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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先說太子殿下。

從皇後處回東宮的路上,趙斐然頻頻瞧見不時有小宮女朝自己看來。起初,他不以為意,身為太子殿下,不論去到何處,都是受人矚目的存在。眼下這些算不得什麼。

可後來,他覺出不對,這些人並非似專程路過來看他。四下看看,方得見身側衛十七郎。麵如冠玉,極是俊美。

趙斐然長得已是惹眼,可仔細看罷十七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當真是更為惹人眼。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趙斐然問:“十七郎,那日校場一見,還未問過你可曾娶妻?”

衛十七郎:“回稟殿下,臣尚未娶妻。”

“你這般模樣,京都當有許多貴女願意嫁給你才是,怎還未成親。”

“謝過殿下關心,臣方十六,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問過這話,趙斐然像是想到彆處,當即完全拋開,再也不在意。徒留衛十七郎,來回幾度琢磨,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勸他趕緊成親麼?

還是,要給他指婚?

另一廂的靜安公主,得了想要的消息,心滿意足回到公主府,不到午膳時刻,就使人去彙通書肆,麵見徐掌櫃。用的當然是太子殿下的名頭。半個字眼都沒提公主。她靜安公主端莊嫻熟,乃世家貴女之典範,可不能有一絲差錯。

彙通書肆徐掌櫃非一般人物,當即命人給十七娘傳話,說是好日子到了。

到得約定時日,十七娘留下金桂和銀桂照顧秋霜居,扮做尋常小郎君,稟過夫人喬信,悄悄從後角門入到彙通書肆。

今日真是個好日子,徐掌櫃早已等候,見十七娘從外走來,開心上前迎接,口中直喊道:“十七,你的好日子,咱們書肆的好日子,可是來了。”

十七娘腳步輕快,上前相對而坐。“什麼好日子,是新出的《小黃門》賣得很好?”

“何止如此,兩日前,宮中有人來我尋我說話,對你幾度誇讚,還說《小黃門》若是新出第二卷,趕緊派人告知一聲,她們主子等著呢。”

小娘子雙眼放光,“她們主子,是誰?”

徐掌櫃打個哈哈,“來者是個小娘子,不願透露身份,隻說自己在宮中伺候。若往後的話本子能得主子喜愛,各色賞賜不在話下。”

“不過才出一卷,這就驚著皇城之人了?”十七娘驚訝,覺得不妥。

徐掌櫃看她幾眼,似覺得十七娘變了,“十七,賺錢也不願了?咱們都是良民,做的也都是大鄴律法允許之事,你害怕什麼。再說了,天塌了還有我頂著呢。你不消關心這些,好好琢磨新鮮點子才是。記住,要新奇,與眾不同。宮中之人,無非是後妃、公主、女官,她們再尊貴不過,什麼大場麵沒見過,什麼稀罕物件不知。咱們《小黃門》的第二卷啊,一定要出其不意。”

見徐掌櫃陷入暢想,十七娘在一旁乾著急,牛飲幾口茶水,好容易遇見空擋,插話:“掌櫃,我所擔心的並非如此,是,哎呀……”

“是什麼,你說來。若能使銀子擺平,包我身上。保管讓你無憂無慮地寫第二卷。”

思索幾番,十七娘斷斷續續問道:“宮內的小黃門……會不會看這個?”

徐掌櫃大笑一聲,似笑她多想,“十七娘,你真是。我原以為甚了不得的大事,不過是小黃門。我告訴你,我經營書肆多年,見過的小黃門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點擔憂,你儘可放心,萬萬不會。小黃門雖異於尋常男子,可到底還是男子。他們心中,都是家國天下,仕途經濟,誒,”似覺得不對,改口,“升遷之道,萬萬是不會關注這些小娘子喜愛的東西。放心便是。”

其間內情,十七娘不好全盤托出,見徐掌櫃保證,她心中仍放不下。

徐掌櫃安慰道:“若如此你還不放心,那我往後吩咐書肆小子,多看著些,儘數賣給娘子們可好?”

他們二人,為的不過是銀子,於此不好太過限製。就此說定。而後,十七娘問了好些小黃門之事,商議許久,分了這月的銀子回府。

托《小黃門》的福,足足十兩銀子,比前兩月還多。

回府途中,十七娘路過生藥鋪子,替上官姨娘抓上幾服藥,路過春風樓,折去半吊銀子買下一盒子玫瑰酥餅。到得秋霜居已近乎晚膳時分,金桂在屋簷下巴巴地望著,見十七娘走來,急吼吼朝屋內嚎一聲,“姨娘,咱們姑娘回來了。”說著,便朝十七娘飛奔而去。

“姑娘,姑娘,怎去了這麼久,害的奴婢好等,還以為,還以為……”話至此處,淚眼朦朧。

十七娘將點心盒子遞到金桂眼前,張著燦若星辰的眸子,嬉笑道:“你家姑娘我啊,好著呢。你看這是什麼,好東西。我今兒賺錢了,春風樓的點心。好不好。”

晚霞之下的小娘子,低頭去看金桂眼中的淚水,一手拽著點心,於金光中晃悠悠,一手遞上帕子,替人拭去淚水。她雙眼明亮,令身後的霞光失了神采。

金桂沒能忍住,又哭又笑,“小娘子,你,誰家小娘子還替奴婢拭淚。”說話間帶上幾分顫音。

十七娘不以為意,很是豁達地笑話她,“金桂,那你又是誰家的小姐妹,成日替人看屋子,數月也不能出府一次。”

戳中心窩子,金桂淚水驀地下落。

如此受得住這等氛圍,十七娘不由分說拉人入內,分點心吃。

主仆二人還未入到內間,上官姨娘、馮姨娘、乘月、銀桂等人,嘰嘰喳喳都放下手中活計,來到明間看十七娘好不好。上次出門被夫人發現,關了一月緊閉,大夥兒可都還記著呢。

上官姨娘眼下清明,圍著十七娘打量許久,“此行可還好?徐掌櫃急匆匆尋你,是話本子有什麼紕漏麼?”

十七娘笑而不言,將點心盒子穩穩放在圓桌,“姨娘你看,是好事兒。我還買了點心……”

不待人說完,馮姨娘可憐兮兮道:“我兒,你自己辛辛苦苦,好容易賺得些銀子,這些沒用東西,少買些,咱們秋霜居四下漏風,都是用錢的地兒。”

上官姨娘難得和馮姨娘同仇敵愾,“你姨娘說的很是,我時好時壞,拖累了你們,這日子過得……”

馮姨娘瘦弱身板一個伶俐轉身,轉而罵上官姨娘,“你糊塗,咱們三個,用十七的話說,就是母子三人,什麼拖累,我不喜歡聽,你往後彆說了。你不是念過很多書麼,說些我愛聽的來。”

上官姨娘順勢上前拉著馮姨娘坐下,由十七娘將點心盒子攤開在她眼前,自己也在一側坐下。

“好,我念書多,我說些你愛聽的來。”扭頭看十七娘一眼,“咱們十七娘啊,是這院子當中最好的姑娘,有她做我們兩的姑娘,是我們的福氣。來來來,你看看,這福氣都遞到跟前了也不知道享受,你是不是苦日子過得多了,享不了福了你。”

說話間,十七娘遞上一塊玫瑰酥餅給兩位姨娘,上官接過一塊,順手給馮姨娘一塊兒。

馮姨娘少見這等場麵,握著酥餅,看看笑望自己的上官,又看看不遠處的十七,眼角的風還掃過幾個伺候的小丫鬟。但見一眾人都盯著自己看。滿臉的笑意,滿眼的滿足。

素來嬌滴滴柔弱弱的馮姨娘,抿嘴一笑,調動麵頰,扯著眼尾。似哭似笑,淚光瑩瑩。待眼尾那顆珍珠將要滑落之際,受不住眾人注目,低頭吃餅。

第一口,酥脆異常,又一口,玫瑰花香四溢,再一口,有些鹹。

馮姨娘腦子糊糊塗塗,覺得花下大價買來的酥餅,怎能是鹹的呢,當即道:“十七,以後彆買這些,有些鹹,不好。”

十七聽罷,眼眸酸澀,無話可說,隻能不斷點頭。

一時之間,屋內靜悄悄,隻聞酥餅在口中碎裂開來。

突然,上官姨娘道:“馮姨娘,你自己不爭氣落了幾滴淚,偏怪十七買的玫瑰酥餅鹹著你了,我看你啊,是真的享不了福!”她自己笑了起來。

聽得這話,馮姨娘有些掛不住,口含酥餅,急得口齒不清。“你,你,上官你……”

上官姨娘笑得越發暢快。屋內眾人,顧不上主仆之彆,也都笑了起來。

待母子三人一人吃一塊酥餅之後,剩下幾個,十七娘遞到乘月她們幾個小丫鬟跟前,一人分點兒。不多,塞個牙縫,也算是一點子心意。

夜間,十七娘點燈熬油,開始《小黃門》第二卷:

仲夏夜偷聽閨房樂 長刀客血濺新房前

打從那日被人抬回,小黃門日思夜想,愈發消瘦。不當差之時,立在自家小院中,得聞隔壁少女笑聲。她讀書,彈琴,吩咐丫鬟打理花圃……每個字眼都似一道鋒利的箭頭,刺向心田。

轉眼仲夏來臨,院中那棵老樹發了新芽,綠意盎然,遮天蔽日。

這夜,隔壁男主人回房,同自家夫人說話。小黃門伶仃一人立在老樹下,聽他們說話。笑語嫣然,響徹周遭。不知覺之間,小黃門翻身上老樹,借樹蔭阻擋,偷窺新房。

暖黃光亮打在窗戶紙,勾勒出男女身形。但見他們在窗跟下閒話,不時靠近,不時遠離……間或,你撫上我額頭,我探上你眉梢,又或,以手為唇,描摹你嬌嫩模樣……

樹蔭處的小黃門,一手扣在樹皮,深陷其中。陰暗得一絲月光也無之處,小黃門渾身寒氣,雙眼發紅,好似走火入魔,好似批上人皮的魔鬼。

後半夜,疾風驟雨突襲,衝刷一切,不留一絲痕跡。

然而,過不得多久,隔壁新郎官被長刀客砍殺於新房。聽聞動靜的小黃門,胡亂披上衣衫,靸著鞋出門,一番尋找之後,於後院廚房中尋到小娘子。

她雙眼無神,淚水似斷線的珍珠,一顆顆簌簌而下。

小黃門顫抖雙手上前,猶豫許久,才將掌心落到小娘子麵龐,拇指摩挲麵頰,拭淚。哪料,小娘子哭得越發厲害。

他一絲法子也無,無奈地乾巴巴道:“莫怕,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