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飛船靠近天蓋星——不,現在應該已經改名叫精靈I星了——時，賈思敏剛剛完成最後一次對采訪計劃的檢查。
說實話，也沒什麼好檢查的。
因為要采訪的是那位“白夜”,采訪計劃雖然厚厚一遝,但通訊社的大家心裡都覺得……能用上的恐怕隻有很小一部分。
作為白鳥的首席外勤記者，賈思敏采訪過許多重要人物。
他們中的一些擁有著至高的權力——比如星盟主席與共同體的總統；
一些擁有著可以左右整個宇宙的科技——比如神秘的一等明“雲圖”；
一些則是憑借武力就能遊走在星盟和共同體的法律之外的強者——比如到目前為止還保持著星際最高懸賞金額的嶽風。
但哪怕在這麼多林林總總的采訪對象中,白夜仍然是極為特殊的一個。
身為記者,精準地提問、敏銳地解剖回答、邏輯分明地整理出兩者之間的聯係與矛盾、簡練地用字概括采訪內容,引導讀者深思……無論哪一環都是不可或缺的能力。
有些采訪者很配合,有問必答；有些則喜歡遮遮掩掩,顧左右而言他。
這些都不是問題。
賈思敏最怕的是白夜很可能會是她遇見過最難懂的采訪對象。
“嚴格來說，白夜的行為是有邏輯的。”總編是這麼說的，“你隻要能明白她的邏輯，就一定能完美地完成這次采訪！”
賈思敏心中冷笑：全宇宙這麼多精神科專家都還沒能對白夜的行為邏輯達成統一認識呢。
但無論如何，這是一次令她鬥誌昂揚的挑戰。
而賈思敏也儘可能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她帶了整整一支17人的小隊,相信足以應付絕大多數采訪中可能會發生的情況。
有幾個她原先看中的異能者打死也不肯加入行動，有因為覺得太危險的,有因為覺得白夜會對自己動手的,最離譜的一個是因為“聽說能力太好用的異能者會被白夜留下來當奴隸”的。
賈思敏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三人成虎,白夜在宇宙裡的傳聞實在是太多太多，難辨真假。作為記者,她必須親自采訪對方,才能得到準確的判斷。
當飛船和精靈I星接近到某段不近也不遠的距離、方向也正確時,太空中的旅客便可以看到精靈母樹那綠中帶金的樹冠了。
“真美啊。”一旁的異能者貼在窗口觀賞著母樹,感歎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精靈母樹呢。”
“……我倒不是第一次來天蓋星，但是怎麼感覺它比上次樹葉稀疏了？”
“是你的錯覺吧？”
“這麼漂亮的景色,隻可惜……”
賈思敏在內心接上了這句話：隻可惜，沒有了下一任精靈王，可能這番美麗的景色很快就會變樣了。
作為全宇宙最大新聞社的招牌記者，她當然對於精靈I星最近發生的大事件了如指掌。
這顆眼看著就要走向毀滅的星球突然被白夜接手，恐怕共同體的人壓根都沒設想過吧。
——誰能知道一直在星盟區域活動的白夜突然一眨眼就到另外半個宇宙玩耍了？
“我看到白夜了。”另一個異能者突然說道。
這是一個羽人，四肢和頭部保留了鳥類的特征，但在不飛行時是直立行走的。
身為羽人，他本來就能飛行，載上一兩個人也問題不大；另外還有“鷹眼”的視力加強型異能——賈思敏就指望到時候靠他帶著自己追上白夜呢。
“果然是鷹眼啊，隔著這麼遠就能看到人影了？”
“……不，”沉默寡言的鷹眼指了一個方向，“你們用望遠鏡的話應該也能看見。”
賈思敏舉起掛在脖子上的望遠鏡找了會兒，在高貴的母樹樹冠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隨著飛船和精靈I星的距離愈發接近，賈思敏看得越是清楚：那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小人在母樹上到處亂爬，手裡拿著一把巨大的園藝剪。
賈思敏：“……”好像突然知道為什麼母樹看著比上次更稀疏了。
——
正式采訪白夜的第一步：找到人。
是的，找到人。
白夜的通訊方式在全宇宙範圍內都是個迷，這非常非常離奇。
即使星際電信詐騙層出不窮，宇宙範圍內信息泄露得漫天亂飛，但白夜的聯係方式居然僅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從來不曾外泄。
白鳥的總編還是靠裴家家主才輾轉得到了白夜的口頭同意，而根據裴家家主所說，白夜的聯係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樣。
不屬於任何通訊公司、走的不是這些通訊公司的線路、無法分享給其他人、更無法追蹤，簡直像是來自另一個次元的東西。
能聯係上白夜的，隻有被她親自分享了聯係方式的人。
而白鳥不是其中的一員。
而就算有聯係方式，賈思敏也不覺得自己能和白夜約上時間；就算能約上時間和地點……白夜應該也不會守約在那兒等著。
不過，好消息是，她知道現在白夜正在精靈母樹上到處跑。
同時，壞消息是，精靈母樹不接待外族人。
賈思敏帶著自己的采訪小隊步下印有白鳥標誌的飛船，深吸一口氣，表情鎮定地說：“先聯係黎嫣。”
黎嫣是一名能遠距離追蹤他人位置的異能者，日常工作是賣情報，收費十分高昂。
據她本人所說，和白夜有過一麵之緣，那是她十歲之後唯一一次虧本生意。
——所以她說什麼也不願隨隊伍行動，隻輸送了一個虛擬形象過來交流，反正她的能力也不是非得在現場。
“到了嗎？”懶洋洋的聲音從黎嫣的虛擬形象口中傳出，淺藍色的全息投影閉眼沉思片刻，道，“她怎麼在距離地麵這麼遠的地方？你們不是在精靈I星嗎？……噢，她在樹上。我標好了。”
小隊所有成員佩戴設備的3D地圖上立刻更新了白夜的坐標。
賈思敏沉穩地點了一下頭：好，合同簽了三天，有黎嫣持續工作，這三天內她都不用擔心找不到白夜了。
現在已經有了白夜的位置，就該開始采訪計劃的第二步：和白夜見麵。
賈思敏拍了拍鷹眼的肩膀：“我們走。”
鷹眼沉默地點了一下頭，微微彎腰讓賈思敏爬到了自己背上，騰空而起，很快便將樓房、精靈樹都踩在了腳下，也能遠遠地看見母樹的樹冠了。
賈思敏天天外勤，和普通人比起來體質稍強一點，但在這樣的高空裡也不由得打起了寒戰。
好在鷹眼的飛行速度很快，定位又相當準確，沒多久就找到了白夜所在的位置。
當他們悄無聲息地落在樹冠上時，舉著半米多長大剪子的白夜好奇地朝他們跑了過來。
儘管冷得渾身打顫，賈思敏也還是下意識地目測了一下她的奔跑時速：大約85千米每小時？
“記者？”白夜問。
賈思敏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胸口——但她壓根沒掛上記者證。
而白夜又是出了名的臉盲，不可能記得她一個外勤記者的臉。
她很快得出了結論：也就是說，又是傳聞中的那個能力“視而知之”。
鷹眼沉默著把賈思敏放下，退後兩步去聯係其他同伴，而賈思敏則是整理著自己的衣服、打開記錄儀，上前和白夜打招呼：“非常感謝您能接受我們的采訪請求。”
白夜卻直接繞開她去找鷹眼了，萬分好奇：“鳥人。”
賈思敏冷靜地跟在她身後解釋：“這是鷹眼，他是羽人。您還是第一次見羽人嗎？”
“嗯。”白夜點點頭，視線就沒從鷹眼身上離開。
鷹眼足有兩米多高，但在小小的白夜逼視下居然肉眼可見地開始炸毛，視線不自然地撇向遠方。
說時遲那時快，白夜閃電般地伸出手，從鷹眼的翅膀上拔下了一撮毛。
鷹眼硬生生把痛呼咽回了喉嚨裡。
賈思敏道：“除了尺寸，羽人的羽毛強度也比普通的鳥類優越上很多。”
身為記者，就是要什麼場合、什麼情形都能成功地打開新話題，這是基本功了。
至於鷹眼……毛被拔了也總會再長出來的，急什麼。
白夜看著手裡的羽毛，道：“羽絨服。”
“確實有，不過價格不菲，您想要那樣的特產嗎？”小有積蓄的賈思敏立刻笑著說道，“完成采訪後我送一件給您。”
這句話一出口，白夜的目光終於正經地落到了她身上。
倒也不是什麼貪婪的負麵眼神，不如說像是在遊樂園裡看見玩偶在發放氣球的小朋友，滿眼寫著“想要！”“好人！”“喜歡！”。
賈思敏心中升起了一些非常不合時宜、且對象錯誤的慈愛。
她趕緊轉換話題：“不過，您不是不怕冷嗎？”
母樹足有幾千米高，而白夜在樹冠上到處亂跑，卻隻穿著一件薄薄的凱夫拉作戰服。
——根據拍攝到的現場照片，白夜受傷時這件作戰服曾經多次破裂，她並沒有在裡麵穿彆的保暖設備。
“怕啊。”白夜爽快地說。
賈思敏愣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立刻反應過來：“所以，這是您的一種能力。”
白夜低頭想了想，又抬頭警惕地問：“你真的會給我羽絨服，對吧。”
“一定！”賈思敏為表態度，掏出通訊儀當場下單羽人星的專利羽絨服，寄到白夜提供的洛東星地址。
白夜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反手從空氣中掏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
賈思敏目不轉睛：雖然在影像中見過很多次這個空間能力，但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
白夜的空間裡究竟有什麼？誰也不知道。
白夜把這塊表麵毛毛躁躁、像是被在墨汁裡泡了二十八個小時似的長方體放到了她手心：“給你。”
賈思敏下意識地握緊長方體，卻沒有感到暖意。
白夜疑惑地看了她幾秒，握著她的手、踮起腳、不容抗拒地把長方體塞到了她嘴裡。
入口的感覺非常恐怖，感覺長方體活了過來，在食道裡掙紮著想爬出去。
賈思敏下意識屏住呼吸，閉著眼睛強行咽進肚子裡，短短幾秒像是經曆了一場苦修，但苦修的結果也非常了得——
首先，她瞬間便不覺得冷了。
但其次，她腦袋開始嗡嗡作響。
賈思敏強打起精神，翻看自己的手掌理智分析：“是能通過吞食垃圾來附加各種狀態的能力？”
扛著園藝剪的白夜當場跳腳：“什麼垃圾！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垃圾是什麼！”
看起來生氣了，但完全沒有要動手的意圖。
“對不起，”但賈思敏還是立刻誠懇道歉，“那這是一種藥物嗎？或者異能製品？”
“是菜。”
“啊，原來是菜。…………”賈思敏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口感，更禮貌了，“請教一下菜名是？”
“雨蚯蚓炙烤火山泥糕。”
賈思敏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您自己也得靠這個來抵禦寒冷嗎？”
“是啊。”
“……看來強者也有各自不得不吃的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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