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潔被嚇得一激靈，試圖把這位大嬸子扶起來。

“嬸兒，您站起來好好說話！”

“嬸兒，您彆這樣，我還怕折壽呢。大嬸兒！”

然而她不僅沉，還力大無比，任憑申玉潔怎麼拉怎麼拽怎麼用勁，也沒讓她站起來。

於是申玉潔“撲通”一聲也跪下了。

她喘了一口氣，道：“行吧。就這樣吧，您有什麼事兒說說吧。”

那大嬸還是那一句話：“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申玉潔根本沒見過這大嬸，對她的兒子也沒印象，便問道：“您兒子是誰啊？”

紅卷發大嬸解釋一番，原來是前幾天打了黃毛的人。

她從背包裡拿出來一份細心包好的文件，“這是諒解書，如果你和你哥哥簽了字，能給他減刑。”

申玉潔拿過來那份文件，認真讀了讀。

大嬸抹抹眼淚，繼續道：“我本來想聯係你哥哥，但是沒有他的聯係方式。隻好來學校找你了。”

申玉潔猶豫著：“可是他確實打了我哥哥……”

紅毛大嬸撲通一聲又跪下了，抱住申玉潔的大腿：“你救救他吧！你要多少錢，隻要我有的，我都給你！”

她手忙腳亂地翻出來包裡的東西，手機、信用卡、口紅、鑰匙撒了一地。

“卡給你，這個，農行的卡裡還有幾萬塊錢，建行，隻有幾千，你也拿走！這些足夠你哥哥的醫藥費了。如果還不夠……”

她看見了亂七八糟中間兩張因為花裡胡哨而格外顯眼的長方形紙張，也把它們塞進申玉潔手裡。

“這是我和我妹妹本來打算去旅遊的票子，一趟要花萬把塊錢，也給你。還有啊，這是我家的鑰匙……”

申玉潔心生不忍，把她扶起來：“我很想簽諒解書，但是我自己不能做主。我哥哥也是受害人。我帶您去醫院找他吧。”

-

元旦當日。

陽光明媚，天氣很冷。

黃毛躺在病房裡，左腿打著石膏，翹在床尾的圍欄上。

申玉潔坐在哥哥的床邊。

紅卷發大嬸把協議放在他們的麵前：“三萬一，八千醫藥費，一萬住院費，一萬一誤工費，兩千精神損害賠償。”

又小心翼翼地分彆遞過去兩根筆：“沒什麼問題，就簽了吧。”

申玉潔看看哥哥，道：“我沒什麼問題。”

說完“刷刷刷”簽下自己的名字。

大嬸一喜，忙不迭的道謝，生怕她反悔似的把諒解書拿到手裡，又眼巴巴地看著黃毛。

黃毛把那根水筆拿在手上，靈巧地轉了幾圈，筆尖就要沾到諒解書的紙麵，又馬上抬起。

“哥哥。”申玉潔喊了他一聲，不想讓他把事情做得太決絕。

黃毛恍若未聞，對大嬸說：“我記得，你說你本來打算去旅遊？”

紅卷發大嬸笑了笑：“確實是。”

她從包裡拿出來那兩張票，猶豫再三，遞給了黃毛。

“我兒子的事情已經夠讓人操心的了，本來也沒有時間，正好你們去吧。”

黃毛接過來，爽快地在諒解書上簽了字。

等到大嬸走了之後，申玉潔不自在地對哥哥說

“這樣不好吧？她已經很不容易了，也不用那樣……”她斟酌了一下措辭。

黃毛道：“你覺得我們占了她的便宜？開始可憐她了？”

申玉潔瞄了一眼哥哥的神色：“有點。”

黃毛道：“你太心軟了。隻看到她可憐了，我被打的時候才叫可憐呢。”

說著，他把那兩張旅行團的票在手上拍了拍，拿起來看看，道：“海京七日遊。”

他問申玉潔：“你不想去海京嗎？”

申玉潔從小到大，沒邁出過鳳玉，繁華都市，那簡直夢中的事情。她點點頭，眼睛裡閃著光：“想去。”

“這不就得了？正好我們兄妹倆長長見識去。”

黃毛也興奮起來，仔細看著票麵底部寫著的日程時間：“1月14日到1月21日。”

他扭頭問申玉潔：“你們那時候放假嗎？”

申玉潔使勁點點頭：“放假！我們從臘月十五一直放到立春！”

她高興地簡直要飛起來，忍不住像兔子一樣蹦躂。

“我們可以去海京了！”

“等等，”黃毛一盆涼水潑到她頭上，“我不一定能去。”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這裡還打著石膏呢。”

他按了床邊的響鈴，不一會兒，一個護士小姐探頭進來：“怎麼了？”

黃毛問：“我這腿，再過半個月能出去旅遊嗎？”

護士小姐冷哼一聲，語氣不善地道：“旅遊？想得美，你夢遊呢？好好呆著吧。”

黃毛遺憾地歎氣道：“我是沒法動了。”

申玉潔煩躁地抓抓腦袋：“那咱們聯係一下那個旅行社？看看能不能改一下時間？”

黃毛按照票麵上的聯係方式，打到旅行社，得到了否定的答複。

“先生，我們這邊的訂票是不退不換的。”

他沒有多做爭辯，就掛斷了電話。

“看來我隻能自己去了。”申玉潔無奈地道。

黃毛驚道：“你要一個人去？那可不行。第一次出那麼遠的門，要有個人陪著你。”

申玉潔想了想，問道：“爸爸會有時間嗎？”

“他？你千萬彆告訴他，還要防著他把票一起賣了換錢。”

黃毛端起床頭的水杯喝了口水，拿起旁邊的淺藍色印花保溫壺，遞給申玉潔：“你去幫我接個水，我給爸爸打電話問問。”

等她提著保溫壺回來，看見哥哥正在啃一隻顏色暗淡的蘋果。

黃毛用比一比她的臉蛋，笑道：“我妹妹可比蘋果可愛多了。”

申玉潔靦腆地笑了笑，隻聽哥哥說：“爸爸沒接電話，你也不要指望他了。但你一個人去我實在不放心，你在學校有沒有關係比較好的同學？勸人家和你一起去吧。”

關係比較好的同學？

周黑雨第一個蹦到申玉潔的腦袋裡。

-

期末考試之後，雖然學生們的心已經宛如脫韁的野馬，再也拉不回來了，但是學校並沒有馬上放假。

美其名曰，避免助長浮躁的風氣。

更可怕的是，年級前五十要在寒假額外補課，周黑雨的名字赫然在其中。

為了不辜負海京七日遊那一萬元的票，周黑雨特地找到林順順請假：

“老師，寒假的補課，我想 21號之後再去上課可以嗎？”

林順順溫聲道：“怎麼了？”

“就……有些事情。”

林順順道：“具體有什麼安排？”

周黑雨隻好和盤托出道：“要和同學去海京旅遊。”

林順順神色看不出變化，隻是等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無論是補課，作業，還是其他什麼。學校都不做強製要求。你當然可以出去玩。隻不過不要把成績拉下。”

周黑雨點點頭。

林順順見她並不打算改變主意，道：“和你父母商量過了嗎？”

周黑雨道：“爸爸媽媽同意我去海京。”

“好，那就去吧，隻是越是如花似錦的地方，就有越多的陷阱，記得保護好自己。”

周黑雨點頭，過了幾天，雀躍地拉著小箱子登上了高鐵。

身邊的申玉潔興奮得好像一隻出籠的小鳥，圓圓的蘋果臉笑成了粉紅色，拿了哥哥之前用舊了的破魅族手機，嚷嚷著要和周黑雨加微信。

等周黑雨拿出來她的手機，申玉潔樂了：“怎麼你的手機比我的還破？”

她湊近了瞧：“這是什麼牌子的？”

“HTC，我也好久沒聽說過，我媽以前的手機，被淘汰好久了，這公司現在估計都破產了。”

“好吧，微信！趕快！”

“那個導遊說在高鐵站門口等我們，帶我們去酒店。”

“他發了張圖過來。咱們就按照這個圖片找他們。”

周黑雨點開圖片，隻見一輛土黃色的大巴前麵，豎著一幅橫幅，上寫六個大字：

“夕陽紅旅行團”

她一臉黑線地懷疑道：“就是說，咱們這個年紀，已經稱得上夕陽紅了嗎？”

申玉潔推推她：“誒，不是，那個紅卷發的大嬸定的票呀。人家姐妹，一個叫伍秀麗，一個叫伍秀美。”

“那我們這算不算冒名頂替？”

“旅行社又不會管，人家掙到錢就好了嘛。”

“也是。”

“但是到時候一群老爺爺老奶奶，都沒個同齡人。”

“那我們隻好彼此緊緊地依偎啦！”

半個小時的路程很快結束。

她們下了高鐵，就踩在海京的地上。

視線裡擠滿了各色各樣的旅客，有大眾臉，有外國人，隨便看一眼就能看見妝容完整的美女。

這邊一個嘻哈風格、梳著臟辮、頭戴耳機的酷girl，那邊一個仙氣飄飄、身著白襖白裙的神仙姐姐，又闖過來一個全身上下八百種顏色的、金發碧眼的異域姑娘。

周黑雨沒見過外國人，也沒見過梳臟辮的姑娘，眼睛簡直要不夠用了。

即使視線不斷被新奇漂亮的路人吸引，她也能看出來這高鐵站比鳳玉的大了不止一倍。

她們情不自禁地跟著一群說韓語的漂亮姐姐走了幾步，就看丟了指示牌。不得以繞了好幾圈，從南廣場繞到北廣場，繞到東廣場，最後才出了高鐵站。

周黑雨站在緩慢行駛的扶梯上，刮過來一陣涼風。

她回頭，看見巨大的仿古城門樓上架著“海京西站”四個紅色大字。

她順著扶梯看下去，街道一塵不染得像被水洗過，新塗的白線棱角清晰，那白線並不是斑馬線，將斑馬線取而代之的是人行天橋。

越過乾淨寬闊廣場上的螞蟻樣的人群，他們看到是高低相左、遠近不同的建築。

它們像群山連綿，在天際儘頭變成淺藍色的朦朧一片。

扶梯下行，視野被一幢摩天大廈完全截斷，橫麵上整齊排列的玻璃窗，反射著太陽光芒。

周黑雨抬眼，再抬眼。

直到深灰色塔尖消失，沒掛一絲兒雲彩、也沒有被半點霧霾遮蒙、純淨的蔚藍色天空映入眼簾。

她腦海裡蹦出來一句且驚且歎的感觸：“海京的天可真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