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如意還以為白天睡了一大覺，晚上會睡不著，卻不知道躺著沒多久就睡了。
蔣小蘭自動進入了自己的角色，在所有人醒來之前就悄悄摸下炕，一點不發出聲音地給爐子裡麵加了木炭，然後躡手躡腳地搭上鍋開始熱雪水。
早晨的屋子冷得像是冰窟窿一樣，爐子裡麵的炭火壓著灰燃了一晚上，早上常常隻剩一點火星。
儘管她很小聲了，張氏還是醒了，坐起來拿了襖子披在身上。
”起來了，大早上了！“
伴隨張氏中氣十足的呼喝，陸家的清晨正式開始。
早飯之後，鍋碗一收，方桌也搬出去放在堂屋裡去，屋子裡麵空間一下子就大了。
張氏本來要喊幾個小家夥出去另外一個屋子玩，萬一他們一嗓子讓蘇如意把針紮到不該紮的穴位上去了呢？
但孩子們好奇得很，大郎帶頭發誓一定不說話不搗亂，隻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看，弟弟妹妹們立即有模有樣地也跟著發誓，發誓完了又被大郎訓誡了一番，讓他們把手背到身後去，把嘴巴抿得緊緊的，誰做不到誰就自己到那邊空屋子玩去。
弟弟妹妹很聽大哥的話，閉著嘴巴隻敢點頭。
蘇如意有點失笑，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不過也好，自己確實需要一個不受打擾的環境，畢竟是新手，畢竟第一次在活人身上下針。
屋裡燒得很暖和，因為關著窗戶，所以還點了兩盞油燈。
陸多田沒有套棉褲，隻穿了夏天的單褲，說實在的，他的雙腿也感覺不到冷，那棉褲就是浪費。
為了讓弟妹給施針，昨晚上劉翠兒給自己男人狠狠地擦了好幾遍身子，保證今天不會一摟褲腿露出汙垢，丟人現眼的。
陸多田就坐在輪椅裡麵，蘇如意沒有緊張，他卻緊張得滿頭大汗。
雖然是一家人，但是自己的這雙腿卻隻有自己這一屋見過，他內心還是難為情的。
又想，都這個時候了，還管那麼多做什麼，豁出去了。
劉翠兒蹲下把褲腿給挽上去，露出裡麵細瘦的腿時，明顯感覺屋子裡麵的氣氛不大對勁。
陸多田耳根發紅，但假裝鎮定。
蘇如意拿了個小凳子坐著，拿手指碰了碰自己的額頭。
這個能力她還是經常用的，每次給人把脈的時候她就發動這個能力，試圖事半功倍，但事實是有了這個能力依然不能得心應手，就跟有了新華字典也無法造出完美的句子一樣。
還得勤學苦練融會貫通才是。
陸多田腿上的經絡明暗比上一次看的時候沒有惡化。
相反，蘇如意覺得好像還更明顯了一些，好像還多了幾個時明時暗的穴位。
也不知道是心情好了的原因，還是喝了空間水的原因，又或者是輪椅的原因。
也許都有吧。
蘇如意看到這變化心裡大喜，這樣希望就更大了一點。
她打開胡郎中給自己的針灸包。
這裡麵原本有十五根長短粗細各不同的銀針，被自己用斷了五根，現在隻有十根了。
夠用。
她從裡麵抽出一根長針，捏在手裡，凝眉盯著陸多田的腿，看了好一會兒，旁邊人大氣不敢出，頭也不敢轉，隻敢動動眼珠子。
看看陸多田的腿，又看看蘇如意的表情。
蘇如意咋還不下針呢？
她究竟在這一雙細瘦如孩童的腿上看什麼呢，看得如此專注？
蘇如意在琢磨下針的順序。
這順序是很重要的。
跟治理河道似的，哪裡堵哪裡疏，不能瞎來，有一個網絡。
緊接著她將手裡的銀針刺入了小腿內側，另一條腿一樣。
“大哥，有什麼感覺嗎？”
蘇如意開口，她一開口，大家才覺得終於可以呼吸了一樣。
陸多田滿頭大汗，有些尷尬，一個大男人緊張成這樣……
聽到弟妹問自己，趕緊回憶了一下剛才的感覺。
“沒有……”
蘇如意點頭：”好。“
拿了針繼續，第一針下之後，後麵就利落多了，就順著第一針沿著亮起的經絡穴位紮去。
等她再往針灸包摸索的時候才發現裡麵沒有針了。
嗯，搞錯了，針不夠用。
不過這樣也行。
慢慢來。
“弟妹，我覺得好像有一點感覺……”
陸多田垂著頭，仔細感受，是有感覺的，雖然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甚至讓他懷疑是自己感覺錯了。
”真的嗎？多田，真的嗎?
劉翠兒原本是蹲在他的腿邊，聽到他的話一下子跪倒了，仰頭望著自己男人，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
陸多田伸手拉她，點頭：“有一點點，我也形容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有一點像是在自己腿骨上小口吹涼風似的。
“老天爺！老天爺！”
張氏激動地大叫起來，雙手合十，上上下下拜了一遍。
“老天爺開眼，老天爺把我兒子的腿還回來吧！明年開春我老婆子一定去廟裡給你老人家燒高香！”
有感覺就好啊，今日有感覺了，明日說不定能動彈，後日說不定能下地走了！
家裡個個都激動起來。
大郎憋紅了臉，終於開口：“三嬸，我爹是不是要好了？”
“我爹要站起來了嗎？”
大郎一開口，其他孩子也得了允許一般，吵吵嚷嚷圍過來。
蘇如意高聲道：“停——”
吵鬨戛然而止，所有人瞪著眼睛停止動作。
蘇如意眯眼往陸多田腿上看了看情況，又將一根根銀針拔下。
用棉布擦拭後，在燈上燎了一下，重新放回針灸包。
“現在可以說話了嗎？”
看到最後一根針放進布包裡麵，杏兒小心翼翼問道。
蘇如意把針灸包收起來。
“今天先這樣吧。”
劉翠兒小心地把褲腿放下，一下子覺得自己男人這腿變得脆弱了。
以前沒放在心上，磕了碰了也不見他喊痛，自己也跟著無所謂。
現在不同了，這腿是還有救的。
想到以前對這雙腿那麼粗暴，心裡都生出愧疚感了。
“大嫂，從今天開始，你每天按按腿。我給你講講怎麼做……”
……
茫茫大雪，杏花村寧靜無聲，嫋嫋炊煙從各家各戶煙囪裡緩緩升起。
五個穿皮襖的背刀大漢悄無聲息進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