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快請免禮。”王後隻看著熊啟,“扶蘇這毛孩子,居然在今天擺宴會,實在是不像樣子。十五這樣的日子,還勞動王叔入宮。我也是方才聽說這件事,所以匆匆趕來。”
過去王後總是阻攔著熊啟等楚國貴族對嬴政施難,熊啟對王後不滿。
但是等到今天,王後攔著扶蘇對自己施難。
熊啟心裡那自然是百感交集。
“王後言重了。太子相請,是看重啟,賞識啟。這是啟的福分,啟焉敢不至。”
“我雖然人在深宮,可是外麵的事情我也都知道。扶蘇這孩子,向來不穩重,想一出是一出。今天這日子挑的,實在是不合適。”
熊啟看王後素衣單薄,“入夜了,外麵有露,王後身體單薄,當入殿詳談。”
“當是。”
王後點著頭,隨後就請昌平君往殿裡去。
扶蘇還在最前頭擺著作揖的姿勢。
王後隻裝作沒看見他。
扶蘇納悶,壞了,母君總不會覺得自己在欺負他老哥哥,所以過來幫著他老哥哥,想要放他出宮吧。
扶蘇在大庭廣眾之下轉身看著二人一起入殿,他也不管不顧,就要跟著進去。,
王後卻頓住了。
她嚴厲地看著扶蘇,就像在扶蘇年幼時坐在他身邊手裡拿著鞭子督促扶蘇趕緊寫功課時一樣。
“誰讓你平身了?”
“母君我……”
“你在外麵站著,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進來。”
今淑望著王後,她知道王後是擔心太子才過來。隻是王後這麼做,不是明擺著給昌平君解圍嗎。
總不會,王後就是因為看到昌平君方才像是霜打了的葉子,所以動了惻隱之心吧。
虧王後還老是說太子衝動,王後才是最衝動,最愛感情用事的人。
今淑亦步亦趨跟著王後入殿,跨過門檻時她回頭望著扶蘇。
今淑生氣地看著扶蘇,用眼神對扶蘇說了句話。
活該!
扶蘇也側目望著今淑,她今天換了衣裙,穿著綠色的裙裾;看個頭好像又長高了一點。
頭發還是和以前一樣,又黑又密。
等到王後和她的宦侍都進入殿門,扶蘇立刻站了起來。
左右宦侍、郎衛見了,都忍不住側目。
扶蘇二話不說,直接坐在了走廊裡的席子上,“灌夫,快,給我個梨子。說了半天,渴死我了。”
“太子?”灌夫都沒反應過來,方才咄咄逼人、氣勢非凡的太子怎麼轉眼間就成這樣了。
“快去!”
灌夫聽了,連忙看向那些宦侍,“聽到沒有,還不快去。”
灌夫湊到扶蘇身邊來,跪坐在席子邊上。
“太子,王後怎麼來了?”灌夫低聲問著。宮裡誰都知道,王後心腸軟,重感情,見王後這般衝過來,明著就是像給昌平君解圍的啊。
“我怎麼能知道。不過母君來與不來都一樣。”
灌夫眼裡滿是對扶蘇的崇拜,他在扶蘇麵前晃著,將宦侍遞過來的果盆裡的一堆梨子之中挑出一個最大最好看的,像獻寶似的遞給扶蘇。
“太子,我今日對太子佩服到心坎裡,您就靠著幾句話,動了動嘴皮子,讓昌平君就對您感到害怕了。”
“那可是昌平君啊!我從來沒有見到昌平君這樣過。”
雖然嬴政罷了昌平君的相位,可是昌平君在秦國本來也是功勳卓著,首屈一指的人物。
他曾經在鹹陽城裡叱吒風雲了十數年,還是在他最風華正茂的年紀裡,這引得鹹陽上下無數男子對昌平君表示羨慕。
尤其是這些過去聽著昌平君如雷貫耳大名的人長大的秦國青壯。
灌夫這些人那都是發自內心的對這位最高權重者畢恭畢敬。
那可是除掉嫪毐、趕走呂不韋的首功大臣。
即便他現在落寞了,可是過去那些功勳仍舊十分耀眼。
“你很崇拜昌平君嗎?”
“那當然。昌平君可是秦國的大英雄。”灌夫說著,隨後他又貼近扶蘇,“不過,我更崇拜太子。因為您讓秦國的大英雄在麵對您的時候,隻能強行掩飾他在害怕。方才我瞧見了不少次,昌平君臉上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想想我真是幸運,竟然有機會能夠侍奉太子您這樣的人。如果說昌平君是我們秦國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太子您就是太陽一樣的存在。”
灌夫貼在扶蘇身邊坐著,說著這些肉麻的話。
在一側的劉長嘴巴扭曲抽搐,歪成了鞋底的形狀。
他心道,你可真會拍馬屁啊。
扶蘇則怔怔地望著灌夫,“你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
灌夫臉上浮過心虛之色,不住地搖頭,“太子,我哪敢呐。我沒有做對不起您的任何事情,一件都沒有。”
“最好是這樣。”
扶蘇吃完了梨,在外麵洗了手,整理了一下儀容,未經通稟又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王後正對昌平君說,“這些年王叔在鹹陽,一向是威風八麵。我曾聽說,大王出行用八駕,叔公則用六駕。滿朝文武,無不以王叔為首是瞻。”
熊啟聽王後的意思,慢慢察覺出,她並不是來給自己解圍的。
聽這話的意思,她也忍耐自己很久了。
熊啟的雙手放在膝前,王後這個人,因為她對得起所有人,大家都心服口服。
若是旁人要給某個人講道理,被灌輸的大道理的人多半是不聽的。這個時候,聽話的人會想,你算老幾,你什麼德行,也敢教育我。
可是王後不一樣,她能做到這些事情。
而且她還是個女子。
熊啟麵對扶蘇時,那是三分不屑,七分偽態;但是在聽王後和他說話時,卻心虛不已,額頭上冒出一些汗珠不說,手都無處安放。
沒有多少人敢和單純善良的王後對視。
“這《德道經》中說,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正複為奇,善複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政治寬厚,人民就淳厚;政治嚴苛,人民就狡黠。遭遇災禍時,福祿卻倚靠著;得到福祿,災禍潛伏著。”
“誰又能知道最終的結果?這沒有定論。正再轉變為邪,善再轉變為惡。人們對這種正反變化的道理迷惑不明,已經有很長時間了。”
“因此聖賢的人方正卻不割疼人,銳利卻不傷人,直率卻不放肆,光芒萬丈卻不刺眼。”
“身為臣子,上輔佐君王,下安撫百姓,本就該做到這一點。何況一國的丞相呢。”
“我聽說宮外有人失去了權位,整日暗暗不爽,意圖報複,可是我想來想去,旁人沒有對不住他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罷了。”
“他並不該感到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