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第一中學的學生向來很熱衷於吃飯,每到飯點便猶如秋風掃落葉般橫掃通往食堂的那條長坡,十四班的教室在敲響鈴的那一刻就跑了一半走,現在剩的都是要等人的。
開學第一天幾乎全是用自習度過的,老師都隻是來介紹了一下自己,便分了幾張卷子下來讓做。聞旅把書合上,往窗外看了眼,沒看到箜縵的身影,卻先看到了那位批評單上的常駐。
他斜靠在走廊的欄杆上,聽到了什麼廢話似的,作勢要踢他朋友,他朋友則是堪堪躲過,回了他一拳。
有關周儕,向來都是在升旗的會上看到,當然都是批評的。
因著距離遠,每次都隻模糊地看了一眼,她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長什麼樣子,隻是在同學聊天中知道有關他的事,雖然從來都沒入過心。
現在也是一樣,聞旅隻看著了個背影,正當她想低頭時,餘光卻又注意到。
他好像轉了次頭。
“喂,給個回應啊。”陳悰剛從五樓下來,說了半天沒聽著個回話。
周儕直起身,眼神放到他身上,“說什麼了。”
陳悰:“……”
敢情他剛真是在對著狗吠了幾下,轉身就往樓梯下走,“當我沒說。”
再往前些時間,鄒璥埗正躲著要跑,自然也沒聽到他的話,伸長胳膊猛地往他背上一壓,"小悰子,再給爺說一遍。"
陳悰被撲得一個踉蹌,抬起手肘就給了他一拐,“滾。”
此時,從上一樓台階下來的陶箜縵卻十分不自然,她低下眼,急速往十四班教室跑,“文文!”
聞旅剛好從前門出來,驚奇道:“下來這麼快。”
“我剛才看到陳悰了。”陶箜縵抿唇笑笑,帶著女生最嬌俏的神色,“他跟你班上的周儕關係很好。”
聞旅隻知道名字,卻對不上人臉,問:“怎麼了,你問他乾嘛?”
陶箜縵的頭發每天早上都會花上二十分鐘編,這時卻是散著的,隻用了一根發繩鬆散圈著,她挽著她的胳膊,慢慢往走廊上另一條樓梯通道走,嘴角微微翹著,小聲說:“我喜歡他。”
聽到這個小秘密,聞旅頓時停下腳步,跟小機器人被抽了發動機似的,喜歡周儕?
“怎麼會喜歡他呢?”她眼裡滿是不解。
陶箜縵反問:“他不好嗎?”
聞旅沒給出肯定的答案,"說不上來,就覺得他們做的事都很危險。"
“哦喲。”陶箜縵笑著戳戳她胳膊,“在一個班就是好啊,都知道他們的近況,快跟我說說。”
來的時候隻是看到了幾個身影,現在卻已經知道了具體的人,聞旅說:"我看到他們跳公交車了,跑得也很快,差點趕上我爸的車。"
結果陶箜縵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很不可思議的事,一臉驚歎,“很帥啊。”
“……”兩人的步伐恢複正常速度,聞旅問:“你還沒跟我說為什麼會喜歡他呢。”
“你看。”陶箜縵把自己的長發撥到身前,露出發上的那根黑色發繩,“這是他給我的。”
聞旅倒忘了這件事,“我記得你每天都要把頭發編起來,今天怎麼隨便紮了。”
陶箜縵說:“當時我的發圈斷了,頭發散著都不知道,是他提醒的我,還給了這根發繩。”
“所以你就喜歡他?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陶箜縵垂眼笑笑,“喜歡一個人,第一眼就喜歡了,可能隻有一句話,一件事,但就是喜歡了。”
聞旅點頭。
她又說:“我想追他。”
聞旅的發動機又被拔了一次,她頓在原地,不讚同道:“會耽誤高考的。”
“他成績很好啊,要是真被我追上了,還能來個免費的一對一呢。”陶箜縵另有所圖。
聞旅頭上頂滿了問號,秀氣的眉毛皺起,今天那位在班上可是睡了一整天,問:“周儕的成績很好嗎?”
“誰說周儕了啊,我可不喜歡他那種一看就花心得要死的。”陶箜縵同樣,想起高二時看到的一幕,她打了個冷戰,糾正道:“我說的是陳悰。”
不知道怎麼的,聞旅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自己朋友的眼光還是正常的,她點了下頭,“那你想怎麼追他。”
“我還沒準備好。”陶箜縵衝她笑笑,“到時候就要你幫幫忙啦。”
都不知道是什麼事,聞旅就盲目答應,“好。”
兩道身影走出教學樓,在樹影下緩緩行動著,嘴裡說著平時最常說的話。
“現在的班怎麼樣,同學老師都好嗎。”
“老師很好,上午還專門找了我一趟,同學暫時沒多接觸。”
“誒呀,太慘了,偏偏是期末考試的時候失誤了。”
“沒事,到時候你幫忙多要幾張卷子給我就好了。”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食堂坐落在後山,過去要走好大一個坡路,還沒有樹叢擋著太陽,直剌剌懟著曬,所以就有一小部分學生喜歡走後林的小路,雖然距離遠了一大截,但陰涼好走,陶箜縵也是一樣。
因著在路上耽誤的時間長了,到食堂就隻剩下一個最難吃的窗口還守著阿姨,陶箜縵左右看看,“好像沒飯了。”
聞旅說:“小賣部那邊有賣壽司和烤腸的,去買那個吧。”
“不想走斜坡。”陶箜縵低頭瞅瞅,抬高腳尖說:“我新買的鞋,不能被太陽曬著了。”
食堂的台階上沾了些水,像是剛被拖過,聞旅眼神略有些無語,“你編理由就不能編像點嗎。”
曬鞋是假,曬人是真,雖然是晚飯時間,但夏日傍晚的太陽也不是開玩笑的,陶箜縵挽住她胳膊,拐著她朝最遠的那條小路走,“晚點回教室算了,就當是散步,你學習彆那麼拚。”
“我走我走,彆拽我了。”她笑著說。
小樹林繞了一圈茂盛的香樟,矮點的花壇裡還種著些梔子花,太陽餘下的光輝穿過帶著細微清香的樹葉,留下幾角陰影,像是數學幾何裡的等邊三角形。
在這片美好靜謐中,傳出些細微的動靜,雖然距離隔得很遠,但聞旅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一個人,他恰好就站在三角形中,餘輝撒下片金子。
“前麵好像有人,我們換條路吧。”她停住腳步,頓在原地,聲音也不自覺放輕了。
雖然看不清人臉,但能看清動作和人數,尤其是那頭亮眼的金發,陶箜縵滿臉驚訝,小聲說:“這是在……抽煙嗎?”
煙霧在光柱中打著旋,看著浪漫,味道卻嗆人,行為也不符合校規,聞旅是真的不想和他們打上照麵,側過身就要走,“我們換條路。”
“彆。”陶箜縵拉住她,腳步仿佛在地上紮了釘子,眼裡有神,“周儕在這兒,陳悰肯定也在,就從這走吧,我想看他一眼。”
聞旅這人對朋友向來沒什麼原則,也隻好轉過了身,隻是眼睛一直垂下,沒敢往那邊看。
“她倆乾嘛呢,這是走還是不走。”陳悰手上拿著個小煙灰盒,細看下還是用學校統一發的糾錯本做的,紙上的橫線格被細末煙灰蓋住。
鄒璥埗蹲在花壇邊,嘴裡叼著根煙,含糊道:“好學生,不敢過來唄。”
"不敢個錘子,這不就過來了。"陳悰把煙夾在手上,看著不遠處發出聲輕笑,“膽子倒大。”
“喲。”鄒璥埗抬眸看看,吐出口薄霧,仰頭朝樹旁那人的方向看,“我們班的。”
餘輝斜斜,金發晃眼,周儕背懶懶靠在樹上,眼睛被映成了琥珀珠,他嘴裡的東西看著比他們手上的都要細,聞言也隻是淡淡看了一眼。
過後又說,“煙滅了。”
陳悰手上就剩個煙頭,他乾脆地在地上暗滅了火星子,把香煙的屍體扔到煙灰盒裡。
“為啥?”鄒璥埗莫名其妙的,“我一天就這一根了。”
周儕嘴裡的東西還沒拿出來,說話卻是清晰的,“還想扣分就繼續點著。”
扣分是小事,檢討是大事,找家長更是重中之重,鄒璥埗不情不願地暗滅了燃得正旺的火星子,眼睛直往走來的兩人看,“喂,同學。”
聞旅下意識抬起眼,看清他臉後又落到彆處,“有事嗎。”
陶箜縵則是在悄悄往另一個人的臉上瞟。
“看在咱倆是一個班的份上。"鄒璥埗笑笑,一副和善的樣子,“幫個忙,彆跟老師說。”
她說:“知道了。”
好學生就是跟他們不一樣,鄒璥埗雙眉挑起,伸長左臂,朝著前方微微彎腰,太監得很忠心,“你們請。”
聞旅沒看他,拉著還停在原地的陶箜縵就往前走,像是在躲什麼洪水猛獸。
幾句話的時間,後方又走過來幾個學生,陳悰看著前方的兩個背影,挺好奇的,“聞旅怎麼跑你們班上去了。”
“好像是她少考了一科語文,聽她同桌說的。”鄒璥埗習慣性朝那位樹旁的人看,又表示沒眼看,“你他媽一根棒棒糖要吃多久啊,嚼吧嚼吧咽了得了。”
周儕神情冷淡,拿了嘴裡的東西,是一根還剩一小半的粉紅色棒棒糖,估計還是草莓味的,他準確地丟到遙遠的垃圾桶裡,抬腳就往前頭的人屁股上踹,“你不能少說點話。”
“……臥槽。”鄒璥埗被踹得往前一踉蹌,滿眼不可置信,“你打我!???”
周儕輕飄飄掃了他一眼,抬腿往樹林儘頭的亭子邁步。
明明沒什麼情緒,但偏偏鄒璥埗就是能讀出他的意思,追著他叨叨,“十幾年的好兄弟啊,你在福利院的時候我天天給你送吃送喝,你帶我打遍巷子無敵手,我就是傷著了點皮你都要去給我報仇,現在你你你……”
安靜的小樹林傳出陣打鬨的聲音,聞旅往後看了一眼,抿抿唇問:"一定要喜歡他嗎。"
他跟周儕一樣,是問題學生。
“嗯。”陶箜縵肯定點頭。
聞旅也隻能說:“好吧。”
回想剛才看到的那幕,陶箜縵說:“不就是抽煙嗎,我爸也抽啊。”
她爸也抽,聞旅說:“現在還在學校呢。”
“主任不常說要把學校當成自己的家嘛,他們這也是聽主任的話呀。”
聞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