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7,軍訓正式結束。
渾渾噩噩中,上了三天課之後,我們最終迎來了十一小長假。
室友阿妮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去水鎮玩。
我說,家人來看我,我就不去了。
哪兒有什麼家人……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一直跟著我爸。
後來,他們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在新家裡,我就像是一個外人。除了每個月雷打不動的生活費,我們基本沒有多餘的交流。
好不容易上大學了,我終於可以逃離那個地方。
他們,怎麼可能來看我。
當然,我也不想和室友她們一起出去。在任何一個人群裡,我都像是一個無法融入的局外人。
前幾天,我要麼在圖書館寫作業,要麼在宿舍宅著。
但是,假期的最後一天,我接到了爸爸的電話。他說,阿姨有一個遠房親戚的朋友的兒子也在海市,還是軍人,學曆高、長得帥,一表人才,父母雙亡,就是年齡大了點,讓我去見見。
不就是相親嗎?
我覺得有些好笑。
誰家的父母會讓女兒剛成年就去相親的?還是和一個快三十的老男人。
但是……這件事由不得我做主。在我經濟獨立之前,我隻能聽他們的話。
那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坐上了去市區的地鐵。
見他是在下午。我想趁著上午,去市區逛逛。
兩個小時之後,我終於到了。
我先是在商業廣場逛了逛,然後到附近的小公園溜達。公園裡還有不少人特意避開廣場舞時間在遛狗。
我走到一條小河邊坐下,腦子裡突然就有了一個想法:以我對團長的情感作為原型,寫一部小說。
想到這裡,我突然靈感迸發,打開手機備忘錄就開始列點子。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寫下那些對我來說意義深重的事情,比如團長,和我這段見不得光的感情。
寫著寫著,我突然注意到小河對麵有一個人矗立在原地很久,正在看這邊。
我心一顫。那個身形……像極了團長!
我看不清,也不敢確定,隻能身體僵直地看著那邊。
突然,對麵那人揮揮手,似乎在示意什麼,然後就大步跑了,消失在我的視線。
我心一沉,反倒鬆了一口氣。
就算那是團長,我又能怎麼樣呢?且不說他記不記得我,就算記得,我又該以一個什麼立場和姿態去麵對他?
我苦笑著打完備忘錄裡的一個逗號,準備起身離開。
我依然記得,日落西山,他穿著一套普普通通的運動裝,逆著光朝我跑過來。
光影下,他似乎虛幻到下一秒、一眨眼,就會消失。
我睜著眼睛看著這一切,短短幾秒鐘,似乎過了好幾個世紀,從春秋到冬夏,從白天到黑夜,從黑發到白頭。
直到他跑到我麵前停下,笑容燦爛,用那個陌生卻熟悉的聲音道:“是你啊!”
“團長好!”我幾乎是下意識喊出來。
他似乎不是很開心,很罕見地皺起了眉頭:“你這輩子不會再有軍訓了,既然你不是我學生,就不要叫我什麼團長、教官了,叫我名字就行。”
“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猶豫著說出了口。
他似乎更加不高興了,坐在小石凳上,示意我坐在對麵。
我坐下,他才回答:“蘇故梁,蘇州的蘇,故鄉的故,汴梁地梁。”
我反複琢磨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很獨特。
蘇故梁劃了劃手機,問:“要不,加個微信?”
就算我再遲鈍,我也看得出他眼中有掩藏不住的欣喜和希冀。
我強壓住內心亂撞的小鹿,打開了手機二維碼:“我叫江俟暮,俟寫作‘俟機’的‘俟’,讀作‘整齊’的‘齊’,暮是遲暮的暮。”
“江呢,江南的江?”
我點頭。
他好像在找我名字裡的字,找得格外認真。
突然,他抬起頭嚴肅道:“千萬彆把我聯係方式告訴彆人。”
“為什麼?”又是沒過腦子的一個問題。
“因為違反部隊紀律。”他也在很認真地回答。
“那你為什麼還要加我?”
他似乎是沒想到我問這個問題,愣了一瞬間,低下頭嘟囔:“讓你加就加,哪兒那麼多問題。”
“哦……”我也低下頭。
我還真害怕他意識到這個問題,不加我好友了。
突然,他又問我:“你學校離這裡那麼遠,一個人跑過來乾什麼,逛公園?”
我剛想反駁,但是立馬意識到自己正在公園裡,瞬間蔫兒了。
我總不能說:我就是來相親的,沒想到正好遇見你。
“國慶不想一直呆在宿舍,就想出來隨便走走。”
他顯然不相信我這個拙劣的借口。
我乾脆反問回去:“那你……為什麼不在部隊?”
“值了五天班,部隊給假,昨天出去逛了逛,今天在附近逛逛。”
“你不回家?”今天第三個不過腦子的問題。
“家裡又沒人等我,我回去乾嘛?”他看著我,帶著些許迷惑。
我抖了一下,問:“你……妻子呢?”
“我哪兒來的妻子?”他更迷茫了。
這一瞬間,無數情感裹挾著喧囂穿透我的腦子,我穩住聲音,平靜道:“上次指導員說,你早就結婚了,孩子都兩歲了。”
“我靠。”他忍不住爆了粗口,“我單身呢,怎麼亂傳,影響我找媳婦兒!”
我偷笑:“那這個是怎麼傳出去的?”
蘇故梁似乎也很惱,道:“以前帶軍訓的時候,有學生找上門來,我就說,我已經結婚了,可能傳出來了。”
“……”
他看向我,滿眼真誠:“我也沒說過我孩子都兩歲了啊。”
“……”最後一句是我隨口亂加的。
我看了看時間,15:29。
我意識到時間不早了。
“時間不早了。”
“那我送你去地鐵站吧。”他看上去情緒有些低落。
“你不用早點回部隊嗎?”
“還有時間。走吧。”
“其實……”
蘇故梁認真地看著我,“其實什麼?”
“其實,我現在還不能回去。”
“嗯?”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帶著他走進了相親對象約好的那家餐廳,循著我爸給的位置,坐了過去,他很自然地坐在了我的對麵。
“你……”
“看來,你就是我今天要見的人。”
“啊?”這下輪到我摸不著頭腦了。
“你是趙安阿姨介紹過來的?”
“嗯。你就是她遠房親戚的朋友的兒子?”
“嗯,好巧。”
“真巧……”
我看著他眼裡滿是雀躍,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瘋了。
為什麼我的相親對象會是蘇故梁,我的軍訓教官?
“我聽阿姨說,你快三十了?”
“怎麼又造謠?我今年二十五歲,離三十歲還差一大截呢。”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年齡被誇大這件事情,義正詞嚴地為自己辟謠。
“那為什麼會被傳成三十歲呢?”
“可能是……阿姨說我二十五了,在吃二十六的飯,再過段時間吃的就是二十八的飯,離三十也不差幾天了。”
“還能這麼算?”
“餓嗎?”蘇故梁看我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把菜單拿給我,“想吃什麼隨便點,我請客。”
“好啊。”我隨便點了些,把菜單合起來,看著還在低頭點單的蘇故梁。
不戴帽子的他露出寸頭,小麥色的皮膚很健康,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打上陰影,淡色的嘴唇有些乾燥。
“我點好了。”蘇故梁把菜單遞給服務員,看著我。
我有些臉熱,不自在地挪開了眼神。
“所以……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
“關於相親……”
我看著他,他一個快三十歲的大男人,這時候反倒像個沒長大的毛頭小子,從臉頰紅到了耳根。
“我知道你覺得我年齡太大了,我們直接也不了解……我可以慢慢告訴你關於我的一切,我的銀行卡、身份證都可以交給你……”看我猶豫,他反而有些著急。
“不用,我想,我爸不用繼續給我安排相親了。”
“啊?”
看見他一臉懵懂還真難得。
我笑了笑,看著他:“我說,我們可以試著了解彼此。”
在餐廳,他給我說了不少他的事情。
他從小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很幸運,他靠著國家和身邊人的資助,考上了北城大學。北城大學畢業之後,他決心報國,所以毅然決然選擇了參軍。
從小就吃苦受累,他的身體素質很好,也不近視。不過,因為個子太高,和他想去的空軍無緣,被安排進了陸軍部隊。
他在部隊表現很好,服役期滿之後,他轉入了正式役,到了現在的部隊。
他說,時間不早了,得早點送我回學校。改天再帶我去他的部隊,讓我見見他的戰友。
我走在他的身側,一步一步走向地鐵站。
掃碼進站之後,我回頭,看他還站在原地沒動。
我朝他揮了揮手。
他也揮揮手,道:“過段時間我去你們學校,你請我吃飯怎麼樣?”
“……”
“就這麼說好了。”他急匆匆看了一眼時間,“應該這個月月底吧,到時候我聯係你。”
“好,我等你。”
他的眼睛終於明亮起來,揮揮手:“抓緊時間快回去吧,天黑了一個人不安全。”
我揮手,終於轉身離開,走向站台。
就在走上電梯的一瞬間,我回頭,看見他正朝著出口狂奔,正如他從河對岸朝我奔來一樣,甚至要更快。
如果部隊基地就在公園附近,他應該需要五分鐘。
我看向地鐵站裡的時間燈牌,20:53分,應該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