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敷衍沈時序,而是裴臨雪確實不覺得自己的故事有什麼值得講述的特殊之處。
由於某個隱秘的原因，這宇宙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沒有幾個星係能保持著和平。
這樣的環境下,血淚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宇宙中絕大多數生物一生的底色。
當周圍95%的人都過著悲劇的一生時,誰會特地覺得自己的悲劇是特彆的、需要被講述的？
沈時序本應該對這樣的事情不感興趣——她甚至到現在記住的人名都能一隻手數得過來。
但裴臨雪沒料到自己居然做了個錯誤的判斷……哦，又或者應該說，她誤打誤撞激起了沈時序的好奇心。
裴臨雪看著對麵叉腰等待聽講的沈時序,又扭頭看看周圍。
雖然水已經是儘可能被抽乾的狀態，星球——尤其是地麵,仍然沒有恢複秩序,因此不僅建築坍塌、亂成一團,也常有搶劫、殺人等惡性事件發生。
先前亞瑟來此處就是因為發現一起事件,不過此時他已將受傷民眾送走,自己則停步在不遠處，保持了一個“以示尊重”的距離。
以亞瑟的實力,裴臨雪覺得他完全能聽見這邊的對話，這行為純屬一種……騎士風度。
不過，裴臨雪完全不認為自己的人生故事有什麼需要保密的。該知道的人全部都知道，那不是什麼秘密。
不如說，那才是很多人害怕她的原因。
“我媽是個大小姐，”裴臨雪看著照片上年輕漂亮的母親,“也是家族的繼承人之一，不過比起家族，她更想要自由。”
裴臨雪覺得自己大概是天生冷情冷性，說起母親時心中也沒有多少動容。
比她更不動容的沈時序煞有介事地點頭：“嗯。”
裴臨雪接著非常簡練地說：“一次意外遇見我爸後，他們倆一見鐘情，在短時間內就私定終身,並且私奔了。”
沈時序又點頭：“嗯嗯。”
“比起‘愛情’，不如說我爸是我媽心中‘自由’的下位替代品。”裴臨雪心中對此早有定論，“她不是為了這個男人逃離家族，隻不過這個男人是一個非常適合的借口，來自底層，和她此前所接觸的一切都無關，那象征的是她未曾見過的‘自由’——哦，所以他們認識兩個月之後就懷上了我。”
“嗯嗯嗯。”
“其實我爸並不是廢物，”裴臨雪揚眉，客觀評價，“他雖然沒有化，但也試著養家了。不過……他太弱了。”
對裴家來說，想要摧毀那樣的一個人太簡單了。
隻需要小小的事故，就能讓一個四肢健全的成年男人截肢、變成隻能躺在床上的殘廢。
一個意誌堅定的人能從這樣的事故中浴火重生、走出新的道路，但裴臨雪的父親沒能做到。
數年後，這對本來也並不能說是真愛的夫妻就此分道揚鑣，裴臨雪成長、離開母親、重傷、接受改造、走得更高、回到裴家、生下孩子、成為家主……
一次也沒有再見過自己的爸爸。
話說到這裡，裴臨雪下意識地看了看身旁的沈時序。
這個看起來甚至還沒到二十歲、卻能在星係間肆意妄為甚至徒手弑神的年輕人剛剛把一根棒棒糖塞到嘴裡，看起來有點無聊，眼睛都沒抬地敷衍：“嗯嗯嗯嗯。”
敷衍得還很有規律，每次多加一個“嗯”，以她的記憶力來說有些神奇。
“宇宙中確實有法律的存在，甚至可能有成千上萬種不同的法律。但……”裴臨雪模糊了這個原因，說，“但歸根到底，還是強者為尊。宇宙需要強者，這是潛規則。”
沈時序突然抬起了頭來，眼睛亮晶晶的：“降臨……哦不對，進化派！”
裴臨雪詫異了半秒鐘：“有人和你提過這個嗎？”她問完的瞬間，腦中就已經通過思考飛快得出了答案，自己就接了下去，“鐘人？”
“還有彆的派吧，”沈時序篤定地說，“比如降臨派。”
裴臨雪忍不住笑了：“沒有。”
“……”沈時序把棒棒糖從嘴裡拿出來，神情嚴肅地思考片刻，像是在回憶什麼，“共存派！”
“好像也沒有。”
“……”沈時序握拳，孤注一擲，“拯救派！”
“這就更沒可能了吧。”
沈時序沒有繼續給出第四個答案，而是惱怒地把棒棒糖往地上一摔：“可惡。”
雖然並沒有弄懂沈時序突然氣得跳腳的理由，裴臨雪還是樂了。
裴臨雪平時對著很多彆的事情也能樂得笑出聲來，但沈時序給她的快樂又不太一樣，是沒有意義的、單純的快樂。
這就是她特彆喜歡沈時序的原因。
“除了進化派，”於是，裴臨雪很大方地告訴了沈時序一些本不應該說出口的信息，“還有降神派和馴養派。”
——這確實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信息，不過對於沈時序來說……她應該會聽完就忘。
沈時序偏頭想了想，突然自信道：“果然也是三個，我猜對了。”
裴臨雪不太確定三個全錯的名字算不算“猜對”，不過強者總是有特權的，於是她慷慨又捧場地鼓起了掌。
沈時序露出滿意的笑容，朝她點頭示意，然後掉頭就準備走了。
裴臨雪適時開口，善意提醒：“你還記得來這裡之前要辦什麼事嗎？”
沈時序轉到一半的身體卡在原地，她不太確定地回憶了一會兒，猶疑地吐出一串聽起來就不應該組合在一起的詞：“戴夫的救人照片……？”
裴臨雪一臉鎮定：“雖然我不知道正確答案，但絕對不是這個。”
沈時序不太甘心地露出了“可惡她說得對”的表情。
“梅拉杜爾……我是說，前幾天請你吃過飯的公爵委托你的事情？”裴臨雪試著提醒道。
沈時序恍然大悟：“公爵的超難救人任務！”
很顯然，隻記住了“救人”這兩個字，剩下的關鍵詞也不知道是怎麼混進去的。
裴臨雪點點頭：“需要我送你一程嗎？”
“好啊，”沈時序立刻同意，“謝謝你，狠人……好人。”
但在說完之後，沈時序轉頭又跑了。
裴臨雪注視著沈時序跑出老遠、突然開始左右橫跳、在地上滾來滾去、掉頭奔回來、從她和亞瑟身旁擦肩而過、跑出幾百米遠、竄上高樓、高空降落、打了兩個滾……終於在原地停住了。
……接著，從空氣裡抽出了一把鏟子，突然開始挖地。
——CP09地麵城市的街道雖說並不那麼結實，但主要成分也是石板或者瀝青，不管怎麼說都不是一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鏟子能挖開的。
但沈時序一鏟子下去，地麵就出現了一個洞。
儘管很離譜，想到這畢竟是沈時序的鏟子，裴臨雪隻用了一秒鐘就接受了這一離譜的畫麵。
這一係列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行為讓裴臨雪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她好奇地問沈時序：“你在找什麼嗎？”
沈時序動作不停，一鏟接著一鏟精準地往下挖：“隱藏區域。”
裴臨雪望著已經被挖出小半米深的路麵：“隱藏區域在地下是嗎？多深？”
“我看看……噫，4823千米，要累死誰啊巨人娛樂！”
裴臨雪摸了摸下巴，扭頭問亞瑟：“CP09的半徑是多少來著？”
“……”亞瑟無聲歎息，“平均4898千米。”
——
隱藏區域其實並不是必須探索的區域。
又或者說，以《第二人生》玩法的多樣性和自由程度，大多數玩家可能壓根都不會觸發“隱藏區域”這個東西。
畢竟想要觸發隱藏區域，就得收集完一顆行星的全部圖鑒，並且找到藏著那個什麼道具的寶箱。
既然是“隱藏”區域，那一聽就知道是需要耗費不少工夫才能得到的東西了。
比如說，隱藏在一顆星球核心處，聽著就很隱藏、很艱難、很適合你們這些收集玩家興致勃勃地去挑戰，對吧！
沈時序是在地表來回跑了好久、卻發現自己和隱藏區域之間的距離幾乎沒有改變之後才想到這一可能性的。
就問哪個製作組會缺德到把一個隱藏區域放到行星核心？應該全是岩漿的核心？？
就是巨人娛樂你小子是吧=）
沈時序擦了把並不存在的汗，抬頭往上看去，天空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點。
她感覺自己已經挖了很久，但一看隱藏區域的距離：4817千米。
沈時序：“……”這什麼挖煤模擬器啊！
可能，這並不是一個被設定成要在前期就完成探索的目標；
可能，遊戲如此設計是在暗示玩家可以先離開、等以後解鎖了相應的科技後再來挖掘；
……但是，玩家就是這樣一種擰巴的生物——他們熱愛用最愚蠢的方法在遊戲裡乾最了不起的事情。
“我一定會挖到中心的——”
——
裴臨雪又接到了來詢問沈時序動向的電話。
類似的電話，她這幾個月來已經接了不少。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一直保持著超高活躍度的“白夜”突然銷聲匿跡，讓許多原本關注著她的勢力感到了不安。
作為和大多數勢力都有接觸的裴家話事人、又正好在CP09上的裴臨雪當然是這些勢力最的詢問人選。
“白夜嗎？”裴臨雪探頭往窗外看看，地上的坑還是那個坑，“在挖洞呢。”
對麵的星盟官員嗬嗬一笑：“我們知道她是在挖洞，可目的是什麼？對於容易覺得厭煩的她來說，如果沒有特彆的目的，不會在這件平平無奇的事情上花費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裴臨雪聳聳肩，“可能她就是突然想挑戰一下。”
星盟官員顯然不信，正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裴臨雪突然察覺到屋內的氣流不和諧地被拂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麼物體突然出現在了這裡似的。
她見怪不怪地轉頭看去，就見到了從亞瑟身旁召喚黑洞裡爬出來的沈時序。
無論是亞瑟還是裴臨雪都沒來得及說話，沈時序就黑著臉大罵：“去死吧巨人娛樂！我上次受這樣的委屈還是女武神！你最好是給我準備了適合的成就不然我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她一口氣罵完，搶過亞瑟的杯子一飲而儘，又舉起他的午飯往嘴裡……哦，她嫌棄地把盤子放回了亞瑟的手裡。
裴臨雪淡定地把自己的午飯推到麵前，好讓沈時序拿得更方便一點，順便問電話那頭的人：“你聽見了嗎？”
星盟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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