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皇家宴。
說是家宴,卻沒幾個皇家中人,全是一溜串沾親帶故的親戚,還有各路在陛下跟前得寵的紅人,不過大家了解這個陛下的性格,都放不開,好好的中秋宴,本該熱熱鬨鬨的,如今針落可聞,能清晰地聽見心跳聲。
嚴公公跟隨太子參加皇家宴,本來心裡就裝著事心驚膽戰的,感覺嗓子眼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嚇得他頭顱埋的低低的。
度秒如年。
太子麵部表情一直如常,一樣的不喜不怒漠不關心。
不過他氣質更加沉穩。
人不像飄在空中,而是抓到什麼牢固的支點,有了主心骨似的,穩穩地定在地麵上。
皇帝景德很好奇他的變化。
主動問道:“太子,這幾日閉門思過抄佛經,怎麼還胖了不少?太子府的廚娘手藝不錯,把我兒養的白白胖胖的,朕要賞賜她。”
太子起身回禮:“兒臣替廚娘謝過父皇的賞賜。不過廚娘做食單一隻會蒸饃,陛下誇讚手藝屬實抬舉了。”
“兒臣日夜抄寫佛經,隻為父皇福壽安康,抄寫佛經最是講究心誠,需得焚香沐浴,三餐茹素,久坐案前幾個時辰。兒臣日夜抄寫,久坐不動,腹中積食不下,看著難免浮腫一些。”
景德第一次聽太子說這麼多話。
一時還不習慣。
想著太子被關幾個月,無人講話,這一放出來難免話多,他這陰差陽錯之舉,還治好了太子寡言。
太子於景德而言,與其他孩子不同,太子小時候不哭不鬨不會說話,是景德帶在身邊給治好的。
至於那奇葩的治病方法對與不對他不管,隻要太子能哭能鬨能說話就是好方法,他甚至暗暗竊喜他的方法比太醫院的太醫有用。
因太子算是他帶長大的。
多少有點感情,不過不是父子之情,而是類似一個寵物,與景德身邊的張公公是一個作用。
不過這次看太子。
景德覺得這個寵物有點失控,好像在什麼他不知道的地方,寵物偷吃彆人家的‘屎’把自己養胖了。
他莫名覺得心裡不爽。
若不是正中秋宴走不開,他都想衝進太子府看看太子吃的‘屎’長啥樣。
這也太養人了。
歌舞聲起。
群臣道賀吟詩作對。
一輪圓月被花團錦簇地誇,千古辭藻不要臉地往上砸,這才抒發了一通心口嬌弱造作的情誼。
上司前賣弄風騷。
屬實不易。
景德最不喜歡這個環節,聽得他雙目赤紅又想殺人。
張公公見勢不對。
上前給景德按摩腦袋,景德舒緩一二還是頭疼得厲害,張公公勸道:“陛下,快服下一顆丹藥緩解,這丹藥藥效好,都快吃完一瓶了,奴婢早早就讓太上真人多備些,陛下吃完就送來。”
景德服下丹藥藥效起來。
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舒爽的勁過後,是千百隻螞蟻啃咬他腸胃一般,讓他疼痛難忍,他雙目赤紅地看著張公公,他就算是一個傻子,也知道這丹藥與平時丹藥不同。
“你……”他說不出話來。
這被異物蝕骨啃肉的感覺哪是常人能忍受的,他一腳掀翻桌子,本來稍微強顏歡笑的群臣頓時鴉雀無聲。
陛下常常發瘋。
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們紛紛埋下頭等陛下作妖。
隻要禍事不引到身上,就是頭上這位瘋了殘了,也跟他們沒有關係,他們照樣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時局不穩。
他們成日關起門來足不出戶,就怕引火燒身連累全家。
這中秋皇家宴。
成了精的猜測這是一場鴻門宴,可陛下親衛來請人,想不來,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推脫。
“噗呲……”
刀劍刺入血肉,在寂靜的大殿中發出一聲響動。
群臣隻見他們荒唐的陛下,拿出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刺向自己的腹部,連續狠刺了幾刀。
血液噴射出來。
離得近的大臣臉上染了血,一時間尖叫聲四起,大殿中亂作一團,身著鎧甲的親衛抽出佩刀穩定秩序,而將肚子捅穿的景德卻無人問津。
他身邊的張公公驚呼一聲:“陛下瘋病又犯了,快去請太醫,陛下吃了太上真人的丹藥才突犯瘋病,快把太上真人押入大牢嚴加審問!”
景德覺得自己肚子有東西啃咬,他這麼用力刺自己,就是想把蟲子挖出來,但他怎麼挖也找不到。
反而覺得蟲子移動了位置,跑到了胸口的地方,於是他狠刺自己胸口幾刀,然後直挺挺地躺下了。
他躺下時正好看到太子的臉。
太子端坐方正,有君子之風。
他垂著眼望他。
淡淡笑了。
笑容卻妖豔如魅。
刺眼非常。
景德第一次見太子笑,說起來,他給這個兒子取名悅之,就是希望他可以像他娘一樣笑起來取悅他。
想不到第一次對他笑。
是因為他快死了。
他雖昏聵不堪,但並不是一個傻子,他意識到那入口的丹藥有問題,身邊的張公公有問題,保衛他安全的親衛有問題,包括隱在暗處不出聲的暗衛也有問題,就連今日太子跟他說話都有問題。
好多他忽略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太子反了。
可是,為什麼呀?
他對太子不好嗎?他十多個兒子中,對這個兒子最為上心,他為了他開口說話操碎了心,他不明白,這個兒子為什麼要殺自己。
父皇在世時,沒有正眼瞧過他一眼,他不知該如何與自己的兒子相處,隻覺得兒子喜歡什麼,就花大把時間陪他們玩,陪大兒子獵殺獵物,大兒子臉色慘白,高燒不退直接病故。
陪二兒子讀書,然他不小心摔斷手,抑鬱不振,鬱鬱而終,陪三兒子……一直陪到第十個兒子,這個兒子比前幾個經得住事,活的長,不像前麵幾個,他還沒怎麼的就死了。
太子原本也是看著快不行了,可為什麼不過幾月不見,太子突然有了生機,甚至變得有能力殺了自己。
他是吃了什麼丹藥嗎?
他不解。
他困惑。
太子距離景德不遠不近的距離,悲痛欲絕跪下:“父皇!是誰害了您?是不是施慶?這個奸佞小人果然有不臣之心,他舉薦的太上真人送的丹藥,居然活生生害死了你!”
他悲憤異常。
他拔出親衛的刀架在施慶頭上,時局變化太快,施慶剛才還在絞儘腦汁想怎麼作詩討陛下歡心呢,看到自己脖子上架著刀,大呼冤枉還未喊出。
頭顱便滾落下來。
滾到景德腳邊。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誓死也要舔皇帝的臭腳。施慶果真是一個儘職儘責的奸臣啊!連屍體,也在發揮最後的餘熱。
太子以謀害陛下的罪名,抓了施慶一乾人等殺之示眾。
中秋皇家宴。
成了鴻門宴。
群臣有幸能從宮裡出來的,腿腳皆是軟成了麵條,有甚者大小便失禁,被大衛侍衛拖出去。
皇宮地上痕跡斑駁。
有紅色的血印,有黃色液體,有不甘的鬼魂,而一場秋雨過後,衝刷汙穢洗淨積垢,富麗堂皇的宮殿,又恢複成那樣的巍峨莊嚴。
陽光一照。
又是乾淨舒緩的一個豔陽天。
太子登基。
肅清朝堂,撥亂反正。
前方孤立無援的蕭將軍,終於收到來自京城的糧草,士兵開火灶飯,狠狠吃下三大碗,那熟悉的飯香,一下勾起士兵的思鄉之情。
夜百一也在其列。
夜晚寒風蕭瑟。
他想起離開暗衛營前,那碗底有半碗肉的熱湯麵。
保衛家國,當以身殉之!
有他們在一日。
便不會讓敵人侵犯他們身後的家,他們不是為腐敗的王朝而戰,而是為身後的家人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