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懷特摘下頭上的王冠，順手擱在旁邊的桌子上，她擰開劇團提前準備好的水壺，趕緊喝了幾口。
更衣室的門正在這時被打開，來人進來便高興地說：“這次演出真是出乎意料地精彩，尤其是最後一幕的劍舞，你與團長的表演太過出色，瑞琪校長在演出結束後就立即找上團長磋商下次演出的劇目，”說到這裡，她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們團長連戲服都來不及換，現在還戴著黑王冠穿著黑袍子在外頭同那群貴族們周旋呢。”
一想到那般滑稽的場麵，連懷特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
“說起來，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待兩人笑聲止住，懷特說出了許久以來的疑惑：“明明布萊克是如此地擅長扮演魔王，為何在我加入劇團以前，她會一直扮演國王呢？”
手持聖劍與魔王對抗以保衛子民的國王，在戲劇中象征著聖潔與高貴的明君，是布萊克在過去多年間扮演的角色，也正是懷特現在所扮演的角色。而她身旁擱置的那頂高潔的王冠僅由這位角色所有。
福斯特聞言一愣，似是想起了什麼往事，更衣室裡的氛圍也隨之凝固了起來。
“抱歉，不方便回答的話也不必勉強，就當我沒問過吧。”懷特連忙改口，希望能緩解兩人之間的氣氛。
“倒也不是什麼不方便的事。”福斯特搖搖頭：“我隻是沒想好該從哪裡開始說，畢竟這的確涉及到我們劇團的一段往事。”
2.
“你加入我們劇團快一年時間，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其實都是被老團長收留的孤兒。”福斯特與懷特相對而坐，此時她們已經離開了更衣室，二人正坐在學校圖書館的一處角落裡。
“嗯，大致背景我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懷特點頭說道：“十年前的一場瘟疫席卷了杜恩王國，舉國上下都找不出解決瘟疫的辦法，黃金劇團也受到極大的影響，團內絕大多數人都在瘟疫中過世，隻剩老團長一人。”
福斯特歎了口氣：“沒錯。老團長在瘟疫中僥幸活了下來，在瘟疫過後，她決心要重現黃金劇團昔日的輝煌，但她實在無力招募各地出色的演員，隻能將目光投向孤兒院裡多得早已裝不下的孩子們，於是這才漸漸有了我們現在的黃金劇團。”
“我們所有人都來自王國境內的各個孤兒院，唯有一個人除外。”
懷特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你是說，布萊克團長？”
福斯特苦笑道：“其實我們這些孩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敢接近剛入團時的布萊克。當年的她一點也不像一個無家可歸的落魄孤兒，明明也就這麼點兒個子，”福斯特在自己腰間比劃了一下：“那眼神卻比童話書裡的魔鬼還要可怕。”
3.
九年前。
歐佩拉掏出口袋裡所剩不多的錢幣為劇團裡的那群可憐孩子買了一大袋麵包。
最為嘴饞的漢格瑞第一個撲了上來，抱著她的腿說謝謝團長，連團裡的小大人卡姆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袋麵包，更彆提其他那些孩子們了。
“好了好了，你們彆急，這次的演出很成功，麵包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歐佩拉狼狽地帶著二十來個孩子從麵包店裡走出來，即使同她們已相處一年有餘，她依然不太擅長應付這些精力過於旺盛的孩子們。
“團長！我可以先吃一個麵包嗎？我實在是太餓了。”漢格瑞可憐巴巴地望著歐佩拉，她仍掛在歐佩拉的褲子上。
歐佩拉看了看漢格瑞，又看了看正悄悄吞口水的其他孩子們，終究還是軟下了心腸，給每個孩子都分了一個麵包。就在她給站在邊緣位置且年紀最小的澤拉特分麵包時，另一頭的捷恩蒂卻突然摔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歐佩拉連忙走過來將她扶起，一邊拍打她身上的灰塵一邊關切地問道：“發生什麼了？怎麼突然就摔倒了？”
捷恩蒂哭著說：“不知是誰從我旁邊跑過去把我撞倒了。”
在她身旁的福斯特也跟著說：“團長，我可以作證，我親眼看見那個人從這邊跑了過去。”
歐佩拉順著福斯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卻已經看不見那人的影子了，等她回過頭時，才猛然發現自己替捷恩蒂拍打灰塵的手上竟沾滿了鮮血。
“捷恩蒂，你受傷了嗎？”歐佩拉連忙問道，聲音中帶著本人都未察覺的顫抖。
捷恩蒂的眼角還掛著淚，她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呀。”
“那就好。”歐佩拉站起身：“福斯特，拜托你幫忙照顧一下大家，我得跟過去看看。”
“彆，團長你彆走……”福斯特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想要抓住團長的衣角勸她彆離開，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黃金劇團的團長離開了，福斯特下意識看向孩子們中的主心骨：“卡姆，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卡姆四下觀望了一番，說道：“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們可以先去噴泉附近坐著等團長回來。”
劇團的孩子們跟隨卡姆圍著噴泉挨個坐下，捷恩蒂早已停止了哭泣，年幼又鬨騰的幾個孩子們尚且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已經嘰嘰喳喳地說笑了起來。隻有年紀稍大些的四五個孩子壓低聲音不知在討論什麼。
大約半小時以後，團長終於帶著一個孩子朝她們走了回來：“好了孩子們，讓你們久等了。”她的聲音聽上去輕鬆愉快，這也讓劇團的孩子們鬆了口氣。
“團長！”福斯特欣喜地朝團長奔過去，想要撲進她的懷裡，卻在見到團長身旁那個孩子的一瞬間便定在了原地。
那個孩子不知在此前遭遇了些什麼，她的衣著變得破破爛爛，但不難看出這些衣物的材料價格不菲，是平民一輩子都買不起的上好布料，而腹部那塊的衣物已經被鮮血染紅，她的手裡甚至緊握著一把匕首。
“這……”福斯特下意識看向了那孩子的眼睛。
入目便是濃稠如墨的漆黑，但純粹的黑色中湧動著她這個年紀尚且無法理解的情感，似是悲痛，似是憎恨，又似是瘋狂，若是多看幾眼，仿佛就會被吸入瘋狂的漩渦中，再也無法掙脫出來。福斯特如同被猛獸盯上一般，身後布滿了冷汗，她連忙後退兩步，不敢再看那孩子一眼。
“匕首不是我的。”那孩子突然說話了。
福斯特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對自己說話：“什、你說什麼？”
“我說匕首不是我的。”那孩子順便補充了一句：“我身上的血也不是我的。”
“沒錯，大家不用害怕。”歐佩拉團長趕緊解釋道：“她叫布萊克，和你們一樣也是個好孩子，從今天起，她就是我們黃金劇團的新成員了。”
4.
“真是難以想象布萊克小時候竟然會是那副模樣。”聽完這段往事，懷特不免有些驚訝。
福斯特笑了笑：“現在回想起來我竟有些懷念，但小時候的我可害怕她了，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冷著臉，也不常與我們說話。”
“其實老團長最開始收留她正是覺得她非常適合魔王這個角色，布萊克當年才八歲，但在第一次排練《魔王》這部話劇時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契合度。”
懷特問：“是因為天賦嗎？”
福斯特搖搖頭：“不，當時的布萊克與角色幾乎到了合二為一的境界，以她的年紀尚且無法吃透劇本，更不用說揣摩角色的心理，因此，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隻有一種解釋——她與魔王已經徹底共情了，以至於她根本無需飾演角色，隻需真情流露。”
歐佩拉團長曾說，舞台上的布萊克就是天生的魔王。
“後來，老團長再也不允許布萊克扮演魔王了。”福斯特看向懷特：“身為這部話劇的主演之一，你應該很清楚《魔王》最核心的兩個角色便是魔王與國王。”
懷特點了點頭：“當初布萊克邀我入團的理由也是因為她覺得我很適合國王這個角色。”
“沒錯，當年老團長雖然收養了二十四個孩子加入名存實亡的黃金劇團，但苦於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去飾演魔王與國王，而這部話劇實則是由劇團曾經的成員一同創作的，曾在輝煌燦爛的格洛瑞歌劇院演出過，那也是黃金劇團所抵達的最高峰。
“在收養我們之後，老團長一直想要為這部戲劇找到合適的主演，重現昔日的輝煌。在見到布萊克的時候，老團長興許是極為興奮的，但她逐漸意識到了布萊克身上不對勁的地方。她沉默寡言，與劇團格格不入，除去飾演魔王的時候，布萊克就像個活死人一樣，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簡而言之，老團長意識到布萊克在這裡並不快樂。”
漫長的故事聽到這裡，懷特似乎明白了什麼。
無需福斯特繼續講述，她便補足了後麵的故事：“老團長不希望布萊克真的成為如劇本中魔王一樣的人，所以即使她明知布萊克並不適合扮演國王這位正麵角色，即使她明知這部不完美的話劇或許永遠沒有機會登上格洛瑞歌劇院的舞台，但她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