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拉回幾分鐘前。
江月公館門旁,黑色商務車內,開著暖燈。兩排相對而放的皮質座椅,宗清坐在左邊,搓了搓手掌,神情語氣俱是溫和,
“……楊小姐的行程其實一直算得上隱秘,我們這邊的渠道事先並沒有察覺。如果不是前幾天西郊小區的那場爆炸,相信我們不會有打交道的機會。包括這兩天,我們也是做了大量工作,直到一個小時前才有所確定,連夜驅車趕來這裡。本想先用電話約楊小姐出來見麵,附近有家奶茶店還沒有打烊,卻沒料到剛來就正好撞見,說來也是緣分……嗯,話說回來,楊小姐這是要出門嗎?”
不得不說,宗清的態度不錯,微笑眯縫眼看著也挺有親和力。
但楊雯卻是麵容沉肅,這和態度並沒什麼關係,畢竟剛出門就被堵,任誰心裡都會不安。雖然按照的對方的說法這隻是個意外,但她自然是不會輕易相信。肩背筆直端坐,眼眸微微浮動,不動聲色打量著車內裝飾。
見對方沒有開口回答的意思,宗清也沒有在意,溫和神情不減,繼續道:“哦,楊小姐彆誤會,我說這些並沒有其它的意思,更不是在試探。隻是……”
稍頓,歉意攤手,“抱歉,大晚上的選擇這種方式、這個場所會麵,實在失禮。隻是職責所係,如之奈何。這點,還希望楊小姐你能夠理解。畢竟,我們此來的目的隻為交流,沒有惡意。”
“噢?是嗎?”聞言,楊雯轉頭瞥了眼車門旁站立如標槍的冷漠男子,淡淡語氣裡透著些微諷刺。
有些事情三言兩語是說不清的,地下世界的人情交際尤其如此。且相對於說,這裡更看重的做。若非長久順利的交道合作,亦或持之以恒的行動做派,彼此很難建立起信任基礎。
而從這方麵來九州崛起在地下世界的口碑還是相當不錯的。如非必要,基本不會主動展露鋒芒與攻擊性。就算是在海外打出名聲的楚瘋子以及下屬隊伍?秉持的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這點在官方性質的大型組織勢力間?算得上罕見。也正是因為清楚這些?楊雯方才才會在宗清報出名號後配合上車,而不是第一時間選擇嘗試搏命突圍。
不過,也僅限於此。
畢竟是不打招呼闖進彆人地盤,更糟糕的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們此來是為報複殺人來的?換而言之就是來搞事的,而抱著這樣的初衷目的?可想而知?無論在哪個勢力地盤上?都不會受到歡迎。
所以,從上車後楊雯就一直在暗中觀察?尋找脫身機會。這其中?麵對而坐的宗清自然是觀察最多的主要對象,也是她最先擬定的突破口。
這個眯縫眼,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打的樣子?更妙的身份貌似還是領導?如果能暴起控製?自然就能順利脫困……
這般思量著,楊雯又將目光暗中投向另外兩個人。前座司機,如今正無聊看著前車窗上飄落雨絲的年輕男子,基本可以排除。畢竟中間隔著座椅障礙物,隻要她突襲順利,一舉拿下眯縫眼,對方就算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及時救援到位。
這樣,就剩下最後一個不確定因素,外麵那個方才將她逼上車的冷漠男子……也是楊雯現在遲遲沒有將想法付諸行動的主要原因。
雖然並沒有實際交手,甚而連話都沒有說上一句,但冥冥中,楊雯就有種感覺,隻要她有所異動,對方必定能在第一時間阻止並反製,而反製的結果,很可能不是她願意看到且承受得住的……
順著楊雯的目光,宗清也轉頭看了眼車外男子,恍然抬手虛引:“介紹下,這位叫小情,還有剛才和你打招呼的阿青,他們是我的夥伴,兼保鏢。哈,說來慚愧,我在動手這方麵不怎麼擅長,膽子又比較小,所以基本去哪都會帶上他們。”
承認了?居然就這麼承認了……看著坦然自嘲頗為灑脫的宗清,楊雯眼眸震動,心思更是複雜。前者則恍若未覺,繼續解釋道,
“楊小姐不必多慮,我們真的是抱著友善和誠意來的,小情可能表現得有些敏感,但這其實是他的正常狀態,也是為了防止出現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誤會發生……嗯,如果楊小姐有感到被冒犯,我在此先代為道歉,也依然希望你能夠理解。”說罷,嘴噙笑意,頷首致歉。
話說到這份上,楊雯自然不好再擺出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那樣倒顯得她格局小了。再看了眼那叫小情的冷漠男子,回過頭來,冷淡開口,
“不用這麼客氣,魚肉和刀俎的自覺我還是有的,宗長官有話不妨直說。能回答的我會回答,不能回答的……嗬,可能就得看宗長官你們的手段了。”
“不至如此,不會叫楊小姐為難的。”宗清笑著擺手:“對了,叫我宗清就可以。另外,我們不是刀俎,楊小姐當然更不是魚肉……”
“隨便,你想換個說法也可以,但這不重要不是嗎?”楊雯打斷道。
“額,確實不怎麼重要。那我就直說了,楊小姐方便先告知身份來曆嗎?”
嗤的一聲,楊雯搖頭輕笑:“這個就沒必要了吧,我不信你們在來之前沒有查明。”
宗清聞言也跟著笑了笑,沒有否認:“還是有必要的,就像剛才說的那樣,我們此來隻為交流,是平等關係,如此,初次見麵相互介紹很正常不是嗎?”
聳肩,“如果你非要堅持的話……古歐聯盟,歌劇院,揚琴。”表麵上不以為然,實則楊雯在自我介紹時,心底裡是有暗暗歎氣的。
不管眼下這種對話形式算不算得上審訊,實際情況是雙方自打見麵起就進入了博弈階段。至少楊雯是這樣認為的,所以無論是剛上車的冷漠,還是開口後的諷刺、強勢等等故作姿態,其實都是一種談判技巧。
楊雯覺得自己做的還不錯,尤其是在臨場應變的情況下,已然竭儘所能。奈何結果還是輸了,至少到目前為止的交鋒是被動的……麵前這個眯縫眼,看不出有刻意運用什麼技巧話術,但三言兩語間,總能精確切入到她的情緒節點,將這邊的種種試探化解於無形,宛若一拳砸在棉花上,然後,不知不覺的反過來占據場麵主導……
老狐狸?笑麵虎?
除了那雙眯縫眼確實有點像狐狸外,其餘不大像啊,至少這笑容看來就挺友善,言語裡也透著股真誠……這點楊雯是能確認的,因為她的耳朵有點特殊,聽覺比較敏感,不會聽錯。
也正因如此,些許迷茫間,楊雯內心愈感挫敗,隱隱間若有所覺,今晚這關怕是難過了——動手,她打不過。動口,她好像也不是對手……
這特麼還怎麼玩?!
……
這邊沒法玩,另外一邊,遊戲卻正當時。
臨街公交站台,唐朝手撐雨傘靜靜站立,大半挺拔身形隱於站牌內側陰影裡。視野遠處,是仍在短暫僵持的任不平與兩名歪果仁。
但唐朝的視線沒有看向那邊,而是認真觀察著街道兩旁行人、停車,以及臨街樓宇門窗、外置監控探頭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事情其實在踏入這條街道之前,他就已經做過了,包括來時路上也是如此。算是習慣,也是職業病。當然那時候沒現在這麼認真,但感知敏銳到他這種地步,又有異能在身上,認不認真,其實差彆不是很大的。
問題,也就在這裡!
一路走來,唐朝並沒有察覺到有任何不妥。但從剛收到的手機短信內容來看,情況顯然不是如此,很可能有外人悄然進場了。換而言之,眼下這條不起眼街道上,除了任不平、那兩名歪果仁,以及他自己之外,還藏著第四方人員……有點意思。
一番巡視下來,不出意料的毫無收獲。唐朝倒也沒覺沮喪,相反,嘴角微揚,貌似還有些愉悅。
事實也就是如此,類似這種勢均力敵的捉迷藏遊戲,他已經很久沒玩了,現在得以重新體驗,嗯感覺相當不錯。
這邊按兵不動,十餘丈外,約克山迪他們卻有些按耐不住了。
“呼……隊長還有多久能到?”
“不知道,還沒收到消息……約克你乾什麼?彆衝動!”
看著十餘丈外站在雨中的小個子,約克已然抬起手臂,指向遠處路口,接著收回,放在喉嚨前緩緩劃過,配以咧開嘴角的猙獰笑容,意味昭然若揭。
要麼退,要麼死!
唔,其實相對於死亡威脅,恐嚇意味要更濃一些。畢竟,他們隻是出來覓個食,真不想多生事端,招惹麻煩。況且,欺負個未成年小孩,儘管是個看起來不太尋常的小孩,傳出去也沒臉不是。
遺憾的是,他們的好意顯然被辜負了。
任不平壓根就沒有看來這邊,側身扭頭,微微皺眉看著街上再次駛過的車子,神情不耐。他早想動手了,奈何街麵上的車子雖然不多,但一輛接著一輛,基本沒有空檔,著實煩人。
“法克!”
看著渾不以為然的任不平,約克雙目圓瞪,擠壓已久的怒氣當場爆開,踏步就要過去,卻被山迪死死拉住,拽進身旁的老式住宅樓。
後者的意圖顯然不僅僅是勸架,他也勸不住暴怒的約克,隻是想避開街道,臨時找個更隱蔽的動手地方而已。
這做法無疑正契合任不平的心思,見狀眼睛頓時一亮,連忙踏步上前,幾步後又稍稍一滯,仰頭迎著細密雨絲,若有所思打量著一旁高矮銜接的並排樓房。
呦嗬,真開竅了啊……遠遠瞧著這一幕,公交站台下,唐朝不禁暗自點頭。任不平的想法,他大概能猜到,說來也簡單,就是不跟在對方後麵進入那棟住宅樓,而是從旁邊房屋的天台或者其他銜接地方過去,這樣可以避免進門就遭先手埋伏的險情。
可以,知道有策略的莽了,不容易啊!
正自大感欣慰時,唐朝神情驀的一怔,微微挑眉,視線從任不平身上移開,落向旁邊一道撐著黑傘的佝僂身影。
老式黑色傘麵完全遮掩住了撐傘人的五官容貌,但從衣著打扮、體形姿態以及略顯蹣跚的步伐不難看出,這是位上了年紀的老人。經濟條件一般,很可能獨居,他的另一隻手裡,拎著個藍灰相間的編織袋,邁動腿腳時偶爾磕碰,發出嘩嘩輕響。編織袋表麵印有麵粉字樣,但裡麵裝的應該是從垃圾箱內翻找出的飲料瓶子……
可以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拾荒老人。這樣的老人,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隨處可見,毫不起眼。
即便是從唐朝的視線角度出發,也是如此,完全看不出破綻,不隻是打扮步伐等等細節表麵,就連那由內而外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垂垂暮氣,亦分毫不差!
但唐朝視線依然沒有移開,相反,觀察方式變得更為小心,壓低雨傘,餘光斜瞥著那道佝僂背影,從任不平身旁經過,在間手機維修店前,拐進一側單元樓道,然後放下編織袋,收起黑傘,再拎起編織袋,逐步消失……
隻是感覺,具體的描述不上來,就是覺得這位拾荒老人,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即便對方可以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步步走過去的……
有點東西啊!
眯了眯眼,唐朝笑了,事實上當然不隻有點東西那麼簡單,感覺這種事情可是做不得準得。即便是他,也是如此。但是沒關係,他可以去驗證,正待從公交站台拾階而下,
視線裡,任不平先動了,來到那間手機維修店旁,走進單元樓道。這——
唐朝一楞,他可不覺得任不平能看出拾荒老人有問題,下意識拉高視線,果不其然,晦暗雨夜下,這棟單元樓與方才那兩名歪果仁所進住宅樓,天台隱隱相連。
神情古怪的眨眨眼,想了想,唐朝又退回站台內,從手邊的紙製包裝袋裡,抽出第二串糖葫蘆。
是的,他不打算過去了,至少在塵埃落定前不會過去。至於任不平會不會遇到危險,嗯,和他有關係嗎?
哦,也不能這麼說,還是有一點關係的,畢竟教學這麼久了嘛,那就當隨堂測驗好了。
如果死了,那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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