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素希緩緩睜開眼,入目是素淨清雅的床簾。她緩緩坐起身,環顧四周,“我想起來了,我現在是在浮生院,不在宮中也不在豫王府。”蕭素希看了看自己身上,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發現身體已經神奇般恢複到如之前一般,並沒有留下任何傷口或者後遺症,甚至自己的紅紗裙也整潔如初。
那……蕭素希輕輕掀自己的袖子,手臂上的陳年舊傷依然清晰可見。她悄悄吐舌,“小氣鬼,看來院試之前的傷不包括在內。”
蕭素希穿上桌上淡紅的輕紗裙,拿出清透的翡翠鐲子戴在皓腕上,素手推開房門。
蕭素希看到庭院裡眾人已聚齊正在交談,原來浮生院是將通過院試的八人都暫時安排在了這個院落養傷。景雲熙在遠處就看見蕭素希推門而出,向蕭素希微微頷首,微笑示意。
蕭素希走向三名女子那處,其實四人以往都在聖朝的祈禳大典見過幾次,不算陌生人,隻是院試時未來得及打招呼。看到蕭素希走來,慕璽活潑地向蕭素希招手:“蕭姐姐就差你一人了,快來快來!”。祀曉染溫婉一笑:“蕭姐姐,我們正在討論今晚的宴會呢。”
蕭素希好奇地詢問:“慕璽,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呀?”
慕璽神秘一笑:“這是浮生院的絕色榜,君子榜為男子,驚鴻榜為女子,由劍閣花影師姐編撰。說是絕色榜,不如說是人氣榜,因為會綜合考慮樣貌、仙法、品行來進行評判。就連我爹擬定的擇婿榜似乎也是參考了此榜。而我手中這份是我們院試過後,花師姐編撰的最新一版。”慕璽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兩份榜單,說“想必今晚宴會就能一睹風采。”
於是四位少女聚在絕色榜前一同觀看。四人表情各異。
澹台千紗手斜撐著腦袋,幽冷深邃的眼睛中露出了一絲不解,說:“我們四人竟然都是倒數。”
蕭素希揚起譏誚的嘴角,默默提議:“那要不把前麵的都殺了吧”。
祀曉染淚水泫然欲滴,委屈地說:“可以挑夜深人靜的時候下手。”
慕璽眼珠一轉:“嘻嘻,要不一勞永逸,直接把花師姐殺了吧”
在這遠離宮廷、世家的方外之地,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四個少女相視而笑,笑得前俯後仰。
慕璽說:“今晚的宴會實際隻是弟子們私下自發舉行的宴會,師長們並不會參加。每次浮生院院試的當晚都會舉辦,是為了讓新入閣的弟子與師兄師姐們互相熟悉,宴會會以俗世的樣式舉辦,讓新入閣弟子以最後一晚的宴會告彆俗世的牽絆。因此服飾裝扮,我們隨自己的心意即可。”於是慕璽拉著其餘三人,興致衝衝地裝扮起來。
夜幕悄悄降臨,月兒在夜空中含羞帶怯,若隱若現。
蕭素希出門忘了提燈,不慎在昏暗之中迷了路。她望著走過的一間間一模一樣的院落,“看來我今日去不了宴會了。”蕭素希有些泄氣。突然,遠處有幾個院落似乎亮著燈,不同於其他院落,蕭素希心想:“燈火通明,想必是宴會之處。就算不是,也能找到人問路。我去看看”。
蕭素希提起裙擺,緩緩走近,舞樂之聲漸漸清晰,心想應當沒有找錯。她款步走入一個最近的院落,素手推開門,院落裡掛著一院的燈籠,在夜風的吹拂中輕輕晃動,溫暖的燭光透過書法,若隱若現,如夢如幻。層層疊疊的燈籠中間,有一清俊身影正彎腰為一盞燈籠題字。
蕭素希輕功絕佳,腳步極輕,等她接近的時候,那人仍未察覺,那盞燈籠也恰好遮住了那人的麵貌。蕭素希與那人隻隔著一盞黃色燈籠,她靜靜佇立著,沒有說話,並不想打擾那人題字。
蕭素希微微向前傾身,“一輪明月掛天涯,燈籠輕搖映月華。”透過燈籠的投射,她看見那人在燈籠上的題詩。
最後一筆寫完。那位公子直起身,伸手扶住燈籠向旁邊輕輕移開。他不曾想,燈籠後露出的是一張攝人心魄的絕美容顏,冷白似雪的肌膚在月華下微微泛著光澤,一雙眸子燦若星辰,卻又浸著神秘的霧氣。一身淡紅輕紗裙,如同一抹紅霧彌漫在月色中。
蕭素希也怔怔地望著燈籠後的男子,他長身玉立,謫仙般的身姿,玉冠素帶,濃眉之下是一雙清澈杏眸,垂眼時眼角微尖又似鳳眸,鼻梁挺拔,薄唇微抿,氣質內斂淡靜。
不由自主地,蕭素希蓮步向前,揚起秀美的下巴,如玉的臉龐與公子的俊顏近在咫尺。蕭素希驀地眼框蓄滿淚水,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而下,留下一行行淚痕,止也止不住。
一位從未見過的佳人,望自己一眼便潸然淚下,眼前這一幕多少有些莫名。常學義眉頭微蹙,仔細回想著自己是否見過眼前這位姑娘,得到的答案卻是素未謀麵。常學義內心苦笑:“這一幕若是被旁人看了去,自己怕是怎麼也解釋不清了。”
常學義看著眼前的姑娘還在流淚,有些手足無措,想拂袖為其拭淚卻不敢逾矩。最終隻好溫聲詢問道:“姑娘,請問我們曾見過麵嗎?”
蕭素希這才回過神,纖纖玉指拂過自己的臉龐,抹乾了淚痕。然後低頭,聲音小小地說:“抱歉,我們從未見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看見你就控製不住流了淚。也許是燈籠的亮光照得我眼睛疼。”
“無妨。”,常學義含笑回答,默默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見情形有些尷尬,常學義換了個話題:“姑娘是來參加宴會的嗎?”
“嗯。”
“宴會在隔壁院落已經開始了,姑娘莫誤了時辰。”
蕭素希微微偏頭,問:“那你呢?你不參加宴會嗎?”
常學義一邊掛著燈籠,一邊耐心地回答:“我在這兒做宴會最後一個環節要用的燈籠,還有幾個便做完了。姑娘不必等我。”
“好。宴會見。”蕭素希說完便轉身離開,像一陣紅霧消失在月色之中。
常學義低頭望著自己手中的最後一隻燈籠,猶豫許久,最終下筆寫下幾個字。
宴會燈火通明,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庭中設了許多桌案,上麵擺了五仁月餅,還有龍眼蜜橘、八寶糕點等等,還有梅子酒、桂花飲。蕭素希走到慕璽一眾人身旁,眾人熱鬨一番過後,也漸漸安靜了下來,心事滿懷。
他們這一桌恰好被安排在一株槐樹之下,樹影婆娑,倒映在滿地的月色之中,樹下則是醉眼朦朧的少年與少女。慕璽抱著一個桃花釀壇子,嬌顏靠在壇子上的紅封,淺淺睡著了。澹台千紗則是一杯接著一杯獨酌。祀曉染則借著醉意輕揉慢撚,輕輕彈著琴。其餘幾人也醉意醺醺,東倒西歪。
這一桌八人之中,隻有景雲熙和蕭素希兩人還清醒著。隻因他們二人已經習慣,宮中從來隻有佯醉而無真醉。
蕭素希輕身一躍,飛上樹,穩穩坐在一個樹杈上,由上向下看,整個宴會之景儘收眼底。
景雲熙緩步走到樹下,斜倚著槐樹,雙手攏袖,環抱胸前,漆黑的眸子透過樹杈,望著天上的若隱若現的月兒。
蕭素希坐在樹杈上,忽然說:“景雲熙,其實我們之間有殺父之仇哎。”
“嗯,我知道。”
“那你不怕我殺你嗎?”
“在宮內想殺我的人很多,現在就你一個,我還應付得過來。”
“放心,我不會殺你的,因為你母妃做的糕點很好吃。”
奇怪的理由逗笑了景雲熙。
他忽然覺得來了這浮生院後,所有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包括蕭素希,也包括自己。誰能想到兩個曾經在深宮中戰戰兢兢、苟且偷生的人,今日能夠在宴會一角悠然自得地賞月呢?
蕭素希從高處俯視,遍覽整個院落的人來人往。她雙手握著身下的樹枝,指節用力到微微泛白。等到燭台上的蠟燭滴了一台的燭淚,也未尋到那個清俊身影。此刻,蕭素希覺得在樹上等待的自己仿佛是個傻瓜,心中有些不忿,她右手的翠綠鐲子也默默流動起暗紅血絲。
宴會的華燈漸漸熄了,黑夜慢慢籠罩了院落,宴會已接近尾聲。眾人提著一隻一隻的燈籠來到院內,直到整個宴會都放滿了燈籠。隻見燈籠上的題字如符文一樣泛起金光,然後燈籠仿佛被注入靈力,緩緩漂浮起來。於是眾人皆抬頭,觀賞滿院的華燈一起緩緩飛向夜空。
這時,恰有一隻透著淡淡黃光的燈籠慢慢漂浮到槐樹之上,蕭素希看到燈籠上是幾個端正頎長的題字:“未能赴宴,望見諒”。
蕭素希一隻纖手鬆開了樹枝,試圖觸碰燈籠上的題字,指尖還未碰到,題字就已變淡,消散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被寫下一樣。蕭素希右手的鐲子又恢複了清透,螓首靠在槐樹樹乾上,靜靜望著燈籠向夜空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