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的家像一副畫。當然不會是那種美輪美奐的畫，而像小孩子信手揮成的碳筆畫。一切都是烏漆麻黑、七穿八洞。
“給您買了點橘子。”
“你也忒懂事。” 許老臉上褶出和祥的笑意。“坐下吧。”
老人家鉤著身走到一個爛櫃子邊，取了點陳年茶葉，給葉玲沏了杯茶。茶水裡漚著兩塊厚厚的冰糖。可能老人家味覺很鈍，所以覺著多放點糖才有滋味；或許老人家從那個食不果腹年代過來，總覺得糖是好東西，就要多放點。
葉玲盯了盯杯子裡的不規則的糖塊。即使不愛吃甜，她還是抿了幾口，裝出一副舒舒緩緩的模樣，真誠地笑起來。
許老報以一笑，“小玲，你奶奶走之前，托給我一樣東西。讓我要交到你手上。”
葉玲的心深深搖漾了一下。她恍然地點了點頭。當許老把東西鄭重其事地交給她的時候，她眼前被淚水蒙住了。
轉交完物品後，許老尚有一份恭敬在，並不是對這份轉交的東西視如珍寶，而是葉玲奶奶的友情在她心裡是高尚聖神的存在，所以她為完成了逝者生前的囑托而感懷。
“你奶奶叮囑我，叫我一定要親手交到你手裡。” 許老舒了口氣，像在悼念逝者的用心，又像感慨自己的“不辱使命”。
這是一個黃木雕花的妝奩，妝奩本身卻十分勻美，但銅扣稍顯斑駁，應該有些年頭了。在葉玲的記憶裡，奶奶從來不是一個愛物惜財的人，刻意留一件東西，是想讓她這樣一個後人有所念想吧……
葉玲揩了揩眼角的淚花，向許老辭彆。
回去的路上，她用外衫將這件遺物穩穩當當地兜了起來，將它放進自己的帆布包裡。
等她到時候鄉口的時候，恰好公車也從路那頭駛來了。
她上了車，離開了這個地方。
對這片故土的所有情懷，已同奶奶一起，已然深埋在她的記憶裡。
向晚的時候。雲翳深濃起來，恍若肥大的浮萍，要將流水似的天光擋住大半。
在請了三日的事假後，葉玲又回到校園，因為心裡有些不平和，便總覺得晚自習惹人不適，尤其前排還有幾個同學在那裡興衝衝地聊個無止。
“唉，明天禮拜天。最近不是新上映了一部災難電影，聽說還挺不錯的，我明天準備去看看。”
“是《黑色星期天》吧，我上禮拜看過了。”
“我也看過了！” 一個扣著書皮的男生突然咋呼地說。
“噯！好看嗎？劇情怎麼樣？”
“挺好看的呀！就是說未來的某天……”
“你彆劇透啊，不然我明天看了沒意思了。”
“行行行，那我過去聽。” 這位男同學起身，反手綽起凳子，慢騰騰地曳了起來。鍍鐵的凳角像冰刃劃雪那樣，從後排磨到前排，嘶啦了好一陣。
這聲音刺到葉玲心裡去了。心悸之餘，她霍地拔過頭去，不客氣地說：“張豪德，你能不能小點動靜。”
張豪德目珠子歪了歪、斜了斜，板起麵來，說：“嫌動靜大彆來上自習呀。”
“老師在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怎麼活潑？”
“老師在又怎樣……”
張豪德臉上的輕薄飛揚了起來，卻又極快落下。
“我在又怎樣？”
原本消失匿跡的監督老師乍現在門口。
麵對如此猝然，張豪德大驚失色，一時在原地愣頭愣腦，不知所措。
“你搬著凳子要去哪兒？給我出來！”
監管老師麵無表情地撂下一句，說完就不緩片刻地回身到走廊——這是要人家緊跟其後的意思。
張豪德垂頭喪腦地鬆開凳把，嗟了一嗟，將乖戾的目光直指葉玲，一副怪罪模樣。而葉玲則是不屑一顧。
走廊上，監督老師進行著強有力的思想輸出：
“你知不知道這樣自私自利的行為會影響到其他同學的學習！”
“老師，班裡其實不隻我一個人鬨騰……”
“那你也是鬨得最厲害的那個！”
“……”
班級裡的不少同學都把耳朵豎起來聽個熱鬨。而監管老師老師說教的話語聲有潑天之大，火火烈烈地砸進了班級裡，又惹得人沒法靜心。
晚自習鬨心是常有的事，如果在平常，葉玲不會這樣大動乾戈。但這回心裡有悲情，就覺得這些人的嬉鬨異常刺眼……
晚自習結束。她心煩意亂地回到宿舍裡，剛翻開櫃門，準備把一些零雜物品放進去，卻突然發現了不對點的地方——自己的東西被人動過了！
她本想深究，但今天沒有膂力去討說法了。像病了一場，她隻覺得精神搖搖欲墜，匆匆洗漱一下，便爬到上鋪合眼了。
奶奶的妝奩被她放在櫃子最裡頭，還好奩子帶個銅鎖，不然小人難防，還真有受損的風險。
“明天該出去找房子了。”葉玲睡眼朦朧地想著。
“林小惠！”
隻聽“哐”的一聲響，舍友張蕊從衛生間裡殺了出來，手裡抓著一瓶東西，雄赳赳地邁到一個叫林小惠的女孩子跟前，叱吒起來：“是不是你動了我的沐浴露！！”
“噯呀，我今天洗澡的時候是用了一點了啦。” 林小慧嗲聲嗲氣。
“你那叫一點嗎？半瓶都沒了！我前天才買的沐浴露！昨天拿起來的時候就輕了不少，今天就直接空了一半！”
“噯呀，用一點怎麼了啦，又不是什麼寶貝的東西。” 林小惠爾爾一句，兩根細眉飄飄然地挑了起來，斜眼過去，似乎是很看不上對方這莽鹵的模樣。
“你是臟成什麼樣?！要用彆人這麼多沐浴露來洗！”
“噯噯噯！！你怎麼說話呀！至於這麼小題大做嗎？再說了，你自己把東西放到衛生間裡，不知道那裡是公共區域嗎？我還沒嫌棄你亂占地方呐！” 林小慧振振有詞。
張蕊把手裡的東西“鏗”的一聲敲到桌上。 “你還有理啦你！”
“乾什麼呀！我也向借過葉玲衛生紙的好吧，人家都一句話沒說，這才叫大度，再看看你，小肚雞腸！”
“我‘小肚雞腸’！你狗不要臉！”
“嘿！怎麼說話恁你！”
葉玲在鋪子上側耳聽著下邊二人的每字每句，扭了個臉，隻覺得煩悶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