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吵。”
他側過頭,“長真,去把項鄴叫來。”
項鄴是他的副將,再往前倒半年,項鄴是沈緒的副將。
熊大偉未必會畏怯沈明恒,但一定會害怕項鄴,對於他來說,項鄴才是他最大的頂頭上司。
熊大偉麵色有些驚恐:“不是,你是誰啊?”
從“你知道我是誰嗎”到“你是誰啊”,氣勢弱得不是一丁半點。
沈明恒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你會知道的。”
長真見目前局勢沈明恒不像會被欺負的樣子,他快速施禮告退,不是很放心地離開了。
*
岷城的府衙從辦公場所被改造成了居住場所,如項鄴等將領,以及解縉等軍中文職,都暫時住在府衙。
原岷城郡守一家人皆被下獄,沈明恒占了他的郡守府。
兩地離得不遠,長真憂心沈明恒,一路小跑著去尋項鄴。
項鄴正在練武,一杆長槍舞得虎虎生威。
沈明恒雖然不管事,但軍中庶務皆有解縉負責,項鄴與軍師配合多年,相信他的能力,於是也很放心地撒手不管。
他見到匆忙倉促的長真有些詫異,收槍在後,禮貌問道:“長真,是小將軍讓你來的嗎?”
項鄴認識長真,將軍身邊跟著的小廝,與他們這些大老粗不同。念過書,識文知禮,動作麻利但總顯得不緊不慢,這還少第一次這麼慌張。
“項將軍,”長真躬身施禮,“公子有請。”
項鄴點點頭,“好,稍等片刻,我換身衣服。”
沈明恒愛潔,他出了一身汗,這樣過去也太失禮了。
“不必!”長真急忙出言拒絕,“茲事體大,項將軍還是儘快隨我來吧。”
“啊?好。”項鄴有些莫名,但也沒有反對,隨手把長槍扔下,順從地跟上他。
如果說解縉與沈緒之間是純粹的友情,那麼他較之而言,還要多上一份信仰。
士可以為知己者死,沈緒是他的將軍,他是將軍的騎士。
將軍戰死,他就是將軍的守墓人,會一步一步托舉著將軍的兒子上雲端,使之不墮將軍之榮光。
所以項鄴與解縉不同,他很難對沈明恒失望,更不會輕易放棄選擇離開。
倘若沒有幾分奮不顧身的任勞任怨,又怎麼稱得上忠誠?
項鄴不明覺厲地跟著長真往大街上走去,他記得沈明恒住的地方不再這個方向,難道小將軍不在住處嗎?
沒多久,他們繞過一處拐角,遠遠就看到前麵的區域聚集了不少人。
人群倒也沒有圍得很近,隻各自在附近尋了一處角落,像是想看又不敢,於是眼神膽怯而飄忽,手上還要有意做些什麼以掩耳盜鈴。
而在人群有意無意的目光中心,有位少年正攙扶起一位老人,在他們腳邊倒著三個捂著胸口哀嚎、穿著盔甲的士兵。
“小將軍?”這幅場景實在有些奇怪,項鄴的聲音都因驚訝而變了語調。
他走近,衝沈明恒抱拳行禮,而後遲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熊大偉,“小將軍,這是什麼情況?”
沈明恒沒理,他看向長真:“帶錢了嗎?”
“回公子,帶了。”長真點頭,自袖中拿出荷包。
沈明恒不缺錢,沈家被文人墨客鄙夷過,但是沒窮過,更彆說趙昌這次起用沈明恒還給了不少賞賜。
沈明恒經手的錢沒有銅板這麼小的單位,他挑挑揀揀,從荷包中找出一塊最小的碎銀。
一家子老弱病殘,給的多了反倒害了他們。
“老人家,抱歉弄壞了你的花,就當我全部買下。”
相貌出眾的少年郎麵色真誠而歉然,“花兒很好看,兩個銅板太少了,至少值十個銅板。”
項鄴這才注意到地上零落了一地花瓣,憑他的經驗,這裡應該發生過一場不算激烈的打鬥。
其中一方很明顯,無疑是那三個看起來傷勢不輕現在還躺在地上沒能爬起來的士兵,但另一方是誰?
總不能是清瘦年幼文質彬彬的小將軍吧?小將軍看起來一點都不能打。
“這……”老人原本還神色動容,拉著沈明恒說些親近感激的話,然而在聽到項鄴那聲“小將軍”時瞬間變得不安,幾乎是在瞬間就顫顫巍巍地收回了手。
他很缺錢,但現在竟也有些不敢收。
老人小心翼翼:“多、太多了。”
沈明恒態度煦然:“您也聽到了,我是這三個畜生的將軍,他們冒犯了您,我替他們賠罪,多的錢是賠禮。一會兒我讓人送您去看大夫,希望您能原諒他們一回。”
沈明恒心知給了錢老人也不會主動去看傷的,但是這麼大年紀被推搡,不讓大夫診治一下他也不放心。
話音落下,發覺沈明恒身份不簡單躺著閉目裝死的三個人同時眼瞼一顫。
一股酸澀的感覺從心口彌漫到眼眶,讓他們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多奇怪,沈明恒的打罵他們可以毫不在意,反倒對這一句替他們懇求原諒的話語無所適從。
沈明恒對他們下手毫不留情,但在外人麵前,語氣分明是維護的。
他罵他們是畜生,卻也還願意承認自己是他們的將軍。
老人悄悄抬頭看了沈明恒一樣,又迅速低下頭,終於不再抗拒地接過了碎銀。
老人遲疑了一會兒,小聲道:“都聽將軍的。”
他剛剛真的切實經曆了一場絕望的海嘯,那種感受太痛苦了,可是他依然願意試著去原諒那三個人。
因為他希望沈明恒如願。
這麼好的小將軍,就應該事事如願。
沈明恒也注意周圍明裡暗裡簇擁過來的目光,他微微提高了音量,朗聲道:“諸位,我是沈明恒,是這支大軍的主將,也是現在岷城的主事人。”
“自大軍入城以來,對諸位鄉親造成的困擾、欺壓、不便,我皆有監管不力之責,向諸位道歉。”沈明恒深深躬身。
項鄴“啊”了一聲,也手忙腳亂地學著沈明恒的動作施禮道歉。
人群中發出清晰的嘩然聲,這群沒讀過書,沒識過字,連行禮時手都不知道怎麼擺放的人手忙腳亂地模仿著沈明恒的動作回禮。
突然之間,他們就不害怕被發現在看熱鬨了。
在這個攻城後第一件事就是奸淫擄掠的時代,在這個隻需要在城門施粥就可以成為豐功偉績的時代,從來沒有大人物對他們彎過腰,沒有大人物在意他們的生活被影響,更不會因此道歉。
熊大偉三人不知何時相互攙扶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低著頭走到老人身邊,臉色因為羞愧漲得通紅。
他們原本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此刻看著百姓們望向沈明恒亮晶晶的眼神,再回想起自己從前收到的畏懼與厭惡,心裡忽然就很不是滋味。
在參軍以前,他們的父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