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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守在新房外的宋大監、銀桂、甄女官等人,起初許久不見動靜,急的要死。甄女官幾度想請示宋大監,可否前去查看,被宋大監佝僂的背影勸回來。及至銀桂替十七娘梳妝歸來,二人問銀桂,內間可是一切都好?

銀桂一介十五六的小娘子,何時見過這等場麵,低頭瑟縮。問得久了,隻說一切都好。

如此這般,又是小半個時辰,終於聽得一二分動靜。

宋大監笑笑,招手令小徒弟上前,“趕緊的,讓人準備,一會彆讓殿下久等。”繼而笑嗬嗬和甄女官、銀桂拉家常。

卻不料,一會子又聽見小娘子細細哭泣,趙斐然氣急敗壞。

宋大監頭疼,內間莫不是有何不妥?!

他一個沒根的太監,知道的不多,看看甄女官。女官一臉羞紅,半個字說不上來,她不過是個司帳女官,何處知曉。至於金桂,無人去問她,隻因她早已羞得像個鴕鳥,外界言語丁點不入耳。

宋大監來回踱步,無可奈何,“你……你……從前在後宮當差之時,不明白?”

甄女官埋頭,“大監說笑,我自入宮城當差就是在東宮,不曾去過彆處。”

宋大監撓頭,怎的將這事給忘了。

訕訕道:“也是,”渾身不適,腳步淩亂。

按理,皇子皇孫應當不會有此差錯。可我朝多年,趙斐然這個太子委實不同尋常。帝後和睦,兄友弟恭不說,他自己還地位穩當,說話算話。此前宮中送來的女官,被他一句話給打發了,說是太子殿下還需人教導,有失體麵。

有失體麵。

宋大監念及此,眉頭緊蹙,這……可真是有失體麵!他有些擔心,恐是從此之後,太子殿下在十七娘跟前,半分體麵也沒有。

他盼著今夜趕緊過去,明兒個,他好尋個合適的由頭,將這事提上日程。

不期然間,他聽內間似在吵架。

女子怒道:“待過了新婚一月,你便回你的天光殿去,我這兒不歡迎你。”

“你想得到好,一月之期過了,你這太子妃,該有的臉麵有了,也用不上我了。定定好的買賣。”

“你不樂意?!”

“我告訴你,王十七,彆什麼好事都落在你身上。你瞧好了,等明日一早拜過阿爹阿娘,我即刻搬去天光殿,你這承恩殿,焚香沐浴請我也不來。”

十七:“你說真的?”

“我太子殿下,自然一言九鼎。”

“好!你有本事永遠彆來。”

而後,殿內一陣哐當亂響,宋大監驚覺不好,恐是二人不知因何起了爭執,一個邁步就要入內。被甄女官一手拉住。

“大監,不妥,過了今夜再勸吧。”甄女官滿臉為難。

宋大監的腳步頓住,不再入內。新婚夜,他一個太監,確實不便。突然,他想到銀桂,趕緊招手使人過來。

“銀桂姑娘,太子妃素日裡……喜歡個什麼?”

投其所好將人穩住才是要緊。

銀桂:“我們娘子,喜歡……喜歡……銀子……”似言語不當,想再說兩句找補找補,偏生她笨嘴拙舌,半晌才想到,“娘子還喜歡,還喜歡話本子……”

宋大監登時想到那名為《東宮一隻小狼狗》的話本子。一句話說不出口,隻能在心中感歎:東宮往後的日子,該是越發不好過了。

果然,翌日一早,新婚夫妻二人,不似常人,早早醒來。

一人在東側屏風後穿衣,一個於西側妝台前梳妝,一個端坐南麵早膳,一個穩坐北麵吃餅。總之相互嫌棄,相互不順眼,偏生還得待在一個屋簷下。

一幫子伺候之人,頭禿得厲害。

及至正陽宮小宮女來請,說是太子太子妃若醒來,可前往正陽宮請安,陛下娘娘,幾位王爺公主,且是都到了。

話音落下,不等來人走遠,便見十七娘和趙斐然起身,你瞅我一眼,我回你一眼。

趙斐然率先說話,“阿娘雖然不愛熱鬨,可也聽不得新婚便要分開,你待會……”

“我又不傻,何須你來提點。”

“王十七,你個狼心狗肺的小娘子,你給我等著。”趙斐然氣得口不擇言。

十七娘一聽,握在手中的話本子驀地朝案幾上一放,沉悶一聲響,“殿下這話,說得極好。”大口喘氣,似不想與之計較,頓了頓方才繼續,“到了娘娘跟前,我知道怎麼做。”

小半個時辰之後,二人收拾妥帖來得正陽宮。

那相伴而行的模樣,遠遠瞧著倒有幾分新婚夫妻的膩歪。趙斐然在前半步,不時看向身側的十七娘,忖度著她的步子,細微叮囑。十七娘在後半步,低眉順眼,聽著趙斐然說話,時而應和兩聲。

他二人的身影,穿過正陽宮前長長廊道,透過洞開的宮門,映入陛下和娘娘眼中。

昨夜他二人的熱鬨,不及今晨第一縷陽光灑滿宮城,早已傳遍角落。周皇後一早起來,有些擔心,和陛下說話,“你說,東宮還好麼?”

陛下翻身,很是不在意,“你這個做娘親的,難不成覺得自己孩子是傻子。他自己的心上人,五十個板子換回來的,他自己為何不珍惜,瞎操心。”

“我這個當娘的,也是看著他年紀小,方才十八……”娘娘自己也覺出三分不妥。

她自己孩子是個什麼樣,自己知道,然,這孩子更是太子,未來的路很長,總不能事事替他操心。是以,周皇後憂心忡忡又無話可說,忍到新婦拜見長輩。

目下得見她二人如此境況,想來是不太熟稔,拌拌嘴罷了,無需當真。

及至十七娘和趙斐然跨過宮燈遍布的長廊,還未邁過正陽宮的門檻,便見陛下和娘娘高坐,滿是笑意,下首秦王夫妻二人,晉王夫妻二人,靜安公主,蘭月公主,惜玉公主,並排而列。最末,七皇子趙寧然滿嘴點心,朝十七娘笑得眉眼彎彎。

頭次得見這般陣仗,十七娘有些害怕。

下一瞬,右手被趙斐然握住,摩挲來回,聽他道:“今兒依著規矩見見,往後你若是喜歡,便宣他們來說話,若是不喜,遠著些就是。”

小聲叮囑落入十七娘耳中,她不禁看向趙斐然側顏。

這人,大紅交領長袍,脖頸處露出一段素白衣領子,晨光微熹,頗有些好看。

不及十七娘看得明白,殿內菲菲高喊,“舅母,快來,菲菲等你許久了。”菲菲的話音還未落下,偌大正陽宮,齊刷刷一陣笑聲。

仿若四下襲來的視線,儘數落到十七娘一人身上,她有些承受不住,想將手從趙斐然掌心抽出,卻是徒勞。

“都怪你!”

“是我,是我,都是我的不好。”

說話間已然入殿,萬嬤嬤親自領著三五個小宮女,替他二人送來蒲團,給陛下和娘娘扣頭。

趙斐然在左,十七娘在右,三拜之後,萬嬤嬤叫起。陛下仿佛尋常人家的父親,出言恭賀自家孩子,說些夫妻相處之言,洋洋灑灑,末了才說道趙斐然身為太子的責任。

不能再如往昔一般任性。

而後,轉頭叮囑十七娘:“你是個好孩子,多的話不需我多說,不過有一點我想你記住。身為太子妃,第一要務,便是管理東宮,第二要務,便是守好本分。”

此言一出,四下震驚,寂靜無聲。

不論誰家長輩,俱是沒有在新婚第二日便訓話,說人要本分的。更何況,陛下如此看重太子。而今這般,折了太子妃的顏麵不說,更是折了太子得顏麵。

娘娘不悅,皇子們低頭飲茶,借口吃餅。

唯餘趙斐然和十七娘,男子看看她,扭頭叫了聲“阿爹”,而女子低頭,努力定住心神,鄭重道:“謝過陛下教誨,十七定當銘記在心,永不敢忘。”

她言語慎重,隱約可見一絲難堪。

急得趙斐然又喊一聲“阿爹……”

不等趙斐然說完,娘娘連忙出麵找補,多少人看著呢,不好叫趙斐然說出不好來。

忙不迭拉著十七娘,“來,你莫聽他胡說,你往後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們家就沒有不好的孩子。東宮是你和太子的東宮,是你們自己的日子……”

娘娘的話,十七娘牢記心間,一個字不敢忘,而陛下的話,她更是牢記心間。

那句“本分”,說的是她自己,還是她的家人?

十七娘想不明白,惴惴不安。

往後的儀程,和幾位王爺公主相見,十七娘心不在焉。她掐著自己胳膊,用力打起精神,才不至於自己失了顏麵。

……

下晌,趙斐然安頓好十七娘,複又來到正陽宮,專程尋陛下說話。

“阿爹……”

“真是奇了,半日功夫還未過去,就來尋我的不是了!你可真是個好孩子。”趙坤不悅。

“阿爹,兒子不是,兒子覺得,新婦拜見這等場合,阿爹卻說出這般言語,想必是有事叮囑兒子,亦或是叮囑十七,故而來聽阿爹教導。”

趙坤哪能不知他何意,哼了一聲,也不細究,“你那嶽丈是何模樣人物,想來你也知曉。而今成了親,合了你的意,她的事自然成了你的事。我是你阿爹,也是大鄴君主,如你的意賜婚,是父親對你的祝福,今日不顧太子妃顏麵,不顧你顏麵,是君主的責任。我兒,外戚乾政,與你而言,自是不存在,可有損東宮名聲,敗壞天家威儀,他們卻是能行。”

一聽不乾十七娘之事,放心不少,趙斐然正色道:“阿爹放心便是,而後太子妃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與她夫妻一體,同體同心。”

趙坤像是不曾料到自家兒子如此說話,轉身過來,一雙眼在他身上不斷來回。

良久,努力壓住欣慰,“既如此,過了新婚一月,你再去查探。莫要說阿爹不給你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