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各有算盤(1 / 1)

王說道:“我大漢,堂堂天朝,重禮重信,既對百姓有所承諾,豈能因事出有意料之外,便驟然反悔,後又怎能繼續取信於民?”

“陛下承繼天命,威加四海,仁歸萬民,方有這數百商戶、工匠,以及數十萬百姓,紛紛前來應召,此乃陛下仁義之體現,更是我朝威德之明證,足以說明,陛下順天應民,乃是萬世明君。明君治國,百姓擁護,豈非是大漢中興之兆?何來的禍亂天下之危?”

劉赫雖然對王這番表態有些詫異,不過見他此話一出,朝中不少大臣,都自覺不自覺地點起了頭,故此心中對他也是十分滿意。

崔鈞一步跨出,說道:“陛下,臣以為司徒所言,句句在理。當朝廷雖未曾料到會有如此之多的商旅工匠前來相助,然而,詔令之中,畢竟沒有提及隻有多少賜爵名額,既然眾人皆有功勞,又有朝廷詔令在前,則據此封賞,便是理所當然。何況,不過是幾個有名無實的虛爵而已,微臣實在難以理解,何以諸位大臣如此竭力反對。”

“司徒與尚書令之語,恕老夫不敢苟同。”

一個人厲聲駁斥道,卻是大鴻臚郭防。

“商賈、匠人、藝伎、伶優之輩,乃無德無才之輩爾,自古以來,便難登朝堂。昔陛下詔令,表明賜爵之賞,不過是一時所急,不得已而破例。可一次封賞四百餘人之爵位,規模空前,實在與祖製大相徑庭,更與聖人之言背道而馳。陛下承繼帝位,當秉持大漢祖訓,以聖人之道治國理政,豈可為區區末流之術,而自亂朝綱?臣縱是萬死,也定要向陛下進諫!”

“卿言重了吧。”劉赫的語氣之中,已明顯有了幾分不悅。這種動不動就提祖製,提聖人之道的詭辯之術,讓他十分不喜。

郭防卻正聲道:“非是臣危言聳聽。豈不聞,千裡之堤毀於蟻。此事觀之,是小事,然而牽一發而動全,臣伏望陛下三思!”

“大鴻臚之言,未免有失偏頗。盧某也算熟讀國家律法,儒家經典,怎不知祖製之中,有不得封賞於國有功的商旅工匠這一條?怎不知聖人曾說過封賞爵位,不可有三四百之數?大鴻臚不知是在何處看到,可能指點老夫幾句?”

盧植到底是天下經學大師,隻這一句話,直斥要害,讓郭防一時之間,也有些啞口無言。

“盧車騎此言大謬矣。”

一人出來駁斥了盧植。

盧植看去,卻是九卿之一的太仆曹陵,此人年過六旬,在九卿任上愈二十載,幾乎曆任了這九大官職,因此在朝中也算頗有聲望。

盧植冷眼看著他:“太仆有何見教?”

曹陵說道:“祖製也好,聖人也罷,豈能料定今之事?自然不會有言在先。可是,聖人以禮法教化。士農工商,士為萬民之首,當輔佐天子,駕馭萬民。今陛下將數百工商之徒,拔擢爵位,與士等同,不是亂了聖人禮法,又是什麼?”

“不錯。”杜畿附和著。

“昔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乃有大漢昌隆。光武尊禮重士,方建大漢二百年基業。陛下當秉承此訓,中興漢室,切不可聽信商賈小人之言。”

“胡言亂語!”孟建實在聽不下去了。

“爾等皆是國之重臣,為一己之私,裹挾大漢列祖列宗和聖人之言,無端指責君主,豈有半分為臣之道,禮法之心?什麼祖製,陛下此舉,順應萬民之心,詔令以出,商旅百姓,無不奔走相告,稱陛下為萬世明君,單這洛陽城中,便有數百家商戶,向百姓發放糧食、冬衣等過冬之物,以示慶賀。”

“陛下仁德英明之舉,使刁鑽詭譎之商賈,紛紛感念,以至於有此回饋百姓之舉,豈不正顯陛下教化有方,使其棄暗投明?如今益州逆賊自立,對抗朝廷,陛下使萬民齊心,共討劉焉,實乃英明神武,蓋世聖舉也。”

“我看爾等,不過是怕這些人得了爵位,有了賜同士族出,便會有其家族子弟,與爾等子侄爭位罷了,何必說著冠冕堂皇之語?”

“放肆!”曹陵一張老臉,氣得通紅,指著孟建的鼻子就嗬斥了起來。

“我等深受朝廷厚恩,自當匡正得失,進獻忠言,你為河南尹,僅因政見不同,便對我等忠臣妄加揣測,擅自汙蔑,實在是不成體統!”

“不錯,河南尹當廷汙蔑朝廷重臣,用心險惡,還請陛下降罪!”

“臣等伏望陛下察納忠言,以應民心!”

孟建冷冷一笑:“怎麼,被我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吧?我孟建追隨陛下於微末之時,自雁門起,遍曆並州各地,多聽百姓之言,既深知陛下為人,更清楚百姓如何看待陛下。爾等久居廟堂,不見百姓之麵,不聽百姓之語,就敢在此大放厥詞,口口聲聲代表民心,當真厚顏無恥。”

“大膽!”

“放肆!”

眾臣個個憤恨不已,對著孟建一通指責,孟建卻傲然站立,絲毫不懼。

錢理、石韜等人,也全部站到了孟建的邊,以示聲援,和眾多大臣,怒目相對。

錢理眼珠一轉,說道:“陛下剛剛才說過,朝堂諫言,各抒己見,皆不論罪。而且我大漢律法中,不曾提及廷上叱責其他大臣之言,該當問罪,各位如此急切,公然違抗陛下旨意,眾口一詞要求陛下降罪河南尹,不知是出自哪家的律法?還是……”

說到這裡,他掃視了眾多大臣一眼:“還是因為心虛,方才這般激動?”

“你……”他這麼一說,諸位大臣頓時語塞。

劉赫見狀,出聲一笑:“嗬嗬,道準,公威,諸位卿也不過是一時急罷了,朕相信他們所言,句句都是出自公心。”

錢理和孟建躬下拜:“陛下所言甚是,臣受教。”

說完,兩人向那幾位大臣作揖行李:“我二人方才言語多有冒犯,今為陛下叱責所點醒,特來向各位前輩告罪。”

那些人雖然心中還是十分不滿,可是對方劉赫與他二人唱著雙簧,都把話說道這份上了,他們為長輩,難道還抓著不放不成?

“罷了,都是為國儘忠罷了,何分彼此?老夫等人也有不當之處。”

劉赫一副欣慰模樣:“嗯,這才是國之重臣的風範。各位卿所奏,各有道理,不過朕以為,天下萬民,都是朕的子民,所謂人儘其才,物儘其用。以區區幾個虛銜,換得商賈們儘心竭力,為朝廷效力,有何不可?否則這雲海郡如今豈能順利完工,朝廷又如何省下三十多億的巨額開支?”

他這一問,那些大臣也沒有什麼可以反駁的。

不過劉赫見他們神色之中,依然有些不甘,便猜到了他們在想些什麼。

“然而,諸位卿所說,也是在理。這朝廷治國之事,還是要多多依仗士人,商賈工匠,自有其用途,今雖賜了他們同士人出,然而其人讀書甚少,豈能與諸位卿子侄相比?縱然他們得以受舉薦而出仕,卻也機會渺茫,若要躋廟堂,更是難上加難,卿何必多慮?還是爾等覺得,朕是那識人不明,輕慢賢能,而重佞之輩?”

劉赫把這話都說了出來,那些大臣紛紛請罪。

“臣等萬不敢做此想,陛下慧眼如炬,臣等望塵莫及。”

“嗬嗬,既然如此,卿可還有異議?”

諸多大臣麵麵相覷,最後伏下了子。

“陛下聖察,臣等由衷欽佩,無有異議。”

劉赫看著這些下跪的臣子,嘴角浮現了一絲笑意。

皇宮之外,楊彪正要上車回府,杜畿等一群大臣追了上來。

“太尉,之前我等商議此事時,您分明也是反對陛下之舉,何以今假托抱恙,一言不發,這是何意啊?”

“是啊,太尉聲望,冠絕朝野,您若肯說話,何至於是如今這般田地?”

楊彪看了看他們,微微搖頭,又輕歎一聲。

“你等也算是飽讀詩書,久駐廟堂,怎得連這點眼力也沒有?老夫今之所以閉口不言,就是因為看出了陛下早就有所準備,即便我等喊破了嗓子,也是無濟於事,何必徒勞惹陛下不快?”

眾人聞言一愣:“早有準備?太尉此話怎講?”

楊彪說道:“你等表奏進言之時,老夫看陛下一直神色如常,波瀾不驚,顯然是成竹在。而且除了盧植之外,之後站出來駁斥之人,個個都是朝中年輕一輩。這分明是要以盧植的資曆,先將此事引到對祖製與法典的討論,隨後再有孟建等人,直接對你等加以汙蔑和叱責。”

“待你等爭吵起來時,陛下出麵做個和事老,如此話題又引到了大臣當廷爭吵之上。而你等都是長輩,又多是居九卿等高位,論及官位職權,也在他們之上,還能與幾個晚輩為難麼?如此一來,朝議休止,陛下以一言,定鼎大局,便是再自然不過之事。”

他這一說,郭防等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今二荀,還有崔烈等人都沒有說話。崔烈位列三公之一,又與太尉同輩,二荀手握大權,若是做這揣測和汙蔑之舉,自然有份。”

“原來陛下早就計劃妥當,就等著你我去跳了。”

杜畿忽然說道:“不對啊,今王司徒卻也站出來說話了。”

一提王,楊彪雙目一眯:“此事倒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不過以老夫今旁觀,王之言,怕是自作主張,恐非陛下授意,至於緣由嘛……”

他往皇宮深處看了一眼:“隻怕是和後宮之事有關了……”

曹陵一聽,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啊,是了。如今皇後有孕在,不便侍寢,王便在此時多向陛下表明忠心,陛下心頭歡喜,自然去昭儀宮中便愈發勤快,待昭儀為陛下誕下龍種,太原王氏在朝中的地位,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經他這麼一解釋,所有人都全部明白了過來。

楊彪往宮裡看了看,低語了一聲:“看來咱們這位天子,雖然初為人君,當權謀之術卻已有些老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