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 黃鼠狼上趕子給雞拜年。(1 / 1)

本著送佛送到西的大無畏精神,柯躍塵這個心理委員當的可謂是連拿帶送,非常地不值錢。

要不怎麼都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呢?

分明是那人口口聲聲問“以後能給你打電話嗎”、“還能再借你用嗎”,結果兩禮拜過去了,他們之間唯一一通電話還是柯躍塵打的,時長52秒。

發件箱裡的短信是他上周發的:我這裡有幾本學長推薦的ACCA轉專業的書,你要不要?

收件箱裡躺著某人的回複,就一個字:好。

介於各種前車之鑒,柯躍塵覺得易壘不喜歡被男生刻意親近,便不得不暫時收起之前流氓那一套,變得適可而止起來。

不敢盲目騷擾,不敢隨意打攪,對待那個人比對待其他任何人都要小心翼翼,簡直白瞎了他“動感地帶”100分鐘通話和80條短信的月租套餐。

這是一個昏昏沉沉的周五下午,天灰蒙蒙的,跟遠處的建築融為一體,空氣悶熱,飛蟲低懸,好似醞釀著一場大雨。

下午沒課,柯躍塵背著書包走出宿舍,時間剛過兩點。

經敏知樓過中心廣場下台階,便是通往大門的必經之路——三根旗杆,幾個女生正紮堆在旗杆下,三三兩兩的說著話,腳下堆了一地的大小包裹。

她們看起來有點累,不知是在等人還是在休息,柯躍塵便主動過去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女生靦腆,紛紛紅著臉不說話,最後一個戴眼鏡的女生站出來說:“謝謝你啊同學,幫我們拎到大門口就好了。”

竟然還順路。

捧著一箱飲料,柯躍塵和戴眼鏡的女生邊走邊聊,才知道她們一行人報名了班級組織的活動,和另外幾名男生一起去校外慰問。

女生們早先網購了一批物資,大概是覺得不夠,今天便臨時起意,讓男生們去鎮上追加一批,雙方約好帶著各自的物資在學校大門集合。

沒想到女生這邊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幾個人帶著大包小包走得十分吃力,偏偏男生們又都去了鎮上,一時半會沒人過來幫忙,她們隻好走一走停一停。

柯躍塵環視一圈,幾個人手上拎著的都是堅果零食之類的禮盒,又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裡沉重的飲料,心說帶這種東西去慰問,難怪你們累個半死。

他知道學校附近有個兒童福利院,班裡組織去過一次,看這物資配置,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應該就是那裡。

“已經有男生從鎮上往回趕了,應該快到了。”戴眼鏡的女生笑著說。

人群熙熙攘攘地穿過路中間的草坪,身後忽然有人雀躍起來:“周小成,這邊這邊!”

“周小成”這三個字很是耳熟,柯躍塵循聲看過去,隻見一個身穿灰色衛衣,藍色牛仔褲的男生正快步朝這邊走來。

他個頭很高,體型偏瘦,柯躍塵猛地想起來,周小成就是錢洋提到過的,那個處處護著易壘的好哥們兒。

除此之外,他還想起一點兒其他的關於周小成的八卦,比如他跟易壘是室友,兩人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又比如周小成脾氣火爆,踢球時常跟對麵吵起來,有時候還會動手。

不過,柯躍塵對此感到深深地懷疑。

一來周小成十分客氣地接過了他手上的箱子,還朝他露出一個率性的微笑,看起來比那個冷漠大少爺好相處不少。

二來他到的時候是一個人,既沒有出雙入對,也沒有形影不離,讓人大失所望。

一群人來到大門,沒做停歇,風風火火地把東西往周小成車上裝。

那是一輛有些發舊的藍色斜杠自行車,從款式來看,應該是學校門口租的。

一番忙碌結束,眼下無事,兩個大男生站在嘰嘰喳喳的女生堆裡,沉默且突兀。

尤其是柯躍塵,被幾個女孩兒圍著問院係姓名和電話,他不好意思不說,說完跟周小成大眼瞪小眼,簡直尷尬。

而他們班其他男生,依然沒有出現。

時間快到三點,就算易壘會來參加這個什麼班級慰問,自己也沒有非留在這裡等他不可的理由。

當作偶遇,打聲招呼,然後分道揚鑣?

可是他知道易壘的院係和班級,這又是班級活動,這樣會不會讓他覺得刻意,以至反感?

再說大少爺會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嗎?

柯躍塵閉上眼,認真想象了一下,那人頂著張麵無表情的臉跟小朋友做遊戲的場景,越想越覺得違和。

他有些泄氣,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了彆。

學校大門比小門荒涼得多,出門右拐,是一條看不見儘頭的土路。

挖掘機“哐哐”作響,黃沙塵土漫天飛揚,行走其間頗有末日電影之感。

柯躍塵熟練地爬上一座小山坡,又走了幾分鐘,遠遠看見“康怡療養院”的牌子,胡嚴的騷擾電話就在這時候打進來。

他沒什麼正經事,無非就是盤問幾句“去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最後話題回歸到“回來幫我帶飯”上,這種小把戲胡嚴屢試不爽,柯躍塵心知肚明,滿口答應。

掛掉電話,康怡療養院已經近在眼前。

療養院說白了就是敬老院,但柯躍塵覺得這裡頂多隻能叫養老院,或者說,是個醫療和生活條件都非常一般的醫院。

住在這裡的老人沒有子女,大多數人身體還伴隨著各種各樣的慢性病,靠年輕時攢下的一點微薄的積蓄支撐自己的生命。

沒有子女,敬老一詞便像是空談。

療養院門口有一顆參天的榕樹,到了茂盛的季節,正蔥蔥鬱鬱地抽著新枝兒。

推開紅色的鐵門往裡走,幾步開外便是一個破敗的花壇,水泥砌的台子分崩離析,碎磚石子滿地都是。

繞過花壇右拐,一排矮舊的平房映入眼簾,牆麵瓷磚開裂,有剝落的趨勢。

這裡是活動室和茶水房,一溜煙兒地黑著燈,沒有人。

穿過活動室,在走廊的儘頭左拐,便是後院。

後院是一排更加破舊的平房,粉刷的牆麵斑駁脫落,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這裡是老人們住的地方。

柯躍塵是康怡療養院的常客,一個月總會來這裡一到兩次,給老人們帶點吃的,陪他們聊聊天,打掃打掃衛生,整理整理屋子。

做義工的習慣他從初中開始,一直保持至今,哪怕是學業繁忙的高中都沒有中斷。

四點過,前院傳來沸騰的人聲,聽說有大學生過來表演節目,老人們紛紛前往活動室看熱鬨,柯躍塵收拾好一地的殘渣,拎著空水壺往前院走。

一陣悠揚的琴聲傳入耳畔,天色微微陰沉,似有夜幕降臨之感,起風了。

踏進走廊,風勢漸大,雜草叢生的院子裡,參差不齊地停著幾輛自行車,塑料車簍被風吹得輕輕搖晃。

其中一輛是藍色的,舊舊的,跟周小成那輛很像。

難道他們也來了這兒?

可誰會帶零食飲料來敬老院慰問?

是嫌老人們牙口和胃口太好了嗎?

倒是租車行的車大多都長這樣,遇到顏色一樣的也不足為奇。

柯躍塵歎了歎氣,將心中那點星星之火澆滅乾淨,繼續往前走。

琴聲到了婉轉處,活動室門口擺放著大大小小的“慰問品”,柯躍塵眼神一頓,看到自己下午捧著的那箱飲料。

就在這時,門口忽地出現一個男生,身形高挑。

他未走出門外,而是半倚在門邊,灰衣藍褲,正是周小成。

活動室的燈光又明又亮,透過玻璃,在地麵投射出一塊塊白色的光影。

柯躍塵停在原地,雙腿發硬,那光影仿佛一條無邊銀河,讓他不敢邁步。

深吸一口氣,視線穿過蒙塵的玻璃到達室內。

活動室最前麵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小提琴置於左肩之上,兩隻半黑半白的胳膊懸於胸前,一手撥弦,一手拉弓。

腳步一點點往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那人身穿白色POLO短袖,袖擺微卷,露出裡麵貼身的黑色長袖,他沒戴帽子,頭側壓在琴身上,額前碎發隨著身體的節奏輕微晃動。

情不自禁地握緊手裡的水壺,柯躍塵心裡隱隱有了答案,凝神去看那人的臉。

下一刻,燈光倏地閃爍起來,明暗幾下之後,徹底熄滅。

屋裡瞬間暗下去,視線被迫分散開來,玻璃窗上映出院中搖曳的樹影,還有鳥兒低空飛過的身姿。

柯躍塵睜大雙眼,在昏暗中努力捕捉那人的臉,日光燈突地亮起,猶如夜空中炸起的□□,閃耀的光芒下,他對上易壘的眼睛。

琴聲戛然而止,尾音停在一個上揚的音調上,那人利落地收了弓,將琴置於身側,在一片掌聲中,邁步朝門外走來。

柯躍塵頓時慌了,剛剛看到周小成的時候,他心裡本抱著某種期待,可當這種期待陡然變成事實落在眼前,不知為何,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該說些什麼?

要不要主動上去打招呼?

這裡都是他班裡人,過於親近會不會不太好?

可是哪裡不好他卻說不上來,總歸招呼還是要打的吧,畢竟他們認識。

對,他們認識。

小提琴被收進琴盒,靠在一側牆壁上,柯躍塵正欲開口,周小成的手已經先他一步搭上易壘的肩,親昵地摟著,兩人一起走出活動室,走進院子,在一輛自行車旁站定。

周小成掏煙點火,動作行雲流水,易壘站在一旁,搖頭謝絕他的煙。

他目光散漫而遊離,在小院裡四處遊曳,卷成一團的舊衣服、翻滾跳躍的塑料瓶都成為他眼中之物。

唯獨柯躍塵沒有。

沒有問候,沒有對視,易壘的目光甚至沒從他衣角上掠過,就好像他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回到後院放下水壺,淩亂中柯躍塵執起一把掃帚就開始掃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地早就掃過了,垃圾都已被清理乾淨。

他在後院磨蹭時間,聽著前麵嘈雜的人聲,坐立難安。

五點過半,前院總算恢複平靜,老人們去吃晚飯了,後院也是同樣的平靜,柯躍塵再也耐不住,起身往外走。

自行車都不在了,隻剩一院子高高低低的雜草,空曠而蒼白,像一顆空落落的心被具象成實體。

花壇下布滿零碎的磚塊,踩上去,發出類似心碎的“啪嗒”聲。

一下一下,讓人心煩意亂。

猛起一腳,力氣有些大地踢出去一塊,小石子一路跌跌撞撞,連翻帶滾,打著轉地往前衝,最後打在入口的鐵門上。

“哐當”一聲。

鐵門外的榕樹下斜靠著一個身影,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擾,那人霍然起身,黑白相間的手臂垂在身側。

易壘頭戴棒球帽,身邊立著一個深棕色的琴盒,指尖敲打殼麵,正滴溜溜地看著他。

“誰惹你了?”

“你…...”大概是破壞公物被人發現有些心虛,柯躍塵問,“你怎麼在這?”

“等人。”

等人?

一想到這人剛才擺著跟他素不相識的架勢,心中的怒火就像水壺口的熱氣,止不住往外躥。

柯躍塵寒磣道:“你認識的人都走了。”

“還沒有。”

“行,那你慢慢等。”

說完,他便邁著步子往外走,經過那人身邊的時候,故意挺了挺胸膛,平視前方,沒留一絲餘光給他。

身後有類似輕笑的鼻息聲如影隨形:“這就走了?”

不走難道等你請我吃飯?

堪堪忍住想要回頭的衝動,下一秒便聽到易壘說:“我請你吃飯。”

腳步不易察覺地滯澀了一下,柯躍塵暗罵要不要這麼邪門,開口的時候依舊麵不改色:“沒空。”

那人卻不急也不惱:“其實我剛剛沒在等人。”

“哦,這跟我沒關係。”

“有關係。”

易壘好像真的在笑,言語間皆是揮之不去的笑意。

“因為我在等一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