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洋洋灑灑地飄,一片片堆疊,很快就壓得院子裡那棵楊梅樹光禿禿的小枝往下垂了幾厘米。
溫溪站在院子最右邊簷角下,她頭頂簷角處的脊獸仙人騎鳳也被雪蓋住,呈現一種冰糖葫蘆那層糖衣般的通透感,正高高翹著,她專心地盯著那楊梅樹枝,風一吹,那枝丫就一蕩,晃悠。
不過片刻,她的臉就被風刮得刺痛,呼吸也開始變得艱澀。
“阿裕,你去巷子口那兒買瓶醋。”
一牆之隔,溫溪自然聽見了。
沒幾秒,她就看見防風簾被人從裡麵推開,高挑身形立在簷下,黑色短發幾乎挨到簷頂。
溫溪盯了眼,緩緩收回視線。
院子裡堆積的雪被鏟出一條道來,剛好夠一人通行。院子不算大,身高腿長之人幾步就能踏出去。
那人身影消失在紅木宅門,溫溪餘光微轉,把手從兜裡掏出來,扣了扣手指,成功把死皮扣了一塊下來。
雪落在胡同裡都堆積如牆,短時間內不會輕易化,陳裕小心行走,一邊為奶奶的居住環境擔憂,一邊又不受控製地想起剛剛站在簷角下的人,心中一直鬱堵著的氣更為梗塞。
醋也分品牌和類彆,陳裕哪買過醋,隨便挑了兩瓶貴的,拿了就走,走到胡同裡,又突然想起什麼,折返回去。
買好東西,陳裕摩挲著褲兜裡的盒子,心情更差。
走入宅門,陳裕抬眼朝簷角望去,那人還站在那,他暗自哼了聲,冷死最好。目光再一轉,他倏然瞧見簷角上的冰錐。
那塊冰錐要落不落地高高掛著,正懸在溫溪頭頂,看著嚇人。陳裕再怎麼討厭溫溪,此刻心臟也揪起,眉一皺,剛要開口,就見溫溪像是有所感應地突然抬頭看了眼,退後兩步,拿起一旁掃帚直接把那塊冰錐戳落。冰錐落地,碎成晶塊,她放下掃帚,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碎片,瞥了眼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陳裕,麵無表情地進了屋。
陳裕冷笑一聲。算他多管閒事。
走了兩步,又忍不住暗斥自個,哪那麼好心,管她去死啊。
推開防風簾,陳裕直入廚房,看也不看客廳一眼,把醋丟在灶台上,心裡堵著氣,麵上就冷。
陳騁掃他一眼,眉微蹙,“做什麼又冷著個臉?”
陳裕也淡淡瞥一眼他親爹,“和你沒關係。”
“那和誰有關係?”
老頭在廚房嚷,陳裕頭也不回走到客廳,剛要在自己之前坐的位置上坐下,就瞧見已經被人霸占了,他腳步一頓,側身要往另一邊去,還沒抬腳就被叫住。
“阿裕,過來,來奶奶這邊坐,挨著溪溪坐。”
陳裕沒動。
霸占他位置的罪魁禍首朝他看了過來。
陳裕冷冷掀眼皮看她一眼,溫溪卻像是沒懂他的眼神似的,依舊一動不動的,還無辜地對上他視線,讓人看著生氣。
陳裕咬咬牙,終於順從地走了過去。沙發那塊就那麼大,坐了兩個人,再坐一個怎麼也顯得擠了,他隻得緊緊挨著溫溪坐下。
一坐下,陳裕就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像螞蟻在爬,甚至比螞蟻爬還讓人難受,難受得他想立馬跳起來。
但旁邊那人卻毫無反應。
毫無反應的溫溪問:“奶奶,您現在腰好點了沒?”
“哎呦,好多咯,謝謝溪溪還惦記著奶奶的腰。”
陳裕的奶奶是個和藹優雅的老人,大約年輕是高知的原因,身上帶著一種難言的書香氣,歲月沉澱的雙眼有著不同於其他同齡人的睿智和通透。
溫溪的外婆就不是多麼聰明伶俐的人。但這並不妨礙溫溪對這樣的老人有種特殊的好感。
溫溪和陳裕都不是話多的人,這種時刻,往往需要電視劇裡的背景音來稀釋他們的靜默。
而溫溪話不多,是因為她不愛說,陳裕話不多,則是因為他不屑於說。
陳騁弄好飯菜,溫溪過去盛飯,陳裕負責端菜。人不多,雖是過年期間,菜也儘量節約。主要是陳奶奶不喜歡浪費,是以,五個菜,也完全足夠了。
陳奶奶講究食不言,飯桌上就夾菜吃飯的聲音。
吃過飯,餐盤甩洗碗機裡,溫溪就去了隔壁看陳奶奶養的熱帶魚和大王八。
陳裕去了衛生間。
等到人都走後,老人才笑著歎氣,“這兩孩子啊,我瞧著還是合不來,但是呢,以後可不好說。”
“那不一定,從我把溪溪接回來,他們倆就一直這樣,我可沒少在他們倆身上花功夫,”陳騁長吐一口氣,“累了,隨他們倆去吧,關係好不好,那也是兩兄妹。”
“哎,有溫渡的消息了沒?”
“媽,這事你就彆提了,溪溪知道了不好。”
“知道,行行行,不問了。對了,前段時間,你李姨還說給你介紹對象,我給你推了,不過,我瞧著像是不甘心的模樣。”
“那李姨也是,一天閒得慌?”
溫溪縮在牆角,捏捏指甲,小聲地走開。
回去的路上,沿路能看見明顯的年味,夜色降臨,紅燈籠、暖黃燈。如今才初六,大家還沒完全從那過年的氛圍中走出來。
但對溫溪來說,這年過了和沒過一樣,都一樣吵鬨無聊。
而且,她高三了,寒假對她來說,就是浪費時間。
陳騁名下有多套房產,但住得最久的,且目前仍在住的,是最靠近二環的一套複式公寓。
就住了他們三人,平日裡會請阿姨來做飯打掃衛生,但春節期間,阿姨也有假。
“明天我去HK出差,阿姨沒在,你們倆就出去吃吧。”
陳騁等紅綠燈時,忽然想起這件事來,叮囑兩句:“你們倆身上還有錢嗎?待會我轉點哈。”
陳騁不講究什麼窮養富養孩子,主要還是自在舒服,是以,錢這方麵,夠用就行,不過分節約也不太過奢侈。
車廂內實在安靜,溫溪見旁邊那人沒有要接話的意思,“叔叔,我們會看著辦的,我還有錢,不用再給了。”
聞言,陳裕臭著臉,繼續保持沉默。
這樣的事年年重複,陳騁也用不著多說,“行,反正有事就給叔叔打電話哈。”
回到公寓,各自回房間拾掇。
溫溪還有卷子沒做,在房間坐了一會,見隔壁房間沒有要去洗漱的動靜,她就先拿了換洗衣物去了浴室,鎖門時,她忽然想到什麼,把反鎖扣多擰了一格。
洗漱完就在書桌前坐了兩個小時,兩小時沒動,腰很快就酸。溫溪捶捶腰站在飄窗前盯窗台上的綠植。
那是她從湖南跨越一千七百多公裡帶來的一盆多肉,學名為粉藍鳥。沒什麼特彆之處。
盯了一會,看一眼時間,溫溪決定還是先睡。
半夜溫溪起來上廁所,從隔壁房間的門縫中看見刺眼光線。
倒也不稀奇。
陳裕有很大的遊戲癮。
但神奇的是他第二天起再早也同樣很精神,看不出一點熬夜後的疲倦青腫,這是溫溪最為佩服陳裕的一件事。
第二天醒來,早上十點多,溫溪想著先吃點什麼墊墊肚子。
她下到樓下,還沒到廚房就聽見裡麵傳來聲響。
溫溪徑直走到冰箱前,拿出她之前買的小蛋糕,一抬頭看見陳裕在看她,愣了一下,晃晃手上的盒子:“要麼?”
陳裕冷哼一聲,拿過剛剛熱好的牛奶越過她走出廚房。
溫溪也不在意,拿著小蛋糕也往外走,陳騁早早就出了門,這會就他們倆在家,溫溪想了想,按慣例開口:“待會你是跟我一起吃還是自己?”
“明知故問。”少年嗓音冰冷,透著忿怒。
溫溪也不再多言,回了房間把小蛋糕吃了,看了眼手機,回了幾條消息,繼續埋頭刷題。
一牆之隔的另一人,拾掇衣裳,整理儀容,出了門。
同趙祁臨約的地點在學校附近的一家貓咖,倒也不是陳裕多喜歡貓,是趙祁臨愛貓如命,看見貓就走不動道,走哪都想rua一把肥嘟嘟的貓。
趙祁臨自家沒養貓,因為他姐是易過敏體質,對貓毛過敏,嚴重程度到差點休克進醫院。
陳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更愛,還是單純愛貓,總之,趙祁臨愛貓的程度令人咋舌。
陳裕先到,在貓咖門口站了一會,就見趙祁臨坐著他姐夫的車在門口下,末了下了車還繞到駕駛座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反正笑得很賤。
“收收你那諂媚樣。”陳裕無語。
趙祁臨蹦蹦跳跳的腳步一頓,旋即大跨步過去勒住陳裕脖子往下壓,“說的什麼屁話?那可是我未來姐夫,我可不得多討好討好?我現在可是還在吃姐飯的男孩子。”
“男孩子……你怎麼不說你還男嬰呢。”
“嘁,懶得和你計較,走走走,進去看貓貓。”趙祁臨擺擺手。
趙祁臨是貓咖的常客了,裡麵的貓貓都跟他混熟了。
一推門,趙祁臨就誇張地皺眉頭,一副心碎樣。
“哎呦,爸爸的心肝寶貝們,想死爸爸了,你們想爸爸了沒?”
陳裕有些不忍直視。
趙祁臨兩隻手,一隻摸摸金漸層,一隻揉揉奶牛貓,主打一個兩手抓。
最後,磨磨蹭蹭找到他最喜歡的一隻叫“笑笑”的緬因貓,摟在懷裡使勁rua使勁親。
陳裕再怎麼對貓無感,在被貓環繞後,也還是抬指在一隻最靠近他的布偶下巴處摩挲了兩下。
趙祁臨抱著笑笑愛不釋手,“哎,我聽苑媛說啊,就隔壁國際學校有一男的在追溫溪,玩挺花的。”說著又趁機瞥一眼陳裕,見他神色不虞,又道:“嗐,我也聽說的,誰知道真假呐。”
陳裕冷嗬一聲,鋒利的眼透出不耐厭煩,“管她去死。”
“不是?就一個寒假,這麼十來天的時間,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了?你之前也很討厭她,可也沒這麼討厭吧!”趙祁臨語氣輕快,沒忍住發笑。
陳裕哼了聲,不欲再多言,想起那人,連著眼前那隻布偶也不想再搭理,把手指抽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