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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薄情手則 柯小聶 4147 字 11個月前

昭華公主倒是並不意外。章爵曾經做過北宮舍人,又是太子黨羽,跟衛爵有一種隱晦的上下之彆。

她見著衛玄已把車簾撥開,招來章爵來跟前,低聲密語說了幾句話。昭華公主知曉衛玄心機深,也不知曉衛玄又在謀劃什麼,不覺為之氣悶。

然後昭華公主的目光又不覺落在衛玄身上。上午的陽光微潤,落在衛玄麵頰之上,衛玄麵頰雖有些蒼白,卻容色極盛。衛玄不知曉在跟章爵說什麼,麵色微肅,眼神極是認真。昭華公主對於兩人交談並不感興趣,左右無非是些勾心鬥角。

這樣瞧著時候,昭華公主心裡驀然浮起一縷酸澀焦躁,不覺側過頭去,不願再看。昭華公主倒想起一樁傳聞,說這死裡逃生的衛玄其實是庶出。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衛玄既然得寵,自然不免會有一些嫉恨,於是便有一些話語進行編排。不過那個故事卻是編得有鼻子有眼,還有一定故事情節,情節還十分狗血,讓人有探討欲。

傳聞衛玄生母乃是楚地的一名巫女楚負。巫女常年避世,居於山川沼澤之中,藏於山巒輕霧之中。巫女本人卻是肌膚如雪,花容月貌,聲婉如鶯。陽羨侯與之結識,便有了肌膚之親,之後巫女還誕下一子,卻被陽羨侯抱走,寄養在正室夫人名下。

衛玄容貌肖其母,容貌頗為俊美,麵色也是微微蒼白,如籠上了一層山間的霧氣。昭華公主窺見衛玄蒼白的麵色,便聯想到這個故事。

當然如今,也沒什麼人會在衛玄麵前不知趣的說這個故事了。

昭華公主心底煩意越盛,她隨意張望,卻發現了那位謝五娘子的異態。謝冰柔頭垂下了,袖下的手掌也捏成手掌,似輕輕抖了兩下。昭華公主瞧在眼裡,便挑了一下眉頭。

京城裡喜歡衛玄的女郎很多,如今大約也要再多一個了。那些女郎不明白衛玄深沉,隻是喜愛他出挑的容貌,還有那個悲苦而傳奇的身世。這謝五娘子無非是其中之一,也並不稀奇。

衛玄說完了話,卻多看了謝冰柔一眼,然後說道:“謝五娘子方才說得極是,也說得極好。”

謝冰柔回了個作揖禮,她似有些緊張,並沒有說話。

章爵此刻已經安靜下來,未再糾纏,元璧便將謝氏二人應入府中。在昭華公主看來,元璧無非是替魯莽的元四郎解圍。元斐對那沈婉蘭實在是太過於言聽計從了。

昭華公主忽而有些懊惱自己今日穿的是男裝。其實她穿男裝也好看,彆有一番風情,可她自覺穿女裝更漂亮。她又想今日謝家五娘子就是女裝,還頗有幾分美貌。

謝冰柔入了梧侯府,猶自覺得心口仿佛泛起一縷銳痛。她慢慢掐了一下手心,使得自己清醒些,不要失儀。如今她離開對方視線了,卻猶自覺得心跳極快。

她是極懼衛玄的。

不過這一次總歸比上次好些,謝冰柔暗自心忖如若多經曆幾次,大約就脫敏了。

她想起小衛侯跟章爵說話的樣子,衛玄也許說的是什麼秘密,又或者不過是因其天性謹慎,所以刻意壓低嗓音。

但謝冰柔懂唇語,讀出了幾個詞,說什麼梧侯、楚地,逃脫之類。這大約是什麼秘密,若非謝冰柔不敢多看衛玄,一定能讀出更多。

念及於此,謝冰柔也不免暗暗責怪自己,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實在是過於豐盛了。

她這一次,終究多看了衛玄幾眼。伴隨謝冰柔內心情緒漸漸平複,她還有心情複盤。

衛玄容貌並不嚇人,也沒有什麼冷肅凶狠的戾色。相反,他凝神說話時,就像是寺廟的菩薩,沉靜威儀,又仿佛帶著幾分寶相莊嚴。

他容色極盛,隻不過威勢極重,故而反倒壓下了那片豔色。

謝冰柔心裡琢磨了一會兒衛玄的樣貌,覺得這是脫敏療程的一部分。無論如何,她也不願意一直被噩夢所困,哪怕這個夢有些玄學。

阿韶這時候才拉住她,替謝冰柔整理頭發。方才章爵那一鞭雖未將謝冰柔打中,但勁風拂過,也將謝冰柔發絲給弄亂幾縷。阿韶心裡埋怨章爵,嘴裡卻不好說出來,隻匆匆替自家姑娘整理好頭發。

元璧在一旁瞧著,沒說什麼,可人卻是在暗暗觀察。

他看著謝冰柔側臉,覺得這位謝家五娘子好似一朵安寧的芙蓉花。

元璧盯著這張宛如芙蓉花般麵孔時,便似覺得左腳的足疾已經消失,那腿也已經不會疼了。這樣的療效讓元璧覺得頗為有趣,他卻沒有說什麼,隻安順站在一旁。

元璧臉色如常,可一旁元斐卻發現了幾許端倪。

大兄替自己解圍也罷了,如今竟似要陪謝五娘子去驗屍?那倒是奇怪了。大兄是護公主來梧侯府的,原本該在公主左近,何必如此?

但元璧日常雖不怎麼發脾氣,樣子也溫和,元斐卻有些怵他,也不好多問。於是這一行人則齊齊去了梧侯府的冰窖,去查看死去九郎是屍體。

謝濟懷並非親眷,今日又不是奉官命,故而被留著偏廳奉茶。

一入冰窖,便有一股徹骨寒意湧來,令人不覺打了個寒顫。

梧侯府這個冰窟,本來是儲冰供夏日消暑的,可如今卻用來擺屍體。而素娥之所以留屍體保存,也不是專門留下了給謝冰柔驗屍,而是為了給查出真凶一點壓力。

關鍵時候,素娥還可以撫屍而哭,為子喊冤,那自然不能缺這關鍵道具。

所謂入土為安,如果死去的孩童不能下葬,那這件事便沒算過去。

元斐也不覺皺起眉頭,過兩日梧侯就要做壽了,可如今梧侯府裡卻還停著一具屍,那豈不是讓梧侯一家為難?

元儀華雖把闔府上下拿捏在手裡,可薛留良不點頭,阿姊總不能搶了孩子屍體燒了。

瑞兒死的時候隻有兩歲,並沒有正經名字,還還未上族譜。古代孩子夭折率高,很多人家是等孩子到了三歲才取名以及入祠堂的。過早夭折的孩子,甚至不會序齒,於是在族中兄弟姐妹排行裡也不會留下痕跡。

故而梧侯府雖死了個孩子,但梧侯壽宴如常進行,也不是那麼不可理解。

本來這件事情低調處理隻是一樁小事,且不會影響梧侯做壽,可兄婿偏偏不依不饒,將這件事情鬨得極大,扯得滿城風雨。

如今惹得小衛侯來此,還不知曉怎麼了結。

元斐便想,謝五娘子若能替阿姊證明清白,那倒是好了。

地窖裡燭火搖曳,元斐忽而想起了章爵的話,那便是倘若人真是自家阿姊元儀華殺的呢?

地窖裡寒冰森森,元斐驀然打了個寒顫。

這時他卻瞧見自家兄長解下了披風,蓋在了謝冰柔身上。元斐瞪大眼睛,大兄倒是極少親近女眷的。

他聽著元璧說道:“冰窖裡寒冷,五娘子當心受寒。”

燈火微微,照在謝冰柔那張臉孔之上。謝冰柔五官姣好,燈火映襯下倒仿佛有些柔弱。元斐性子軟綿,素來又是憐香惜玉的,心忖五娘子倒確實應該被照拂一二,更何況還有婉蘭的麵子在。今日章爵咬出那樁事,要是五娘子替自己美言幾句,說不定婉蘭還能消消氣。

謝冰柔本欲拒絕,可元璧動作很快。她回過神來時,披風已蓋在自己肩頭。此刻再推拒也未免著於痕跡,於是輕輕向元璧道了一聲謝。

元璧素來好潔,又愛用香,披風上有淡淡龍涎香的味道。龍涎香是貢物,數量稀少,謝冰柔從前也隻聞過一次。

接著便是驗屍。

死去的瑞兒才兩歲,因被放置在冰窖,又是新死幾日,故而並未發生腐敗。屍體異味並不大,露出的肌膚呈現一種略蒼白的死灰色。

死人皮膚差不多都是這樣奇怪顏色,這是因為人死後血液隨重力下沉,形成屍斑。而肌膚因為缺血,就會格外蒼白。

元斐本來隻是相陪,可不知為何,竟生出了一縷莫名的懼意。他情不自禁的看了謝冰柔一眼,謝冰柔神色專注,並沒有什麼懼怕之色。於是元斐也不好說什麼了,他心裡卻想,五娘子膽子可真大。

眼前的童屍應當被清理梳洗過,衣衫嶄新,麵頰也沒什麼穢物。謝冰柔之前翻閱過謝濟懷私拿的卷宗,知曉瑞兒死前有抽搐、嘔吐的症狀。如今孩子身上整潔,自然被打整梳洗過緣故。

素娥哭訴孩子是中毒身亡,不過童屍倒並不像在影視劇裡那樣麵如鍋底,漆黑一片。童屍的麵色跟尋常死人也沒什麼差彆,也沒有七孔流血。

這倒也不能說死者不是中毒身亡,因為隻有俗稱砒、霜之類的砷中毒,或有可能因為血管破裂色素沉澱形成麵皮青黑。

那這就有些麻煩,因為古代驗毒以及確定毒藥種類並不容易。廷尉府也派人來檢驗過屍首,也沒看出什麼端倪,想來也是頗為頭疼。

如今謝冰柔能勘察的,就隻有這具被清洗過的童屍。

她先端詳了童屍的麵容,死去瑞兒麵頰上並無掐痕,亦無彆的暴力痕跡,不似被人強行灌入什麼。

阿韶打下手,把瑞兒屍體衣衫褪去。謝冰柔注意到這衣衫是從後剪開,套係在身體之上。她估摸著清洗屍體時,正是屍僵形成期,屍體手足不能彎曲,故而選擇這樣的方式。

好在如今已經過去了幾日,屍僵早已緩解,阿韶褪衣也並不費力。

童屍上並沒有什麼明顯傷痕,無刺創、掐痕等,並沒有生前遭受暴力的痕跡。

謝冰柔想了想,說道:“阿韶,你打開他嘴唇看看。”

既然素娥替孩子打理時因為屍僵隻能套穿衣衫,那想來也不方便清理童屍的口腔。瑞兒生前嘔吐過,口中應該還留有一些穢物。

人體屍斑形成固定後,就會一直存在,直至屍體腐敗。但屍僵則不同,屍僵根據溫度不同,一至兩天後會逐步緩解。哪怕眼前童屍放在低溫的冰窖裡,三日後也會屍僵緩解。

所以阿韶先取出特製工具,她再去撬開童屍的嘴唇時,也並不費力。

然後冰窖裡就有一股子的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