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大笨展翼飛過天際，一路向西南急行，去往長虹府。
宗煙躺在它寬厚的背上，指尖懸著一隻金尾蝶，等了許久，仍是沒有洪府主的回音，又去問長虹府其他人，也都沒有他的音訊。
她看向不遠處，雲默正在打坐。
若是用傳送陣過去，小徒兒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住。罷了，明日午間就能到長虹府了，左右不差這半日。
宗煙壓下煩躁，閉上眼，在晃蕩如搖籃中，漸漸陷入夢境中。
她夢到了不幽山的煊殿，打開門，師尊冷著臉，罵她又在偷懶，還沒說完，師姑就來護著她，然後師姐拉上她，還拖著背鍋的師兄，一起逃了出來，一轉頭，一棵樹葉稀疏的黑樹前，她養的小木妖正對她笑，同時一點點後退消失。
她正想叫住他，周圍一切卻大變，像是被無儘的虛白吞噬，混沌隱匿，事物都有秩序起來。
宗煙一瞬間清醒了，環顧四周，景象不可謂不熟，白茫茫中一片綠洲。
她踏上綠洲的土地，於樹根之間，看到了那半道身影。
竟然又進了那個夢境。
“雲默？”宗煙試探著喚道。
雲默緩緩睜開眼，看清來者時，臉上浮現淺淺的驚喜，“你真的來看我了。”
隨即，神情又淡了下去，雙手抄著，“此地無趣至極，難為你還想再來。”
宗煙嘴邊的“我怎麼到這……”咽了回去。
她改口道：“上次的事多謝你相助。”
雲默眼簾低垂，“舉手之勞。”
他起身，有些手忙腳亂，清出一片草地，搬來一塊粗略鑿平的石墩，說道：“你先坐一會，我去弄些吃的。”
宗煙坐下，環顧四周，景色依舊一成不變，像是時光都凝固了。
此地當真古怪至極，不像夢境，也非真實存在，待會問問小徒兒吧。
很快，雲默端來幾片大葉圓子，像盤一樣，裝著五顏六色的小漿果，還有一捧小野花，全都放在宗煙麵前。
他縮回手，輕聲道：“這裡太小了，翻完了也隻有這些。”
宗煙撚起一顆紅漿果，嘗了嘗，果汁近乎無味，隻有淡淡的苦澀。
她不太喜歡這味道，沒拿下一顆，隻是探究地問：“你一直在這裡，沒試著出去？”
雲默略略失望，不自然地擺弄了一下花，讓它更加蓬鬆好看。
他訥訥道：“我隻是一片殘缺的靈識，能去哪呢。”
宗煙驚訝，忽然清楚了他是什麼。
修士偶爾會將靈識分出一片，有本體的記憶和一點點靈力，放置於其它地方。
像是靈域先祖就會留下靈識，放於陣法中，用於教導後輩。這些年她去過的遺跡，也遇到過不少這種靈識，看守遺跡。
隻是眼前這片，仍在雲默體內。
她疑惑追問：“為何要將你分出來？”
“不知道。”雲默遙遠虛無的白茫茫，“或許以前知道，但後來記憶都消失了，我若沒有逃到這裡，也會跟著消失吧。”
宗煙看著他迷茫的側顏，思緒幾經流轉。
靈識一旦被分出去，就像一個固定的影子，不再受本體的影響，而且眼前這位，還離奇丟了記憶，再問他也無用了。
她便靜靜坐了一會，有些不舍地起身道：“我該走了。”
不能貪戀地此地的寧靜，還有很多人在等她。
雲默相送，欲言又止了一路，停在了邊緣，終是問了：“你還會再來嗎？”
“會。”宗煙回頭一笑，然後離開了這裡。
她一醒來，就感覺自己抓著什麼，迷迷糊糊一看，她竟抱著一隻胳膊。
誒？
宗煙順著看去，胳膊的主人正打坐修煉，絲毫不受影響。
她連忙鬆開，又瞥見了那隻被壓得微微發紅的手上，有絲絲晶瑩唾液，心猛地一跳，匆匆幾道清淨術打上去，將那隻手洗得不留一絲痕跡，她臉上的紅暈才消去。
“師尊？”略略沙啞的聲音。
宗煙全當無事發生，正經問：“何事？”
雲默垂頭解釋：“昨夜見師尊睡得不安穩，自作主張用法術為你遮風，不曾想，驚擾了你。”
宗煙扭頭，看到蓋在身上的一層黑葉，大概清楚了，她睡相向來不太好，八成是無意中抓了一隻手，就不放了。
“咳……無妨。”她撇過頭，端起架子說教，“你繼續修煉，莫被無關緊要之事乾擾。”
“是。”雲默順從地應下，全然不提他師尊昨夜慘不忍睹的睡姿。
午時，大笨飛入長虹府地界。
宗煙盯著懸停的金尾蝶，微微歎息。
洪府主怎麼還沒有個準信，他到底查到了什麼啊，話說一半，這不讓人乾著急嘛。
罷了，先到長虹府管轄的白虹城落腳，再等等看。
她撇頭看看雲默，下意識摸出顆靈石。
得給小徒兒準備吃食，但他好似不喜歡用靈石換吃的，嗯……那煉製些空間袋，應當能賣一點。
思及此，她取出了數十個小布袋，逐一拿起，畫上空間陣，又淩空劃出獨立的小空間，放入袋中。
“師尊在做什麼？”雲默聞聲看過來。
“空間袋。”宗煙揚起驕傲的笑，“如今沒幾人能煉製了，定能賣出好價錢，肯定不會餓到你。”
說完，她遞出兩顆隨手摘的果子，信心滿滿道：“你先吃些墊肚子，晚些帶你去吃大餐。”
雲默點頭，安安靜靜啃食果子。
宗煙動作嫻熟，很快就弄完了十五六個，順手送了一個給雲默。
雲默拿起把玩，豔紅布麵上，用金絲線繡著豹貓戲蝶，收口繩末端，串著彩虹眼黑曜石，華麗而張揚，是他師尊喜歡的模樣。
“走走走。”宗煙戴上幕籬，收起大笨，興衝衝地進了白虹城，“尋個地方賣掉它們。”
二人到了河堤邊上的街。
這裡數千的修士來來往往，穿梭在數百個地攤間，挑選貨物。
雲默掃了眼，地攤上都是些不入流的符咒、藥材、武器等。
“師尊，我們要不換個地方吧。”
“為何？這裡修士多，空間袋肯定好賣。”
雲默斟酌道：“師尊所製甚好，但來此修士，怕是付不起高價。”
宗煙擺擺手，滿不在乎道：“無妨，多賣幾個就行。”
她張望一圈，然後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下，隨意找了塊空地，鋪上皺巴巴的布，將空間袋往上一放，抱臂斜倚，就等著有緣人來買了。
雲默越看越無奈，俯身整理好布，將空間袋一一擺好，又用提劍淩空書寫“空間袋”。
宗煙摸著下巴，評價道：“你這沒好到哪去。”
雲默沒反駁，聽了一會旁邊的吆喝聲，在大大的“空間袋”下麵，加上了一行小字。
“集無上之妙法，托生自仙尊之手，世間罕見的空間法器，每名修士，一生隻能遇到一次，錯過就沒有了。”
宗煙放聲嗤笑，“這話未免太誇張了。”
雲默瞥了一眼她，“師尊若不想幫忙，便等在這裡。”
他走到街上，向來往的修士推銷著：“敢問閣下是否需要空間袋？在下這裡有世間絕好的。”
修士們大多都當沒聽到，最多瞥幾眼，無情嘲笑一會就走了。
“空間袋少之又少，怎會在這種地方賣。”
“什麼空間袋，花裡胡哨的。”
“要騙人總得樣子要像一點啊。”
過了許久，終於有修士停下，拿起一個繡著彩蓮的布袋，“這玩意是空間袋？嗬嗬，這圖樣吉祥，買一個驅邪倒可以。”
雲默不顧形象，學著聽了一下午的話，竭力推薦：“仙友，此乃絕佳法器，原本千金難求，一人隻能買一件，但你我有緣，現下買三送一，買五送二……”
“撲哧——”宗煙笑出聲。
雲默看不都不看她，傳音過去，“師尊，彆搗亂。”
“好好好，我不耽誤你賺錢。”宗煙攤手不管，樂得清閒。
雲默拿著空間袋，給那修士展示，“此物內有一屋子大小的空間，在彆處少你都見不著，而今日隻需……”
“誒？啊啊啊。”
那修士原本不以為意，以為是誇張之詞，直到親眼看到了袋中空間，下意識奪過了空間袋，脫口問：“這個賣幾多？”
“三百兩。”雲默稍稍鬆口氣，可算是推銷出去了。
“……呃，這，我這不太夠。”那修士緊緊攥著空間袋，商量著，“能不能少些？”
“你有多少？”宗煙插話。
雲默一聽，就知道又是一筆更虧的買賣。
“七十五、六……八十兩，八十多兩。”那修士掏空全身，拿出銀子和零零散散的碎銀，全部推過去。
“成。”宗煙爽快道。
那修士一喜，連連道謝，然後將空間袋捂在懷中，小步快走地離開了。
雲默扶額，默默將銀子都收好。
然後向宗煙提議，“我在淩仙有些積蓄，不如抽空去取了吧。”
不算多，但也有個幾百兩，夠他吃到辟穀，不至於要他師尊如此敗家。
“不成。”宗煙一口否決。
萬一他回了淩仙，想起安穩平靜的日子，不想跟她風餐露宿過苦日子呢。
她按住雲默的肩膀，倨傲道：“安心，本仙堂堂靈域首徒，妖族宗君府之主，定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說著，餘光瞥見一群人直直往他們的攤子走，她興奮道：“看，這不就來顧客了，快，你再說些好話，多賣幾個。”
雲默轉頭，果真有七八個修士圍了過來。
為首的修士俯視二人，冷冷一哼，“就是你們在賣空間袋？”
雲默眉頭微蹙，語氣不變，“所言不差，仙友請看，此物……”
“彆廢話，我全要了。”為首修士豪橫道。
他身後的修士直接一抓，將地上所有空間袋拿起來，順手扔了一張千兩銀票。
雲默冷臉，攔住他們的去路，“諸位仙友，此物三百兩一個，一共三千九百兩。”
“哼，賣給阿冬就八十兩，賣給我們就三百兩？！哈哈哈，你是不是當哥們幾個好騙啊！”為首修士惡狠狠道，目光蠻橫。
他身邊幾人齊刷刷抽出佩劍，鋒利的劍刃對著雲默。
周圍的攤子紛紛收攤，遠離此處，與來往之人遠遠圍觀。
雲默拱手，不卑不亢地胡扯：“那位仙友乃今日首位顧客，才有此價格。”
“哦，我們就沒有少？”
雲默和氣地商議：“仙友若是誠心要，三千五百兩即可。”
“嗬嗬。”為首修士向前一步，眉毛橫挑，“彆裝了，都是出來混的，當老子看不出來，這些空間袋來路不明，說不準都是偷的，要不怎麼會拿來這裡賤賣？”
霎時，宗煙的幕籬飄飛，露出陡然變冷的眼。
她一抬手，全部空間袋都飛回雲默手裡，“不賣了，走，收攤！”
“你！”那群修士驚怒。
“耍老子啊，真是不打聽打聽，白虹城是誰做主。”為首修士反手抽出背負的重劍，“小姑娘，這買賣你要不做，就彆怪老子手恨。”
重劍揮下。
雲默舉劍擋住，冷聲勸說：“想活命的話，趕緊走。”
“嗬，你誰啊，你知不知城主是我哥……”
乍然，一股靈力威壓出現，在二人之間炸開，將兩人都衝得連連後退了幾步。
宗煙扶了一下雲默的背，穩住他的身形後，勾嘴一笑：“不必你出手，為師去‘教育’他們。”
雲默微微一歎，輕聲道：“師尊手下留情些。”
說完，真的袖手旁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