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楚黛眼神向往, 躍躍欲試,“可、可以嗎?”
高龍啟嗓音低沉,“嗯。”
這聲簡略無比的應允, 於她而言, 卻是誘惑難抵。
虞楚黛眸光熠熠, 笑眼盈盈,揚起臉,緩緩靠近他。
高龍啟身材頎長, 她踮起腳也觸不到。
她伸出雙手, 圈住他脖頸, 他難得配合, 微微彎腰,垂首, 朝她靠近。
虞楚黛唇碰上他的唇, 軟軟的,溫熱。
但她可沒忘記自己的初衷是嘗一嘗。
她輕啟貝齒,咬下去。
“唔——”他悶哼一聲, 卻並未放開她。
反而, 他抬手扣住她後頸,不準她後退, 加深這個吻。
血沿著他唇角流下,亦落入她唇中。
虞楚黛嘗到一股淡淡的腥鹹, 掙紮起來。
她鬆開他, 雙手抵在他肩上推他, 卻撼動不了半分。
直到感到她連掙紮都逐漸無力,他才放開她。
虞楚黛仿若獲救般,大口呼吸, 剛才那種窒息感,好可怕。
高龍啟摸下唇瓣,手指沾上鮮紅。小貓今晚發威,下口還挺重。
他抬手擦掉唇角血跡,不以為意。她的唇,經過一番蹂躪,微微紅腫,唇上沾染了他的血,鮮紅豔麗。
很好,他喜歡。
虞楚黛蹙眉,嘴唇發出噗噗噗的聲響,妄圖擺脫這股腥鹹。
擺脫不掉,她開始生氣,朝始作俑者追責,“你騙我!一點兒都不好吃。”
高龍啟看得饒有興趣。
喝醉了,脾氣比平時大許多。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有道理。
高龍啟忽悠她,“你說甜,結果卻是這樣。明明是你騙人。”
虞楚黛一腦袋漿糊,被他一句話攪暈,好像是她說很甜,騙人是小狗……
她晃晃腦袋,盯著他,倔強道:“不對,我是說我家的櫻桃又大又甜。我沒騙人。是你騙我,你說你甜。”
“嗯,是我騙你。又如何?”高龍啟唇角壓都壓不住,這人,傻了但沒完全傻。
虞楚黛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麼乾脆,一時之間門也不知該怎麼辦。
高龍啟提醒她,“你要如何罰我?”
“罰?”她眼神中透出迷茫,她沒罰過人,不過罰過寵物。
從前她養的小狗偷跑出去,差點被馬車撞到,她氣得逮住狠狠罵一頓,還餓了它一頓飯。
原本她打算想餓它兩頓,但小狗嚶嚶嚶哭得很可憐,她扛不住就投降了。
眼前這人,要罰他不準吃飯嗎?
她還沒想明白,窗戶吹風進來,她連連咳嗽幾聲。
高龍啟隨手關上窗,再次好心提醒她,“你有風寒。據說,隻要將風寒傳給彆人,自己就會好。”
虞楚黛:“真的嗎?”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真的。騙你是小狗。”他眼眸一暗,眉梢微挑,“你不是正好想罰我嗎?將風寒傳給我,一舉兩得。”
虞楚黛不知道該怎麼做,定定看著他。
眼前之人,一身赤紅豔色,不像人,倒像隻妖。
高龍啟帶上點笑意,“很簡單,隻需如此……”
他緩慢低頭,抬手扼住她的後頸,唇再度壓上她的唇。
他的吻和為人一樣霸道,她躲不開。
五覺全被他占據。
口中不似方才腥鹹,而是淡淡的竹鹽香氣。
她並不討厭。
她抬手,輕輕摟住他脖子。
她不躲開,他的進攻便不如之前那般激烈,放緩的步調竟顯露出幾分纏綿意味。
“咳咳咳——”
直到,虞楚黛猛咳幾下。
高龍啟放開她。
她晃神片刻,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邊咳邊罵他道:“你又騙我,我還在咳……風寒根本沒好轉。”
高龍啟再是忍不住,大笑不止,她著實好騙,這種隨口編的話居然還真敢信。罵他時,口齒含糊不清,聲勢不足,窩囊有餘。
他忽然停笑。
呼吸急促起來。
頭痛欲裂,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虞楚黛見他神色不對勁,雙眼血絲遍布,問道:“你……怎麼了?”看上去很痛苦。
“無礙。”高龍啟冷笑,捏住她的下巴,“想玩點有趣的嗎?”
虞楚黛點點頭。
高龍啟拉住她的手腕,走到血牆邊,站在她身後。
她抬眼看,滿牆血色斑駁,深深淺淺,暗紅鮮紅。
高龍啟拿出把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
他走到牆邊,抬手,將手腕壓在牆麵,徐徐而行。
隨著他走動,紅色在牆麵洇染擴大,尚且溫熱的血液成為最鮮亮的新紅。
虞楚黛望著一大片血紅,“你畫的什麼?”她看不懂。
高龍啟笑起來,他渾身,血液如沸,每一寸經脈和皮膚都在痛。
放血,是為舒緩一二。
是他經年累月中尋覓到的良方。
她卻問他畫了什麼。
高龍啟望著自己的作品,道:“你覺得是什麼?”
虞楚黛看了好一會兒,綻出個笑來,問道:“你畫的是我,對不對?”
高龍啟:“……是嗎?”
他畫了她?
他怎麼不知道。
虞楚黛指著那片鮮紅,微微羞澀,“你看,圓圓的,中間門是暗色,虞美人花就是這樣。”
高龍啟愣住一秒,繼而大笑不斷。
中間門的暗紅是從前的舊跡,她倒是會看敢想。
高龍啟:“答對了。”
他抬手,在鮮紅血跡下,補上一道莖葉,看上去,還真有點兒花的意味。
虞楚黛沉浸在答對題的喜悅中。
高龍啟目光沉沉,問她:“想試試嗎?”
虞楚黛看看他,又看看血牆。
她撿起地上的匕首,在自己手上比劃,疑惑道:“是要橫著劃,還是豎著劃?”她看著高龍啟,“我沒有劃過。”
高龍啟兩指撚住匕首刀刃,扔去一邊,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至她身前,“不用。我的足夠。”
虞楚黛望著他涓涓流血的傷口,她感覺很疼,但他卻那般平靜,似乎沒有任何痛楚般淡然。
她伸出手指,輕輕蘸過,在巨大的血花旁,畫上一隻小小的蝴蝶。
* * * * * *
虞楚黛醒來時,寢殿內早已不見高龍啟蹤影,唯有結香在床邊守候。
結香見她醒來,笑道:“主子,你可算醒啦。奴婢這就去傳宮女們過來伺候梳洗,之後太醫還要問診。”
虞楚黛點點頭,結香出去。
她坐在床上,望見血牆上多出一片醒目猩紅。
上麵添有新的血……發生過什麼?
她心中一驚,連忙低頭摸遍自己全身。
還好,沒有缺胳膊少腿,身上除了手背的齒痕,也沒有其他傷口。
不是她的血,她還健全。
那這些痕跡是怎麼來的?按理說,整出這麼大片……行為藝術,動靜應該很大才是。
她就睡在這裡,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虞楚黛努力回想。
昨夜……她喝過薑酒,腦袋暈乎乎。
估計,之後她就睡著了吧。
難怪什麼都想不起來。
想必是她入睡後,高龍啟又發瘋,弄出這麼大塊紅色來,也不知是哪個倒黴鬼提供的顏料。
她盯著牆上痕跡,細細品。
圓圓的,下麵一根棍。
糖葫蘆?
糖葫蘆隻有一個葫蘆?
看不懂。
這絕不能怨她。
高龍啟這廝的暴力美學,放眼天下恐怕也沒幾個人能理解。
沉思間門,結香帶著宮女們進來。
她這幾天一直昏昏沉沉,今日才算有點兒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宮女們托盤上放置有各色衣物首飾,樣樣件件,精致華美。
虞楚黛看到,不確定道:“你哪兒來的這些東西?我不記得我有。”
結香笑道:“奴婢當然沒本事弄來,這些都是陛下賞賜的。眼前這些,隻是一小部分,還有許多都在甘泉宮中。我隻取來這幾件供您今日用用。甘泉宮裡已收拾好,主子隨時可以過去住。甘泉宮離乾華宮很近,您以後再過來,就方便許多。”
甘泉宮有溫泉,想想就開心,虞楚黛巴不得現在就飛去甘泉宮試試。
私家溫泉,放心大膽隨便泡。
泡澡的核心不在於洗乾淨,而在於放鬆身心。像她之前那樣,偷偷摸摸跑去後山,洗個澡跟做賊似的,滋味並不好受。
虞楚黛催促道:“你快些給我梳妝,不用太精細,弄好了咱們就馬上回甘泉宮去。”
她還沒看過她的豪華新狗窩。
結香笑道:“彆急啊,太醫們還得給您看病,禦膳房也候在外麵。吃完早膳再回去,宮殿就在那裡,又不會跑。”
洗漱事畢,太醫們前來問診。
高燒已退,咳嗽頭痛還會持續幾天,不妨事,喝藥調理,會自然好轉。
虞楚黛想起昨天小壽子悄悄跟她說過的事。
她暈倒後,太醫們沒看出她有心悸病,小壽子怕高龍啟出於好奇,一時興起剖出她的心看,就隻是引導提了下心脈問題。
但太醫們依然沒診斷出確切疾病。
今日,院判也來了。
院判大人,德高望重。若非她恰巧暈在大殿上,得高龍啟注意,以區區美人位分,很難請得動院判為她看病。
她便趁這會兒問問院判,“院判大人,我生來就有心悸之症,積病多年,這次暈倒,估計也是同此病有關。可否請您詳細診斷試試,看看如今病情如何,有何對策。”
院判這幾日天天來這邊報到,為虞楚黛診脈,知曉高龍啟很是重視這位美人,不敢懈怠。
他召集太醫們,說明病情,探討一番後,輪番給虞楚黛查診,望聞問切皆全。
問診後,太醫們再次聚在一起商討許久。
院判前來回話,“此番診斷下來,同先前那次結論一樣。美人你心脈偏弱,並未查出其他不同之處。”
雖兩次皆是如此,院判說話倒也誠懇謙遜,“不過,世間門疑難雜症多得是,我們雖身為太醫,傳承一身家學,但也不可能見過所有病例。而且,說實話,太醫院更擅長外傷,心症本身難以診治,太醫們在此方麵也算不得精通。或許美人可求陛下,招來心症聖手,為您診斷。”
虞楚黛謝過院判,“這些日子勞煩太醫院照顧,我已無大礙,各位先行回去休息吧。”
小壽子擔心她身體,失望道:“這些人,難道沒一個中用嗎?”
虞楚黛道:“術業有專攻,不怪他們。倒是你,數你最機靈,還知道替我瞞瞞。太醫院都診斷不出,我昏倒那日,你即使說出是天生之疾,也沒什麼用處。你們不用擔心,說不定是我有所好轉,才會診不出來。”
這番話是安慰小壽子,也是安慰她自己。
虞楚黛確診心悸病,過程十分曲折。她小時候常常犯病,虞右史尋醫問藥,請遍南惠宮中太醫,甚至托人將退休養老的太醫請回來替她診斷,都沒診出個所以然來,隻模模糊糊說她先天不足,心脈微弱。
後來有一次發病,差點救不活,恰好虞母托人找到個江湖郎中,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也是這位郎中診出病症,並說她難以活過十八。郎中雲遊四方,走前給她留下湯劑和逍遙救心丸的藥方,叮囑務必心氣平和。
虞家人想瞞著她,眉間門哀愁卻藏不住。她能讀心,乾脆說破,勸他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家天天哭喪著臉,她心情想平和也平和不起來,不如都看開些。
本想著,北昭國強盛,太醫們也會強些,沒想到整個太醫院還是診不出來。
* * * * * *
用過早膳後,結香和小壽子收拾好虞楚黛的隨身物品,同她回到甘泉宮。
乾華宮是皇帝居所,她一個嬪妃,沒有道理長居此處,病既然好了,就該自覺些,省得被人攆走。
她也是要點麵子的。
看過甘泉宮,虞楚黛才明白為何初進宮時,慶和那麼看不上合歡苑。
跟正經宮殿一對比,合歡苑簡直像牲口棚。這不是貶低,而是事實。
甘泉宮中,處處雕欄玉砌,庭院中有小池塘和假山。
結香說,現在冬天蕭瑟,等到了夏天,池中遍植蓮花,蓮葉田田,蓮花朵朵,清香陣陣,錦鯉穿梭其間門,頗得趣味。
虞楚黛開始期待夏日的到來,但現在,她更期待溫泉。
她直奔溫泉,泡進池中。
舒服。
太舒服了!
不用擔心嬤嬤們忽然跳出來抓她破壞宮規,也不用擔心高龍啟忽然冒出來掐她脖子。
真正的身心放鬆。
結香坐在岸上替虞楚黛捏肩揉背,正要拿玫瑰露給她按摩,虞楚黛聞到味兒,阻止道:“不用這個了。”
宮中慣會看人下菜碟。即使她的位分依然隻是美人,但得陛下賜居於甘泉宮,玫瑰露這些東西,底下人自會孝敬。不再像之前那樣,隻有侍寢時才有資格用。
結香道:“為何不用?冬天乾冷,主子皮膚嬌嫩,得好好保養。”
虞楚黛無奈道:“我也想用,可是陛下不喜歡,說討厭這個味道。”
結香眼神曖昧,但她是個沉穩老練的宮女,沒拿這事繼續打趣虞楚黛。
她離開一會兒,回來時,手中多了個小瓶子,道:“這個是杏仁露,也能滋潤肌膚,但味道很淡,不妨試試這個。”
虞楚黛高興應下,“你做事就是妥帖。”
結香給她揉背,提醒道:“主子,你今日搬到甘泉宮,還未親自跟陛下謝恩告退,這可不行。等會兒你洗漱完,休息片刻,便回去乾華宮給陛下謝恩吧。”
虞楚黛猶豫道:“宮裡規矩,妃嬪非得召不得前去。我上回獲賞賜後,擅自去謝恩,門口守衛和太監,不給我放行。”
結香笑道:“但陛下還是見了你啊。況且,你今日本就在那邊兒住著,是回來清理洗漱罷了。陛下待你,不同於旁人。”
虞楚黛道:“早上醒來時,沒見著陛下人影。他行蹤飄忽不定,我也不知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便忘了此事。禮多人不怪,我也是該同他說一聲。既是如此,我洗快點兒,收拾好就過去。”
* * * * * *
到達乾華宮後,虞楚黛說明來意,侍衛便讓她進寢宮中等候。
若是旁人,侍衛斷然不會放行。但這位美人在此住了好幾天,自是特事特辦。
虞楚黛在寢宮中從下午等到天黑,看遍血牆和每一尊獸頭,都未見人影。
直到亥時,才終於等到高龍啟回來。
他眼底青黑,淡漠看她一眼,不等她起身行禮,就徑直往後院後去。
虞楚黛站在原處,看他又是那副熟悉的、半死不活的陰鬱模樣,不知該去還是該留。
她眼神詢問跟隨而來的張泰田,“張公公,我來謝恩,但陛下好像不想看到我。我還是改日等有傳召時再來吧。”
張泰田溫和道:“陛下病了,心情不好才會如此。美人彆多心,去看看陛下吧。他一整天,顆粒未進,奴才也擔心。美人看著時機,若能勸著他吃點東西,便勸著些。”
虞楚黛點點頭,但心中卻沒這個打算。
高龍啟我行我素,哪裡是她勸得動的。
她可不敢聽過幾句奉承話後,便真拿自己當個人物,指點江山。他不想吃就不吃吧,一天不吃也餓不死。
他心情不好,跟他謝個恩,就趕緊撤退,省得留太久,惹他心煩自尋倒黴。
她想著,往後院走去。
乾華宮後院,她還是第一次來。
後院溫泉以漢白玉鑄成,潔白無瑕,雕龍畫鳳。
雖無自然溫泉之野趣,卻奢華典雅,儘顯皇家大氣。
高龍啟雙臂展開,靠在池邊,長長的墨發飄散在水中,隨波而動,如茂密海藻。
他閉合雙眼,肌膚潔白,仿佛和漢白玉融為一體,眼底青黑在玉白皮膚上,格外明顯。
他的唇不如先前那般紅潤,唇角有傷口,也不知是他自己還是誰咬的。
他消失一天,是去找其他妃嬪玩了?
虞楚黛心裡悶悶的,但自己說不出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從何而起。
溫泉水中,散開淡漠血紅。
尋其源頭,是高龍啟垂在水中的小臂。
虞楚黛走過去,輕輕抬起高龍啟手臂查看。
他小臂上的傷口又深又長,水泡過後,傷口發白,血流不止。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高龍啟時,溫泉中也是這般血色,那次和這次一樣,都是他的血嗎?
血牆……血牆上,難道是他自己的血?
她將高龍啟的手臂抬著,從旁邊托盤中拿塊厚帕子,墊在他手臂下。
傷口不宜浸水,先這樣吧。
看他這自閉模樣,她一開口,必定又要說那句“閉嘴,安靜”。
她索性不說話,在旁邊安靜坐著,思考到底要不要靜悄悄溜走。
嗯……還是走吧。
高龍啟聽到動靜,依然閉著眼,“你都搬去甘泉宮了,還回來做什麼?”
虞楚黛見他開口,隻好轉回來,道:“回來謝恩。多謝陛下賜居。”
高龍啟:“很喜歡?”她太好懂,聲音裡的雀躍藏不住。
虞楚黛笑道:“喜歡啊。有溫泉,還有很多漂亮衣裳首飾,妾身都喜歡。”
高龍啟冷笑一聲,“眼皮子淺。”
虞楚黛垂下嘴角,討厭,總這麼說她。
轉而又笑道:“陛下說得沒錯,妾身就是眼皮子淺。有好吃的好喝的,就開心。住得好穿得好,也開心。”
“庸——”
“因為妾身庸俗,開心就在這一飲一啄間門。”
他的“庸俗”還未說全,她先搶他台詞,讓他無話可說。
高龍啟反倒笑了。她還挺有自知之明。
見他不如先前那般陰鬱,虞楚黛也輕鬆許多。
她掃一眼高龍啟胳膊,道:“陛下,妾身帶了藥,給您傷口上點兒好不好?”
高龍啟睜開眼,瞥她,“張泰田給你的?多事。”
虞楚黛訕訕縮手,摩挲著藥瓶。
高龍啟將手臂一轉,傷口朝上。
他手臂上,除了現在這傷口,還有許多舊疤,想來是從前弄傷的。
也不知這人腦子裡在想什麼,跟不怕痛似的。
虞楚黛見狀,立刻打開藥瓶,小心翼翼給他塗藥。
在此過程中,她明白了一件事。
高龍啟太會用酷刑折磨人,發起瘋來連自己都能下狠手砍,在這種環境下,太醫們研習內症做什麼?根本毫無無用武之地。
咱們陛下看上去是心臟會有問題的樣子嗎?天塌下來,他的心都能跳得穩健。
而對於缺胳膊少腿的外傷,太醫們倒是十分擅長,技術精湛,各種外傷藥物研發不斷,惠及全宮上下。
聽小壽子說,慶和公主都能走路了。挨過那麼重的板子,塗過藥後,才幾天工夫就能下地,太醫院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虞楚黛心中遺憾,高龍啟怎麼就沒跟她一樣的病呢?但凡他也心臟不好,太醫院怕是第二天就能搗騰出什麼豬心換人心的神跡出來。
不行,她不該這麼詛咒他。
心悸病很痛苦,大家還是都彆得病為好,即使是高龍啟這種人。
雖然她在大殿上發病,和他脫不了乾係,但聽結香說,這幾天他對她很是照顧。
她可不是白眼狼,如今他有傷,她也該照顧一二。
高龍啟望著她給他塗藥,她動作極輕,似乎生怕弄疼他。
高龍啟:“用不著這般束手束腳,一點小傷而已。”
虞楚黛停頓一下,腦子一抽,想起戲文裡的經典橋段。
這種時候,是不是正好表表情衷啊?
上回來乾華宮,她想培養鞏固下二人不存在的情誼,後來吃飯吃得太投入,渾然拋諸腦後。
今晚,英雄受傷了,她這美人替他療傷,豈非天時地利,隻差人和?
不能浪費大好時機。
虞楚黛捧著高龍啟的手,含情脈脈,“瞧陛下這話說的……傷在你身,痛在我心。陛下可得愛惜聖體呀。”
高龍啟:“……”
他一陣爆笑,手臂無意間門拍進水裡,濺虞楚黛一臉水。
有的女人,做作起來是惡心。
而虞楚黛,做作起來,會因為過分做作,刻意拙劣至極,就變成了搞笑。
被濺一臉水的虞楚黛:“……”
她抬手拿袖口擦擦臉。
這個反應不對吧。
這種時候,難道英雄不該很感動嗎?
至少,場麵應當是溫情的,而不該是他在池子裡笑,拍她滿身水。
他果然有病。
她卻總被他看似正常的表象欺騙,拿正常邏輯去對待他。
高龍啟見她渾身濕漉漉,停下笑來,伸手,直接將人拽進水中。
虞楚黛忽然落水,嗆了幾口。
乾華宮這溫泉池,比後山和甘泉宮的都深,慌忙間門,她抱住高龍啟,貼在他身上。
高龍啟:“虞美人,你今晚來,還這般做作,朕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虞楚黛堪堪站穩,撥弄貼了滿臉的頭發,聽之疑惑道:“那還能在什麼?”
“你在勾引朕。”高龍啟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朕早說過,你是流氓。”
虞楚黛嗬嗬冷笑,看看,什麼叫倒打一耙?
她盯著高龍啟的唇角傷痕,反擊道:“陛下不遑多讓。建議您先把唇上的傷處理掉再說這話。也不知誰這般放肆,同陛下耍流氓都耍到明麵上了。妾身可遠遠不及你們會玩。”
先前,她以為他不行,所以會比正常男人純潔些,可如今看來,陛下是又菜又愛玩。
她洋洋得意,瞧瞧她這美妙的陰陽怪氣,瞧瞧這明褒暗貶。她今晚觀察力爆表,發言反擊水平呈直線上升。
憑什麼總是她被高龍啟罵流氓?她受這欲加之罪,再一再二,不可再三,真以為她沒脾氣呢。
高龍啟本是靠在岸邊,聽她這話,站起來,繞著她走半圈,觀察一番,道:“虞美人今晚很是伶牙俐齒,從前竟沒發現。”
虞楚黛越發得意,他這麼說,看來是被她說中了。雖然讀不了他的心,但她畢竟讀過百八十人,對人性的了解,還是很有信心的。
她乘勝追擊,壓住得意,回想下德妃的沉穩模樣,模仿道:“妾身口才是還不錯。從前,隻是陛下不夠了解。”
他聽出,她聲音故意冷冷淡淡,道:“嗯,是。今晚氣性也很大。”
虞楚黛哼一聲,“妾身才沒生氣。妾身是平心而論。”
狗東西高龍啟,不知道被哪個女人……也有可能是男人……咬過,還在她這裡裝清純,她今天就要戳穿他的虛偽麵目。
高龍啟笑了,明明氣得都敢跟他嗆嘴了,還嘴硬說不氣。
不過真論起來,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
高龍啟將她按在岸邊。
他身形高大,驟然靠近,壓迫感極強。
虞楚黛害怕,強裝鎮定,“你、你做什麼?說不過就要打人,非君子所為……”
話一出口,她後悔了。
高龍啟跟君子沒關係,他一向都在瘋子行列。
要不……她給他磕一個?
現在磕還來得及嗎?
就說,陛下呀,其實剛才人家不是嗆嘴,是在表演單口相聲。
她腦子還沒轉出解決方案,唇上痛感襲來。
“唔——”
她吃痛,本能抬手,狠狠拍他肩膀,想將他推開。
這點力度,於他而言,跟貓撓似的,根本毫無威脅。
反抗不在於輕重,而在於行為本身便是忤逆,所以該罰。
他變本加厲,再進一步。
“……”
她被滑軟異物感驚到,呆住,彆說反抗,連動都忘了動。
在她的認知裡,舌頭是用來吃飯的。
高龍啟見她一動不動,放開她。
血漬染紅她的唇,好看,不過這次是她自己的血。
高龍啟:“瞪朕做什麼,昨晚你就是這麼咬朕,還敢惡人先告狀。朕隻是幫你回憶回憶。”
虞楚黛毫無記憶,堅信自我,“不可能。以妾身的人品,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
高龍啟也不生氣,慢悠悠抬手,作勢要抓她,“想不起來沒關係,朕樂善好施,不介意再幫你一次。”
“想起來了!”虞楚黛慌忙一隻手捂住高龍啟的嘴,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我真想起來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其實一點兒都沒想起來,她依然堅信自己是個好人,此番絕對是高龍啟汙蔑她。
隻是,世道艱辛,好人難做,她得迂回點。
偶爾屈心抑誌,乃大智慧。
高龍啟放開她,再度靠回岸邊,恢複懶得搭理她的模樣。
虞楚黛臉頰越來越紅,越想越氣,又羞又惱。
這個,應該算她的初吻吧。
以前她不小心撞見過哥哥和嫂嫂親親,纏綿悱惻,看得她小鹿亂撞。
輪到她……她摸摸嘴角,手指上全是血。
媽的,被狗啃了。
虞楚黛怒氣衝衝爬上岸,士可殺不可辱,她至少要留下個冷酷的背影讓他知道她在生氣。
不想理他,不想看到他。
上岸挪動兩步後,她轉身返回,又泡進溫泉裡。
並非她不想離開,而是失算。
高龍啟把冬天當夏天過,乾華宮裡不燒地龍,不用炭盆,還喜歡敞著窗子吹北風。她吸取教訓,今日過來之前,特意挑出最厚實的夾棉衣裙穿上。
人算不如天算,高龍啟將她拉下水。
厚實夾棉一浸水,沉甸甸,跟鐵塊似的,墜得她挪不動步子。涼風一吹,又冷得像冰坨子,還緊緊貼著皮膚,凍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隻能回來繼續泡著。
高龍啟半眯眼,望著虞楚黛在那裡爬出爬進,折騰得水花四濺。
“虞美人這是……演哪一出?”
虞楚黛冷臉泡溫泉,“沒什麼,泡麻了,上岸散個步又回來繼續泡。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高龍啟悶笑,瞥她兩眼,瞬間門看透她心中所想。
他站起來,走上岸。
虞楚黛低下頭。他才是流氓,不穿衣服動作間門還敢這般坦然,她一個大活人還在這裡呢。
高龍啟撿起岸上托盤裡的乾淨衣袍,披在身上。
虞楚黛暗自叫好,等他一走,她就可以用托盤裡的帕子擦乾上岸。
高龍啟正要離開,轉身回來,又拿起地上的托盤,將所以東西拿走,隻留給她一句話。
“一報還一報。虞美人,你慢慢泡。”
他往寢殿走去,留下一道冷酷的背影。
虞楚黛:“……”
他這是在報後山溫泉的仇。
要不要這麼小肚雞腸?
虞楚黛跟他鬥法一整晚,現在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乾脆把臉泡在水裡吐泡泡玩。
有本事就泡死她,從此以後讓乾華宮溫泉多一隻怨鬼。
高龍啟,我詛咒你這輩子洗不了澡,最好北昭王宮所有溫泉裡都有鬼,所有人都彆洗澡,一起發爛發臭。
不一會兒,幾個宮女過來,替她洗漱更衣。
虞楚黛:“……”收回詛咒,吞掉作廢。
白天時,虞楚黛讓結香她們將所有東西全收拾帶回甘泉宮了,因此乾華宮中沒有她的衣物。
宮女拿來的,是高龍啟的衣裳。
一件赤紅牡丹金紋闊袖長袍。
她身材纖細,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跟高龍啟比不得。
他穿著正好的長袍,披在她身上,就成了曳地裙。
宮女們簇擁她至寢殿中後,快步退下。
* * * * * *
殿中隻餘二人。
在換衣過程中,虞楚黛思考良多。
她覺得,以高龍啟的性格,不太會拿她咬人這種事來騙她。
畢竟,他被她咬,也算不得什麼很光彩的事。
騙她圖什麼?
昨晚她喝過薑酒,若當真是酒後做了點出格的事,雖九成罪過在酒,一成罪過在她,但終究,她也有錯。
今晚溫泉裡,他也沒真將她扔水裡不管。比起那晚她把他衣裳搶走,扔在空無一人的後山……哎呀,話說那晚他怎麼回去的?……不會真是裸奔吧?
咳咳,總而言之,大家也算扯平了。
默算一場賬後,虞楚黛便不如方才那般有底氣,看到高龍啟時,微微心虛。
高龍啟坐在床上,她見他也是一身赤色花紋衣裳,沒話找話,誇他道:“陛下近日很喜歡紅衣啊,這赤紅色調得極正,染得也均勻。龍紋雖霸氣,但偶爾穿穿牡丹花紋也挺有新意。詩雲,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也隻有牡丹才襯陛下。”
高龍啟每次聽她編些個言不由衷的奉承話,再用一本正經的酸腐念書語氣講出來,就忍不住想笑。
他望向虞楚黛。
他的衣袍寬大,她將衣裳上的係帶圍著腰繞了兩圈,才固定住。
纖細身軀包裹在赤紅衣裳中,衣擺曳地為裙,金紋牡丹雖豔麗華貴至極,竟未能壓住她,反倒更襯其姿色。臉上未施粉黛,淡極,卻顯花更豔。
他忽然就覺得,她方才那番掉書袋的迂腐話,並非全無道理,用在她自己身上,並不為過。
高龍啟收回眸光,仿若無事般,道:“此事說來,還拜虞美人所賜。第一次見朕,就燒了朕的衣裳。病倒這幾天,喝一次藥就灑朕一身。朕那幾件玄色衣裳,全被你禍害光了不說,連赤色龍紋都沒剩下。尚衣局來不及趕製,朕隻能穿最討厭的牡丹紋。”
北昭國皇族以玄青和赤紅為正色,平時皇帝服製都采用這兩種顏色,紋樣則多用龍紋和牡丹紋。
高龍啟更喜歡玄青和龍紋,鮮少穿赤色,因此先前虞楚黛隻見過他穿所謂的黑色衣裳,不知赤紅色也為正統。還以為是他純粹是穿黑色穿得厭煩,換換口味。
他這樣說話,虞楚黛沒法接。
高龍啟卻不放過她,“怎麼不說話?”
虞楚黛低頭扯著袖口,偷偷瞄他一眼,道:“陛下這樣說,妾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她把他衣裳都弄壞了,是事實,確實無法否認。莫說是龍袍禦衣,哪怕是普通人家的衣裳,照理說都得賠償。
做的事全是錯,辯又辯不過他。
再說下去,按照最輕的懲罰算,她要麼賠錢,要麼挨板子。
賠錢,把她的俸祿罰到五十年後,她人早在土裡化作白骨了,怕是都還不清。
至於說挨板子……就她這脆皮小身板,等於讓她拿命還。
哪一樣她都擔待不起。
說來,高龍啟自己也不無辜。
她泡溫泉那次,他自己不好好待在乾華宮裡享受私家帝王溫泉,非要大晚上去後山裝鬼嚇人,她應激自保才搶走他的衣裳。
這次她生病,更該是他全責。
他騙她出去玩,說要送她禮物,卻把她放在樹上吹風,還帶回個血淋淋的人頭嚇她,害她通宵逃命,早上還強拉她去看人受刑。
她昏倒後,明明可以把她扔去合歡苑讓結香和小壽子照顧,非要把她放在乾華宮裡。
這一切的一切,怎麼不算他的錯呢?
一番細想後,她的心虛減輕許多。
但這些話,她不敢說出口。
高龍啟必定不會認,她懶得同他計較。
可不是因為在他手裡吃過太多虧,她才怕了他。
絕對不是。
豚學要旨之一,不同傻瓜爭高下。
今天她最大的錯,便是聽結香的話,跑來謝恩,自投羅網,自討苦吃。
日後,不管是賞是罰,她都不會再主動送上門。
陛下就是個大傻子,她決定再也不要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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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龍啟見虞楚黛兀自杵在那裡,不說話也不動,仿佛心事重重。
高龍啟衝她招手,聲音冷峻。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