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的外機轉動聲傳進了教室,還有數不清的笑鬨輕談聲,絲絲迷迷。
周儕隻能聽到她的聲音,那樣微小,卻刀子般刺在他心口,他覺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凝固在一起了,垂下的指尖發麻。
他啞聲,“我……”
“彆哭了,我不煩你就是。”
杯子早就不知道滾哪去了,聞旅背過身抹了眼淚,她忍著疼走回到座位,手心捂著肚子。
周儕仍定在原地,握緊了發麻的手指,他低頭,彎腰在桌子下麵撿了杯子,卻恢複不成原狀。
“文文。”陶箜縵跑到走廊上,隔著道玻璃喊她,又準備把手上的暖寶寶塞進去,關心道:“我找了半天才借到,你先用著,能舒服點。”
她伸手拿了,勉強露出個笑。
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陶箜縵很是心疼,說:“我班上的時間快到了,下節課我再來找你。”
聞旅點頭,眼睛還是紅的。
可還沒等她走到樓梯口,就又被一人攔住,周儕皺眉,問:“她不舒服?”
“這……”陶箜縵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就點了下頭,“她晚上沒吃飯。”
走廊上的天早已黑了,周儕轉身就往樓梯下跑,眨眼間就不見了身影。
陶箜縵多看了幾眼,心裡有些莫名,懷疑他要做什麼,但上課鈴聲猛地敲響,她就沒多反應,趕緊往樓上跑了。
田曉軍在講台上往下觀察,發現班上少一個人,心裡一咯噔,問:“周儕又去哪了。”
“不舒服,醫務室去了。”鄒璥埗隨口就來。
“是嗎。”田曉軍冷笑一聲,心裡明鏡似的。
鄒璥埗隻得尷尬一笑,他是真不知道。
夜色伴著蟬鳴,校外的馬路上隻偶爾駛過幾輛車,少有人巡查的高牆上,忽地跳下個人,他急速跑在樹旁的青板路上……
臨近考試的晚自習,老師幾乎都是在給時間複習,聞旅沒抬起過頭,在暖寶寶的作用下,疼痛感減弱了一些。
下課後,她往後走,彎腰在地上找,她的杯子呢。
鄒璥埗坐在椅子上瞧她,背往後靠,“找什麼呢你。”
她說:“杯子。”
想不到阿儕喜歡這種類型的,鄒璥埗仔細瞧她,放大嗓門喊了聲,“誰看到地上掉的杯子了。”
迎著這麼多同學的視線,聞旅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沒見過。”
“我看好像是儕哥撿了。”
“他上節課在後麵站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
這些聲音傳進耳中,有關上節課下的記憶重回,聞旅點了下頭,準備往回走。
“彆走啊。”鄒璥埗喊住她,“我特想跟你聊聊。”
她回頭看他,示意他說。
趁著某人不在,鄒璥埗挑了下眉,他笑,手點了點他旁邊的桌子,“你覺得他怎麼樣。”
無賴,還動不動就欺負她,聞旅淡淡道:“不怎麼樣。”
看來他兄弟的愛情還沒開始就得結束,鄒璥埗笑得挺猖狂,椅子腿一晃一晃的,“就是,混蛋唄。”
話音剛落,他口中的人突然出現在他跟前,麵色不詳。
鄒璥埗還沒來得及躲,就被他現在的模樣驚訝到了,“你是去爬洞了還是怎麼,摔了一跤啊?”
聞旅下意識轉過頭。
他本來乾淨的黑T上多了幾道灰塵,頭發也亂了不少,但手中提著的袋子卻乾乾淨淨,一點沒撒出來。
莫名的,幾乎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聞旅就動起步伐,準備往座位上走。
周儕的神態不太好,眼中有愧疚,更是心疼,好像做錯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把手上的東西放到她桌上,說:“給你買了粥,胃疼吃點會好。”
這個時間,學校裡絕對不會有熱粥,頂多隻有超市裡乾巴巴的零食,她眼中盛著疑惑,卻沒多問,隻說:“我不想吃。”
周儕低下身,他把盒蓋打開,露出裡麵還冒著熱氣的白粥,語氣很輕,幾乎是在哄她。
“味道不怎麼好,翻牆出去買的,找遍了也隻有一家店賣。”
“吃一點吧。”
所以他身上的痕跡,是翻牆才有的,聞旅說不出現在是什麼心情,腹部的疼痛讓她情緒變得很差,不久前才被他氣哭,現在卻告訴她,他很好,好到以為她胃疼就翻牆去買粥。
她沉默片刻,伸手拿了袋子裡的勺子,低下頭吃了一口。
確實不算好吃,一點味道都沒有。
“我的杯子在哪。”她問他。
周儕說:“摔壞了,明天再帶一個新的給你。”
看在他翻牆那麼辛苦的份上,原諒他了,聞旅嘴角翹了翹,“不用了。”
但他沒看到。
他隻知道,她不舒服,他卻惹她哭了,還弄壞了她的杯子。
現在他的眼裡,是她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喝粥,模樣乖巧又安靜。
課間,班上大部分的人都去外麵的走廊了,隻留了幾個在依舊翻著書複習,空曠,靜止了般。
周儕坐在座位,抽屜裡是那個摔壞的白色杯子,他抬手按壓胳膊上的紗布,直到鮮血再次浸透,疼到他額間冒出冷汗才鬆了手。
這次卻不如往常,覺著疼了就能緩解心裡的躁意,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又酸又疼,像在被萬千隻螞蟻啃食。
他空望地等待原本就腐爛的心臟被淹沒。
這節課過後,聞旅看到田老喊了他出去,在走廊上說著什麼,模樣很是氣憤,而他卻混不在乎,一句話沒回,散漫地靠著欄杆,垂下眼挨罵。
翌日一早,聞旅就看到自己的桌上放著一個保溫杯和一瓶牛奶,杯子和她從前的那個一模一樣。
周儕給的?她往後看,卻看不到人影,她隻能再放到他桌上。
可是第二天,卻依然出現在了她的桌上。
重複幾天後,連月考都過了,聞旅一大早看到自己桌上的杯子和牛奶十分無奈。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執著。
防止再次出現循環,聞旅隻好收下了這兩樣東西,她在草稿紙上隨便寫了兩個公式,心裡有些奇怪,怎麼這幾天周儕都沒來找她了……
但沒關係,不來找她最好,她樂得自在。
她收下的這天像個開始,往後的每一天,她桌上都會多一瓶牛奶,聞旅對此很是無奈,又不想去找他,抽屜裡已經積攢了快十瓶,她連書都沒位置放了。
而上午的第一節課,田曉軍抱著新鮮出爐的月考成績來了,表情很是嚴肅。
“完了完了完了。”李斯祐的嘴裡一個勁念著不知名咒語,還抽空跟她聊,“拖了十幾天,總算是拖到死刑了。”
講台上推著幾疊答題卷,而最頂上的那張薄薄的紙,遠遠看著就密密麻麻的,肯定是標誌著結果的成績單,同時還彙聚了半個班的眼神。
“這次是四校聯考,幾個學校的老師交換著改的,所以時間晚了點。”
“不晚不晚!一點都不晚!”
“怎麼這麼快啊啊啊啊……”
“完了我人沒了。”
“四百四百,上個四百吧求求了……”
一時間,教室裡說什麼的都有,田曉軍拍拍桌子,“還笑,考成這樣還笑,咱們十四班這次可是出大名了!”
“知不知道啊同學們,高三了啊,還當自己是前些天才入學的小娃娃啊,都是學長學姐了,就不能給他們做個榜樣,一個個的,違反校規跟吃飯一樣,那一下課就睡倒一大片,天天晚上都回去沒睡覺啊,看著一點精神氣都沒有。”
教室裡安靜如雞,閉嘴聽罵,連個小動作都不敢做,田老發起火來還是挺唬人的。
這時,他往下定睛一看,又是心煩又是習以為常,閉了閉眼,“周儕又沒來?”
班上的人紛紛回頭看,果然隻有一個光禿禿的座位。
鄒璥埗擺了擺手,一臉無辜,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算了不說他。”田曉軍說是這樣說,成績單都拿起來了還是沒忍住,“周儕,我都不想說他什麼,那校規上寫的明明白白,條條有他名啊!”
“我都懷疑當初是不是就為了控製他的行為而編的,人都快住扣分單上了,就一個染發,又是主任說又是我說,就是不改,算了算了不說他,咱們來講成績……”
田老是忍了又忍都沒忍住,才在這念了一兩句,台下的人憋笑都快憋出內傷了,尤其是鄒璥埗,憋得臉通紅,手速卻快,偷偷地給錄了音,打算等周儕生日的時候送他個大驚喜。
他的頭發變淡了很多,估計得再上一次染發劑,聞旅想。
田曉軍清清嗓子,看著成績單,滿意道:“聞旅……”
“報告。”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班上的人一瞬間有些奇怪,怎麼是個男的聲音,後知後覺是從前門傳進來的。
他們先轉頭看了聞旅,又轉頭往前看,反應出奇得一致,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
隻見,晨間的太陽打在牆麵,有幾縷耀到他頭上,將幾小撮黑發染成了亞麻。額前露起,鬢角剃短,留了層次分明的發尾,更顯得臉部線條利落,將他周身的狂戾和冷慢完全展露出來。
看慣了他金發的模樣,再一換成黑發還有些不習慣。
比如田曉軍,他沒個好氣往左看,剛想罵一通,結果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改良給晃了眼,連帶著他遲到都不想追究了,滿意道:“不錯不錯,這才有個學生樣子,回座吧。”
他黑發的樣子,聞旅還是頭一次看到,忍不住多看了幾秒,卻沒像以前那樣跟他對上視線。
因為他始終,沒看她一眼。
“周儕這些天怎麼都沒過來了。”李斯祐回想起那次他哄她喝粥時的場景,還是不由得吃驚,一貫囂張的人竟然還會有那麼低身的時候,她八卦道:“我還以為他喜歡你呢。”
“……”聞旅不太在意,手在草稿紙上畫了幾個叉,“膩了吧。”
李斯祐點點頭,很是讚同,“聽說他談過很多次,但都是校外的,好多人都見過,而且都是那種化濃妝的類型,估計他也是圖新鮮,還好你沒多投入進去……”
聞旅不太想聽這些,便說:“老師在看了。”
李斯祐連忙閉嘴,使勁低頭縮小存在感。
田曉軍確實在看,但方向不是她們,而是最後一排的那位,心裡有些欣慰,好學生,果然還是聽老師話的。
瞧瞧,他就是這麼容易滿足,下一個目標就是把他帶上正路,不說考個多好的大學,起碼能考一個。
“成績單就在這,你們是想讓我念給你們聽呢,還是想下課自己來看。”
“我那點分哪能勞動您來念啊,自己看吧。”
“自己看!”
“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
教室裡瞬間吵鬨起來,田曉軍清清嗓子,“既然都想讓我念,那我就念吧。”
全班同學:“……”
“咱們班這次啊,出大名了。”田曉軍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嚴肅得有點刻意,實則心裡早就樂成花了,他喊:“年級第一,在咱們班!”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咱又考了倒數第一呢。”
“臥槽,誰啊那麼牛逼。”
“聞旅唄,這還用想嗎!”
“這也忒厲害了吧,怪不得給咱田老樂成這樣。”
……
班上眾人的眼神紛紛投向靠窗的位置,眼中噴射出的火苗快給人淹沒了!
迎著這麼多人的關注,聞旅的頭就沒抬起來過,她耳尖冒出點紅,又逐漸蔓延到臉側。
“看來大家都知道該學習的榜樣是誰了啊。”田曉軍忍住得意的嘴角,接著念,“聞旅,總分六百九十一,校排名第一,四校聯考中排名第七。”
“非常棒啊,給咱班的平均分帶飛了!”
班上起哄的聲音漸起,周儕斂下的眼神中帶著笑意,他一挑眉,往後靠到椅子上,連帶著桌上空白的卷子都順眼不少。
“你看看,你看看,你跟她就不是一段位的。”鄒璥埗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最近不去找她了,但他的異常卻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明明不怎麼抽煙的一個人,周末去他家裡時硬是看到了一桶的煙盒,連兔子都不看了,還變得沉默寡言,經常看著窗外愣神,胳膊上還總是出現些莫名其妙的傷口。
他兄弟這副沒什麼求生意誌的模樣,鄒璥埗搖搖頭,覺得這麼下去不行啊,直勸,“咱們的分加起來都沒她一個人多,人家以後上成青平大,你就在外麵賣煎餅,每天在她出來買早餐的時候才能看一眼。”
“哦不對,人高校裡的賣的有早餐,不比你這半吊子的煎餅哥攤的好吃,說不定連麵都見不著,你到時候相思成疾,在人家結婚的時候一脖子上吊勒死,人家老公知道了還嫌你晦氣。你就趁著時間還早,早早算了,老子看你這頹樣真的很擔心。”
“……”周儕一腳踹他腿上,生生被氣出抹笑,“你特麼嘴長瘡了。”
鄒璥埗一個沒穩,手拚命薅著桌沿,還以為能躲過這摔一跤,結果反倒把桌子也給帶倒了。
“dong——”
一聲巨響,後排的地上趴著一人一桌一椅。
始作俑者則是嫌棄般往旁邊移了點。
“……罵好臟。”鄒璥埗委屈巴巴。
周儕差點就這姿勢再踹他一腳。
“乾什麼呢!”田曉軍瞪著他們,嘴角卻隱隱有笑意,聲音放大掩飾掉,“念成績還不老實,都給我坐好。”
鄒璥埗爬起來瞅瞅,全是對著他笑看熱鬨的,他搓搓屁股上的灰,小媳婦似的自己把桌子抬起來。
周儕盯著他,單手擰動關節,發出清脆的聲音。
“蕪~”鄒璥埗作勢要躲。
“才說要向聞旅學習,這不,反麵教材就來了,才考了多少分,還不安靜點。”田曉軍低頭在講台上翻找了半天,掏出一張遠看著就一片空白的答題卡。
“周儕,二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