說一，如今是現代社會，不講究什麼孤男寡女禮教大妨的封建思想。但一個妙齡女子，一名清秀和尚，堂而皇之共處一室……不得不說，這畫風是有點奇怪的。

但此刻在外靜靜旁觀的唐朝，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仿若早就知道一樣。

嗯，這兩人認識也確實不算出奇。前麵提過的，葉紫檀的畢業設計主題是各朝代佛像風格特征，寫生地點便在老街博物館。而小和尚就住在那裡，甚而還有個正兒八經的職位編製，負責研究館中佛經佛器……地點、屬性，皆有交集，那有所交際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好吧，以上這些都是馬後炮。

實際情況是，在今天上午之前，唐朝真沒意識到這兩人會產生交集。不是想不到，而是壓根就沒往那想。講道理，一個搞藝術的大學生，一個敲木魚的小和尚，正常人誰會將這兩者聯係到一塊去？

直到上午，他在新德裡看到那份絕密檔案……

隻能說，現實世界就是這麼不按常理，不講邏輯。

客廳餐桌旁，葉紫檀打開保溫盒，分出小碗，倒出裡麵食物。嗯，是清燉烏雞湯，加了枸杞紅棗……雖然沒法親自品嘗，但就從外觀賣相來看，味道應該不錯。

自然不是小和尚做的，是附近沙縣小吃店的瓦罐湯。葉紫檀電話預訂，小和尚隻是當了回義務外賣小哥而已。

至於葉紫檀為什麼不親自去取，或者乾脆直接到店裡吃堂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下午唐朝去的那家婦幼保健醫院，裡麵有份手術記錄。關於她的，項目是人工流產，時間是兩周前……

哦，彆誤會，這也不是小和尚做的。沒記岔的話，小和尚今年沒成年呢。好吧，這與成不成年關係不大，小和尚還是很單純的。

還記得六月份的時候，唐朝曾給一位客戶外送樂器，然後在外麵路邊偶遇葉紫檀的事嗎？

當時他想上去打個招呼，結果一輛車子開來，接走了對方。彼此擦肩而過時，他在擋風玻璃後方，看到了張湮於俗世榮辱的中年男人的臉。（510章）

根據手術信息，往前推算時間，應該就是那次了……

什麼？問唐朝是怎麼確定的？那自然還是因為新德裡的那份絕密檔案！

不得不承認，無論是從專業角度還是詳實程度，那份個人檔案都幾乎做到了極致。隻要關乎涉及到葉紫檀，基本所有信息都被記錄在案，無一缺漏。

也就是在那份檔案裡，唐朝才大致理清了所有事情脈絡，順帶也以旁觀者的角度觀摩了葉紫檀迄今為止的慘淡人生。

哦，用慘淡來形容可能不太準確。其實在上高中之前，葉紫檀的人生都極其美滿。家境優渥，父母恩愛，對她也是寵愛有加，生活無憂無慮。直至高二下半學期，她那經商的父親在生意夥伴帶領下，沾染賭博惡習……

之後的發展無需贅言，都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但這是從宏觀角度出發所得出的結論，如果將不幸的因素具體到一個分類，比如吸du，比如賭博，比如家暴等等，那套路教訓基本都大同小異，鮮有例外……嗯，直接說結果吧。

先是其母無法承受巨大落差打擊，亦不堪忍受債主天天登門逼債屈辱。在個和風細雨的清晨，與當時高三住校的葉紫檀通完最後一通電話後，選擇吞藥而去。

接著是悔之晚矣的父親，在同一天，以相同手段，給葉紫檀發了封簡短道歉短信後，於疾風驟雨的夜晚離開……

短短一年不到時間，一個美好家庭，便這麼雨打吹風去。

當時的葉紫檀在接到消息後是何等心情，之後又如何走出亦或者一直沒有走出那段陰霾時光等等，無人得知。隻說其父親在臨死之前，將葉紫檀托付給了一個交情最好的外省同鄉那裡，懇求對方能幫助其完成學業。

沒有選擇親戚，大抵是因為借債太多無顏麵對。送去外地，大概是想女兒能離開此傷心之地。

考慮倒是挺周全，隻可惜，這最後一點善心，卻給葉紫檀帶來了進一步的傷害……

沒錯，唐朝之前見到的，那張湮於俗世榮辱的中年男人的臉，便是葉父托付的‘交情最好的外省同鄉’，也是葉紫檀口中稱為叔叔的存在。

這人資料也在葉紫檀的檔案相關裡，收集的還挺詳細。姓魏，鄰省人，主營餐飲生意，名下擁有數家連鎖火鍋店，身家不菲。

根據檔案調查內容來看，這位魏姓叔叔起初貌似確有照拂之心，包括操辦葉紫檀父母後事，儘量安慰當時還沒高中畢業的葉紫檀安心學習，並在考試結束後幫忙聯係各地美院，並承擔一應學費生活費等等。

另外，之前在琴行初見葉紫檀時，後者手腕間價值不菲的卡地亞女式手表，便是這位叔叔送予的二十歲禮物。諸如之類，種種細節，都表明這魏姓男子一開始對葉紫檀真的不錯。

但，禽獸終歸是禽獸，即使披張人皮，也掩蓋不了其獸心本質。

大概在大三時候，這段關係終於變質——這時間點，是檔案裡威獄神庭情報人員分析出的結果。線索是有天魏姓男子忽然往葉紫檀的銀行卡裡打了十萬塊錢，雖然這錢當天即被原路返還，但一進一出間無疑說明了什麼。

對此，葉紫檀本人怎麼想的不清楚，隻知道這段變質關係之後就這麼持續下來，並達成了個心照不宣的約定——大學畢業，一切結束。

那天的路邊偶遇，便是雙方最後一次碰麵。

如今回想，自打那天過後，葉紫檀手腕就不見了那隻卡地亞女式手表，取而代之的是串再普通廉價不過的星月菩提……想來那時的對方，心情應該很放鬆吧？

可惜，命運從不循規蹈矩。

無法確定是否是那魏姓男子在包藏禍心，亦或隻是厄運又一次專挑苦命人的單純把戲。總之，七月份的某天，也即他從土澳出差回來後不久，這位自成年後就用儘所有力氣爬出生活煉獄的姑娘，再一次、墜入無底深淵！

依然不知道她當時心中所想，隻知道，這一次，她選擇了放棄。就像幾年前那個和風細雨的清晨，她母親所選擇的那樣。

隻是不知是幸運、亦或不幸，藥店老板以沒有處方為由，拒絕了她購買某類藥品的要求。

於是在渾渾噩噩渡過一整個白天後，她在深夜踏出房門，穿過街道，遠離人群，徒步走向幾公裡外的老城區護城河……

…………

（PS：抱歉哈，不想在這斷章的。奈何這章有點長，一時結束不了，隻能分作兩章。不過放心，下一章狸貓會儘快上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