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六年十二月初一。
柳明誌閒來無事,正在府中涼亭披著大氅煮酒賞雪。
齊韻不知何時走了進來,輕輕地坐到一旁給夫君倒滿了酒水:“北疆的雪可真大,這次又下了三天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柳明誌樂嗬嗬的望著齊韻:“瑞雪兆豐年,福禍相依,也不知道潁州撫州兩地的百姓民房情況如何了。”
“為夫已經派於成樂前去調查了,希望彆有百姓的房屋被大雪壓倒才是。”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韻兒,你說這天下寒士有多少?”
齊韻一愣,默默的搖搖頭:“你這位昔日的戶部侍郎都不知道,妾身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是啊,我這位昔日的戶部左侍郎都不知道,韻兒又怎麼會知道呢?”
“眨眼間便一年了,也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會是一副怎麼樣的光景,人走茶涼,朝廷還有多少人還記得曾經有一位青年得誌的柳明誌。”
“今天朝堂之上也該是最後一次大朝會了,又一年過去了,真快啊!”
“萱兒這丫頭,也該到了出閣的年齡了,這麼久未見,也不知道有沒有意中人,明禮這小子的兒子也快一歲了,一切都好快啊!”
齊韻擔憂的望著柳大少:“夫君,彆胡思亂想了,妾身知道你是因為被貶謫潁州心裡惆悵,可是日子該過還得過下去!”
“砂礫始終掩蓋不住金子的光芒,妾身相信你終有一日會再次高居廟堂之上。”
“妾身相信夫君,從來不曾懷疑過夫君!”
“多謝韻兒吉言了,雅姐呢,這幾日怎麼沒見雅姐!”
“姐姐說是去拜訪一位故人,可能要小半個月才能回來。”
柳大少一愣緊張的望著齊韻:“男的女的?”
“呸,你把姐姐當成什麼人了,女的,一位故交而已。”
“韻兒啊,不是為夫亂想,為夫這是在乎你們好不好,為夫若是不聞不問,你們心裡又該說了,夫君一點都不關心我們!”
“你把妾身當成什麼人了,妾身姐妹有那麼不講”
“少爺,有你的書信!”
柳鬆捧著一封書信跑了過來,恭敬的對著夫婦二人點點頭。
柳明誌直接接過書信翻看了起來,片刻之後柳明誌默默的收起書信,緩緩站了起來提起了石桌之上的酒壺走到涼亭外。
柳明誌雙手持壺麵色肅穆的將溫熱的酒水灑在地上。
“諸公公義記千古,換的人間太平來。”
“柳明誌恭送老國公,恭送北征將士。”
“十八年後再相會,諸公名義千古流芳。”
齊韻慢慢站了起來走向柳明誌,怔然的望著柳大少:“夫君,萬老爺子他?”
“去了!”
齊韻默默的歎了口氣:“老國公帶棺出征,終究是沒有熬過去。”
“是啊,自知大限將至,憋著一口氣直到收複失地才撒手人寰。”
“老國公壯哉,北征大軍壯哉。”
“小子,太史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世上常有千年樹,人間少有百歲人。”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是過往雲煙,萬老匹夫雖去了,安知不是去另一方世界享福去了!”
柳大少夫婦二人正在神色低落的交談著,一個爽朗豪放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朝著涼亭傳來。
柳大少二人下意識的朝著天上望去,眼神帶著驚異之色。
來人的內力好深厚啊,自己夫婦二人竟然分辨不出來人到底在什麼位置。
仿佛此人無處不在一樣,讓人根本摸不清蹤跡。
大雪紛飛的天空之中,一道宛若流星一般迅疾的長劍劃破天空衝著柳大少的位置激射而來,劍氣縱橫連天空的積雪都被劃開了一個兩丈方圓的空隙。
劍勢淩厲威猛,帶著無堅不摧的氣勢,仿佛麵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抵擋得住長劍的來勢凶猛。
柳明誌下意識的想要躲閃,可是卻發現自己全身的氣機仿佛都已經被劍氣籠罩,根本就是避無可避。
齊韻見狀想要給夫君幫忙,同樣發現自己根本提不出絲毫的力氣,整個人都在劍勢之內,竟然生不出絲毫抵抗的念頭。
“哈哈好小子,看來這兩年你沒有懈怠修煉,在老夫的劍勢之下竟然還有抵抗的念頭。”
長劍直接從柳大少夫婦二人中間穿過,帶著勁風略過身後的石桌靜靜地插入雪地之中。
如今氣勢的長劍插入雪地之中竟然沒有掀起絲毫的波瀾,可見此人對劍的掌控已經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柳明誌的臉色由驚懼變成了淡笑,樂嗬嗬的仰視著大雪紛飛的天空。
“老爺子,你這打招呼的方式可真是與眾不同,小子差點以為是仇家來尋仇來了呢!”
“哈哈你小子還是這麼的有趣。”
話音一落,天空徑直出現一道身影踏空而來。
柳明誌目瞪口呆的望著夾雜在風雪中的身影,比起齊雅的迎風踏雪依靠外物施展的輕功,聞人政的出場方式簡直是霸道無比。
可以說是淩空虛度也不為過。
這就是先天高手,陸地神仙的本事嗎?
僅僅眨眼之間,尚且停留下空中的身影倏忽出現在涼亭之內,駐足在柳大少夫婦二人的旁邊。
“小子,丫頭,久違了!”
“柳明誌參見恩師!”
“小女齊韻見過山長!”
“免禮吧!”
聞人政一襲青玄色長袍,緩緩揭下頭頂的鬥笠,蒼老的麵容,精光淩厲的眼神欣慰的望著柳大少。
“小子,沒把老朽的孫女照顧到不該照顧的地方去吧,性盛致災,割以永治啊!”
柳大少嘴角抽搐的望著聞人政調侃的眼神,心裡慶幸不已,幸虧一直潔身自好,沒讓對自己一直心懷不軌的聞人雲舒那個小丫頭得逞,發生點什麼。
不然的話下半輩子可能就要伺候皇帝去了。
“老爺子,兩年了,你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上次你寫信之後就音訊全無,小子還以為你找個沒人的角落駕鶴西去了呢,合著你老還活著呢。”
聞人政沒好氣的瞪了一眼柳大少,隨後落寞的歎了口氣:“處理完一樁往事,又去尋找了一門失傳已久的功夫!”
京城,正如柳明誌所說,瑞安六年的最後一次大朝會如期而至。
李政臉色消沉的放下手裡由北疆發來素衣白書的戰報。
是捷報,又是喪報。
河朔,河套大捷,萬步海大喪。
一時之間李政竟然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傷,心情怎得一個複雜了得。
萬步海帶棺出征以明其誌,終究是用上了棺材。
“吏部!”
“老臣在!”
“追封老國公萬步海忠安王,萬守疆為忠勇伯”
“老臣遵旨。”
“北征將士撫須金由戶部,兵部擬策,其功勞由其子女代替!”
“臣等遵旨!”
李政落寞的望著武官一方空出來的首位,那是萬步海昔日上朝跪坐的地方。
可惜如今已經物是人非,位猶在,人卻不在了!
李政眼神深邃的掃視了一眼神色低沉的文武百官,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太子李白羽的身上。
“太子!”
“兒臣在!”
“朕想給老國公還有所有戰亡的北疆將士題八個大字,依你看這八個大字應該用什麼比較好?”
李白羽一愣,低頭沉吟了起來。
片刻之後李白羽仰頭望著李政。
“江山如畫,忠義兩全!”
李政默默的望著李白羽,提起龍案上的朱筆開始潤筆,片刻之間八個大字一蹴而就。
‘江山如畫,忠義兩全。’
“吏部,兵部,將作監!”
“臣在!”
“鑄造銅牌,分發每一名戰亡將士家裡,持銅牌者可見官不拜,科舉優先挑選戰亡將士子孫!”
“臣等遵旨!”
“宗人府!”
“臣在!”
“鳴鐘六下,上告蒼天,下告黎民!”
“失地以複!”
“遵旨!”
“朕乏了,退朝吧!”
“恭送陛下!”
文武百官緩緩退去,李政才從龍椅之上慢慢站了起來,大總管見狀急忙上去攙扶。
李政一把掙脫大總管:“朕還沒老到走不動步!”
“是,老奴知罪。”
李政步履緩慢的朝著後殿走去:“禦花園轉轉。”
“遵旨。”
回廊之上,李政眼神幽幽的望著積著一層薄薄白雪的禦花園:“柳小子去潁州多久了?”
“回陛下,定國公才去一年!”
“才一年,朕怎麼覺得已經過了三年五載了!”
“看來朕真的老了,連這都記不住了。”
“陛下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萬歲這些虛詞老奴就不多說了,陛下長命百歲老奴就知足了。”
“好大的膽子,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老奴不怕!”
“已報國恩,老人一個一個的都走了,朕也老了,老愛卿啊,朕也嗯哼噗”
“陛下!”
“福海,快傳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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