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替代(1 / 1)

頑賊 奪鹿侯 8322 字 6個月前

元帥府兩場聲勢浩大的婚禮辦下來,把劉獅子累得夠嗆。

原本臨近過年還有幾日,劉承宗是想要給自己放幾天假,跟曹耀進山打獵去。

但架不住軍情緊急,單單六日,各個渠道送來的情報,就在帥府西樓堆了整整一桌子,要見的人能塞下一屋子。

元帥府上上下下,都對洪承疇進甘肅後,官軍在古浪修繕堡壘、在蘭州周邊屯駐軍隊的事萬分緊張。

讓他們緊張的不是洪承疇,而是河湟的雪。

這幾年,每個老獅子兵掛在嘴邊的就是陝北的旱災有多可怕,經過他們數年持之以恒的灌輸,就連元帥府放牧的蒙古人都在夏冬兩季牧場之外準備了旱季牧場。

每個人都時刻準備對抗旱災。

但隨著時間推移,這份觀念較之開始其實已經很淡了,尤其是今年的豐收,人們恍然間以為曾經離他們遠去的正常生活又回來了。

偏偏此時豐收的喜悅正漸漸退去,人們心頭轉而被更深的疑慮占據:崇禎六年冬天,河湟沒有下雪,甚至連冰雹都沒有。

元帥府的老兵心智剛強如鐵,卻統統在祈求老天爺扔下幾片雪花甚至幾顆冰溜子。

因為驕陽如火,河水斷流,牲畜倒死,赤地千裡的可怕記憶回來了。

在帥府西樓的議事廳,將領們正襟危坐,大氣不敢長出,就連承運坐在其間,都顯得有幾分愁眉苦臉。

戰爭對人們來說是意料之中,隻是如今這場可能發生的旱災,對他們來說不是好現象。

王承恩在桌麵鋪上西北輿圖,用鞭杆指向河口東關到古浪峽一帶的莊浪河穀,說道:“河西是早前由大將軍與李將軍收取永登土司的領地,河東則是朝廷控製的鬆山諸堡,這條三百裡長的河穀,是兵家必爭之地。”

劉承宗坐在上首,環顧眾將神情,不少人都陷入沉思,曹耀察覺到他的目光,慎重地抿著嘴抬手張開五指,比出個五字。

劉承宗緩緩點頭,曹耀的意思,是通過這條河穀,抵達險要的古浪峽需要行軍五日。

人們陷入沉思,是個好現象,這說明人們都從這條河穀以及王承恩的說明中看出一些東西。

當然也有人不沉思,就比如謝二虎,他道:“大帥,屯牧右旅請戰,隻要大帥下令,長河西、永謝布、準噶爾三個營一路打過去,把他們統統掃平!”

勇氣可嘉。

他話音剛落,皺著眉頭的賀虎臣便道:“三個營未必能打得下莊浪衛城,何況還有六十步寬的古浪峽山路,二十位大將軍就能卡住你不得寸進。”

楊麒也笑眯眯道:“謝旅帥還請三思,被堵住五日,後麵就得運糧了。”

王承恩則沒說話,隻是有意無意用鞭杆在輿圖上河東鬆山一帶巡回,這條河穀從南到北都有長城,叫鬆山新邊,是過去防禦鬆虜修建的,把蒙古人鎖在一道邊牆與二道邊牆之間。

隻要元帥府向北運糧,後勤補給線很容易受到偷襲。

謝二虎在心裡暗罵,這倆王八蛋可是逮住報複他的機會了。

他長於劫掠,而劫掠部隊是沒有補給線概念的,但換做攻占就不一樣了,圍城、攻城,尤其是元帥府特彆能打的重兵集團,都需要輜重路線。

他不知道楊麒和賀虎臣說得對不對,但他有自己分辨這些話真假的能力。

察言觀色嘛,元帥府那些凶悍的嫡係戰將們都沒人幫腔,說明這倆老東西說得對,何況身旁的巴圖爾琿台吉也悄悄拽他的甲裙。

謝二虎向來是很能聽人勸的,他不頂嘴了,隻是一撇臉道:“大帥怎麼安排,我謝二虎就怎麼打!”

巴圖爾琿台吉是有心幫腔,但他知道補給線這回事,也能清楚的看到這條路線的凶險,他轉頭對劉承宗問道:“大汗,這個洪承疇,很厲害啊我覺得還是從嘉峪關想想辦法。”

這次連王承恩都憋不住笑意了。

嘉峪關防禦體係一邊是沿黑山而上的懸壁長城、一邊是天然絕壁的討賴河大峽穀,自建成起,二百多年從未被攻破過。

關外漫漫黃沙,漫長的補給線使大軍無法久頓堅城之下,弄不好還沒等到守軍收到他們過來的消息,他們就已經崩潰了。

劉承宗對巴圖爾琿台吉點點頭,不鹹不淡道:“這是個思路。”

但也隻是個思路,西線的嘉峪關確實是比東線古浪峽更好的進攻方向,不過西線更好的前提是東線是甘肅明軍重點防禦的方向,東線幾乎不可能被攻破。

嘉峪關方向也隻是比不可能,稍微多了那麼一點可能性。

堅城不能強攻,裡應外合內部瓦解才是正理,所以劉承宗在等王自用說話。

王自用原本不想開口,但越來越多的人把目光看向他,讓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道:“大帥,三劫會在甘肅是有不少會眾,若是早前還有希望。”

王自用搖搖頭道:“可如今洪承疇調來客軍,掌管關防的都是寧夏邊軍,我等無計可施,如今三劫會隻能策應大軍造些混亂,奪取關城怕是無能為力。”

劉承宗點頭表示了解,一直沒開口的曹耀這時才問道:“大帥,遣一支精兵自祁連山翻越,進攻涼州、甘州、肅州如何?”

“進攻涼州,斷古浪峽官軍後路進攻甘州,吸引古浪峽與嘉峪關軍隊回援進攻肅州,則斷嘉峪關守軍糧草供應。”

劉承宗點點頭,將目光看向海北知縣陳欽岱:“欽岱,祁連山裡的路,還有沒有能走通的?”

“回大帥,有是有。”

這場軍議有點悲觀,陳欽岱的回答也不免帶上幾分遲疑,起身抱拳行禮道:“官軍封住了各處埡口,即使攻破埡口,也難讓大軍翻山越過倒是還有些小路可以行進,但一來不能讓大軍快速調動。”

“二來嘛。”陳欽岱覺得大軍不能調動是小事,他著重道:“我們的車輛不能通行,戰馬驢騾,也難以翻山。”

曹耀無奈地用手在腿上輕輕擂了一下,這意味著炮都不能攜帶了,就連抬槍這種重裝備也無法攜行,恐怕就連沉重的甲胄也無法攜帶。

打仗嘛,經過訓練的精銳必不可少,沒有精兵,再好的裝備都是給敵人造的但沒有裝備,再好的精兵都會被敵人輕易殺死。

沒有重裝備,他們翻越祁連山就是拋棄了自家退路,麵對擁有重裝備的明軍,恐怕隻有全軍覆沒一途。

劉承宗倒是不像彆人那般氣餒,隻是問道:“諸位兄長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見人們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了,而且對上他的眼神還都格外愧疚,這種束手無策的局麵確實讓人們覺得自己非常無奈且無能。

劉獅子不慌不忙地記錄下眾人所說的要點,這才笑著對眾將安慰道:“無妨,諸位兄長都有自己的才能,一時半會沒有良策,實乃地勢所限,若自西寧取甘肅那麼容易,火落赤兄弟也不必久困青海了。”

說罷,他才正色道:“既然軍議一時不成,那便未慮勝先慮敗,先議我們自己的內政,明年河湟多半是個旱年,大夥不必心焦,我看這場大旱來得很好,畢竟我們豐收了。”

他轉頭看向兄弟,問道:“承運,河湟如果出現旱災,我們又沒能取得甘肅,能撐多久?”

這個話題讓巴圖爾琿台吉瑟瑟發抖,雙手合十祈禱劉承運給出個好答案。

畢竟他已經清楚,這幫人就是被旱災攆到青海來的,如今青海再有旱災,這幫凶神惡煞恐怕會被攆到天山去。

現在他願意對劉獅子稱臣,就是因為回去他還是天山之主,而且比過去更強,要是劉獅子要過去當天山之主,那他可就不樂意了。

所幸,承運起身胸有成竹:“大帥想撐多久,河湟就能撐多久。”

“二哥放心,他三邊總督縱然扼守陝甘,河湟也困不死諸位。”劉承運道:“河湟地勢特殊,我認為明年即使不下雨,也不會出現大旱。”

他解釋道:“秋天下過最後一場雨,雨水都在山上,凝成高山雪頂,等到開春哪怕不下雨,桃花汛來了,照樣能灌溉田地,因此明年或許談不上豐收,平年吧。”

聽見這話,劉承宗咧嘴笑了起來,承運不像彆人,不論任何問題,劉承運都總能用深入民間百姓的親身體驗來給他回答。

他問道:“也就是說,我們能撐整整一年。”

“至少一年。”承運道:“民間糧食還很充足,隻要不鋪張浪費,大帥下個禁酒令,修起水車、種抗旱的糧食,到明年這個時候,兵糧上可能會緊張一點,但民間不會有事,更不會出亂子。”

“那就按兩年算,時間足夠了。”

對待旱災的看法,劉承宗向來報以最悲觀的心態,河湟沒有旱災的趨勢,他還能抱有一絲僥幸之心,但如今有了趨勢,他很難去幻想旱災很快就能停止。

就算三年不下雨,在這個時代都不算誇張。

劉承宗對承運道:“我們為了糧食,河湟算是百業俱廢,不能讓旱災再毀了河湟的收成。”

他口中的百業俱廢並非謙辭,河湟原本有能力供養大量脫農人口,投入手工業、服務業。

在土地產出沒有大變化的前提下,龐大的軍事人口擠占了這些名額,更何況河湟的賦稅很低。

這並不是低在名義稅收上,他們買走了百姓一半的糧食收入而且還有著接近中原十倍的間接鹽稅,尤其後者,擱在哪都是惡政。

但河湟好就好在對普通百姓,隻有這一樣惡政。

這裡沒佃戶、沒人頭稅、沒田稅、沒攤派,百姓不單負擔得起,而且還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像神仙一樣。

而百業俱廢,就是對將、官階層的惡政,手工業好在還有官辦的百工局,河湟為保障百姓生活,全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

帥府總在分地,這邊分著舊地、那邊墾著新地,地方上從軍隊裡出來的那幫鄉長、保長見著沒地的人眼睛都冒光,眨眼就是分地、給牲口、編戶這麼一套流程下來。

那都不叫把人拴在土地上,簡直是給焊死在土地上了。

軍人是最爭強好勝的群體,即使他們到地方,對待命令的態度依然沒有改變,差彆無非在於戰功變成政績,開墾多少土地、修了幾條水渠、安置多少百姓、打上多少糧食,跟過去戰場取了多少首級是一樣的。

這種情況下,百姓兒女有自家人均七八畝地,誰願意去服侍彆人當孫子。

這導致付費玩家失去了普通玩家這一必不可少的遊戲體驗。

對劉承宗而言,這種局麵很難長久,維持這種政策,他需要付出很多隱性代價,人是有需求的,壓製一部分人的需求,才能滿足另一部分人的欲望。

將領們認為壓製那些霸占財富的刁民,能讓所有人過得更好,也能從中滿足他們的欲望,才能避免內部崩潰。

這不是劉承宗的謊言,如果他們能統一天下,百姓都過上相對富足的生活,高官之主良臣猛將自然也能擁有很多享受。

代價是他們不能停滯,停下來,事情就會朝著劉承宗不希望的方向發展。

沒人賣兒鬻女,哪兒來那麼多仆役婢女呢?

“兵糧不能緊張,水車要造,但萬一沒水了呢?”劉承宗搖搖頭,對承運道:“我們在河湟修幾個水塘。”

水塘是水庫的古稱,也叫坡塘,比較有名的水庫是安豐塘,為春秋時期楚相孫叔敖主持修建,有引水、蓄水、灌溉的能力,能灌溉十萬畝田地。

劉承宗對承運道:“我從韓王府拿的書裡有本泰西水法,你回去看看,還有那幾個投奔過來的蘭州舉人秀才,都撥到你那,仔細選址,集五鎮之力,用兩年秋冬,修幾個水塘。”

“有了這幾座水塘,再配合其他水利、選種手段應可對抗旱災。”

承運起身抱拳領命,就見劉承宗也起身,拍拍他笑道:“那幫人可能有些問題,但都是讀書人,興修水利的事,應該不會使絆子,積累經驗,將來我們把黃河海河都給它治了,人定勝天。”

說罷,劉承宗才扶著桌案對眾人道:“時間不早,既然軍議還每個結果,諸位兄長先去吃飯休息,群策群力,多琢磨幾次,一定有對付洪承疇的方法。”

眾人看他並不急切,心中也都稍稍輕鬆,紛紛起身告退,卻聽他道:“自用兄、師大匠留一下,我還有事詢問。”

待眾人離去,隻留下師成我和王自用麵麵相覷,才聽劉承宗問道:“王兄,如果籌集騾馬兵甲,三劫會能在祁連山那邊籌措多少?”

王自用沉吟片刻,道:“戰馬一千匹、兵甲一千府,再有駱駝三千頭,除此之外應該還能弄到十門湧珠、小滅虜炮,但炮彈火藥恐怕隻夠打一仗。”

劉承宗再問:“若寧夏軍被調動,大軍得入甘肅,三劫會能否為我敞開嘉峪關、肅州、甘州、涼州的城門?”

王自用一聽這話,就知道劉承宗心裡已經對軍議的結果有了思慮,連忙抱拳道:“若能讓那些寧夏軍離開,甘肅的城門,大帥就看咱三劫會的手段吧!”

“我明白了。”

劉承宗接連頷首,轉頭看向師成我,他說:“師大匠,我需要兵工廠為我造一種單支十五斤以內,能把開花彈送到一裡之外,作為野炮的替代火箭。”

題外話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