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整個客棧是回字形的結構, 一層一進門便是中堂,左側是廚房,右側是客棧工人的宿舍, 宿舍旁是浴房,馬棚在右側外露天。廚房連接著後麵的柴房,柴房後麵是茅房。茅房左手邊是最便宜的兩間大通鋪, 滿住可以容納三十人, 通鋪背後和左側都是人字號房,左側三間是甲乙丙, 背後三間與中堂共用一麵牆壁, 是丁戊己。
中堂東北角是上樓的樓梯,連接樓上甲乙丁己四間房相交之處, 樓梯一分為二,往甲丁方向去通往後麵天字房和地字房,另一端通往丙戌。
樓梯是上二樓唯一的方法。
廚房上方對應的是天字房戊、已,柴房對應二樓丙號房, 一層的茅房與兩個通鋪房對應二層天字甲乙號房,而右手邊的甲乙丙三間人字房對應的是樓上二層的天字丁號房。
樓上的字號丁庚兩間房對應樓下人字號丁戊己三間房。地字號辛壬戌已四間房下方便是中堂。
地字甲乙丙三房下方便是一樓的工人宿舍與浴房。
驚風住在地字號甲字房,伯景鬱住在乙字房,許院判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住在最安靜的丙字房,三房相連。
死者在地字號已字房, 對麵是伯景鬱的乙字號,出門左手丁字房住著遊商張闖, 右邊的戊字房暫時空置。
因此距離已號房最近的便是伯景鬱與張闖。
伯景鬱說自己聽見聲音便開門出來, 進了房間查看,緊接著張闖便從房間出來查看情況,看到伯景鬱在房間中, 手裡拎著一把刀。
房間內過於乾淨,沒有其他雜亂的痕跡。
若真是按照捕頭所說,隻有五個人進入過這個房間,那凶手必然是在這五個人之中。
庭淵:“能否將死者的衣物讓我看看?”
仵作將衣服從箱子裡取出來,“公子請看。”
庭淵看了一下血液浸染的範圍,在腦海裡構建了當時的場景。
可以排除死者是自殺的。
仵作問:“公子有什麼發現?”
作為一名刑警,不輕易下論斷才是對這份職業的尊重,在所有證據沒有調查清楚時,庭淵不會給出武斷的結論。
他問捕頭:“從房間中傳出尖叫聲到張闖高呼殺人啦之間隔了多長時間?”
捕頭道:“據現場其他人反應,前後不過十息的時間。”
庭淵已然心中有數:“彆的暫且不論,哥舒無災不是凶手這點毋庸置疑。”
曹縣令問:“公子何以判斷?”
庭淵從凶案現場出來,對曹縣令說:“曹縣令,我給你演示一遍,你就能清楚了。”
曹縣令:“公子請。”
庭淵:“勞煩仵作大哥扮演一下本案暈倒的官差鄭南江,鋪頭大哥扮演一下遊商張闖,我們還原一下昨天夜裡的情況。”
仵作與鋪頭同時點頭。
庭淵道:“等會兒仵作大哥你在房中尖叫一聲,我會從對麵房間出來,鋪頭大哥則是從張闖的房間出來,注意數一下你用了多少步到房門外。”
“好。”
庭淵看向哥舒璡堯:“哥舒大人,由你發號施令,我們就開始。”
哥舒點頭。
庭淵與捕頭各自進入相應的房間。
哥舒:“開始。”
仵作在房間裡麵尖叫一聲。
伯景鬱昨夜坐在房中桌旁休息,庭淵從房間裡麵出來,徑直進入現場,走到房中桌旁。
他數了一下,自己一共走了十四步,若是伯景鬱,差不多就是十步。
一息三秒,一秒兩步,從伯景鬱聽到聲音出門進入房間,時間大約是兩三息,其中他還有試探鄭南江鼻息的動作,加在一起估摸三息時間。
昨夜張闖是剛躺下,還未睡熟,因此他聽到聲音之後,下床先穿了鞋子披了外衣才從屋裡出來查看情況。
捕頭照著張闖自己的描述,與伯景鬱的描述,再加上旁人佐證,還原了昨夜張闖的行蹤。
從張闖房間穿鞋穿衣,開門,然後來到案發現場門外。
捕頭用了三十步,穿鞋,穿衣,開門這些都會耽誤時間。
再到他發出驚叫,整體耗時大約是七息。
而眾人都說從驚叫聲到張闖高呼之間隔了十息左右。
庭淵問曹縣令:“縣令如今可弄明白了原因?”
曹縣令點頭。
哥舒無災的時間與張闖的時間卡得嚴絲合縫,如果鄭南江進屋時哥舒無災正在殺人或是殺完人準備離去,那麼此時他應該沒有時間打理案發現場。
而根據死者脖頸處的傷口可以判斷,血液要麼飛濺在屋內,要麼就是飛濺在凶手身上。
哥舒無災雖比死者要高,身上卻沒有任何血跡,兩次叫聲之間僅隔了十息,正常人殺人被撞見,下意識反應就是跑,或者是連目擊者一並殺害,而這又是客棧,人員密集之地,哥舒無災沒有逃跑而是非常淡定地留在屋裡,從他一係列的舉動也能判斷,他不是殺人凶手,就是聽見叫聲進屋查看情況的好奇路人。
“隻有五人進過這個房間,最有嫌疑的哥舒無災不是凶手,那麼凶手是誰?”
庭淵:“哥舒無災排除,店小二薑塘也要排除,薑塘不在場證明十分充足,案發時間段內他幫著住在地字甲號房的驚風去將馬匹轉移至柴房,隨後從柴房出來往中堂走聽見了叫聲,與一同在樓下洗澡的官差陳之相遇,兩人一同從樓下上樓,這個時間段內他有人證為他做不在場證明。剩下的也就三個人,從他身上血液分布的程度能夠判斷,他不是自殺,若是自殺,傷口應當是從右往左,在下巴正下方,而不會是斜向上的走向,若是從側方割喉自殺,傷口也應當是上淺下深。”
曹縣令:“為何?”
庭淵走到屍體身旁,拿起死者的一雙手,“縣令請看。”
曹縣令認真看後,發現了原因。
這聞人政是個左撇子,無論他是用左手還是右手自殺,都不可能割出下淺上深的傷口。
官差們的佩刀用的都是刀口薄而刀身厚,前薄後厚,為的就是更加鋒利。
想要造成聞人政脖子上這種傷口,除非聞人政使用的是靠近刀把的地方反向割喉,但自殺的人誰會用這種方式割喉呢?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曹縣令撓頭:“那按照你的意思,凶手是陳之和鄭南江二人之一?”
庭淵:“或許曹縣令應該將他們重新叫回客棧,補全最後一環推理。”
曹縣令此時有些無語,剛剛他才讓人把這些人全都帶回去,如今又要叫回來,早知道就不讓他們走了。
曹縣令對捕頭說道:“你騎快馬去追上他們將他們帶回來。”
捕頭:“是。”
仵作心中一直有疑慮,如今案情已經清晰明了,他忍不住問道:“公子如此年輕,怎的屍檢斷案如此嫻熟?”
曹縣令也很好奇:“是啊,公子看著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
庭淵笑著說:“我自小博覽群書,最愛看的便是各種驚奇的故事,人各有所長,而我最擅長的便是這推理。”
曹縣令笑著問:“不知道公子有沒有興趣替縣衙做事,我這浮光縣正缺一個師爺。”
像這樣的人才,誰能不動心思。
哥舒的臉瞬間垮了,“曹縣令,當著我的麵挖我的人,怕是不好吧?”
曹縣令心頭一震,忘了這一茬,光想著籠絡人才了。
他一拍腦袋:“瞧我這腦子,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庭淵緩和他們的氣氛道:“承蒙曹縣令厚愛,隻是我這身體確實不好,需要常年臥病在床,無法勝任師爺一職。”
哥舒道:“庭淵確實身體不好,不是他有意推脫,曹縣令今日也看到了。”
曹縣令:“是我魯莽了,那我就隻能祝公子早日康複,希望將來能有合作的機會。”
庭淵淺淺一笑。
伯景鬱一行人前腳剛進縣衙的牢房,身上的汗都還沒乾,又有官差過來叫他們,將他們逐一捆上。
陳之問:“兄弟,這是又要帶我們去哪裡呀?”
衙役道:“上頭有令,帶你們回客棧。”
陳之:“案子破了?”
衙役:“不清楚,上麵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當然不會是案子破了,若真是案子破了,怎麼會將他們捆起來,而不是放他們各自離開。
一行人等走了二十多裡到縣衙,又要從縣衙走回去,天黑之前他們都趕不到縣衙。
庭淵則是和哥舒一起在客棧裡麵四處轉悠。
哥舒看他來來回回轉悠,好像在找什麼東西,問他:“你想找什麼?”
庭淵道:“找證據。”
哥舒不解:“什麼證據?”
庭淵也無法和他解釋自己到底在找什麼東西,因為證據不是固定的。
他道:“如今還真有一樣東西需要你們幫忙找,帶血的衣服或者是帕子。”
庭淵在路上遇到了所有的嫌疑人,他們沒有一人身上沾染了血跡,也就意味著,證據要麼被銷毀了,要麼就是被藏匿起來了。
事發時,中堂有很多人,若真有人身上沾染血跡,經過中堂必然要被人看出來。
那麼能夠合理地帶著衣服經過中堂,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洗澡。
而案發時,正好有一位官差在洗澡。
庭淵將重點搜查的地方放在了浴房裡麵。
縣令讓人裡裡外外地將浴房全搜了一遍,並沒有發現裡麵有任何帶血的衣物和布條。
“稟縣令,沒有。”
曹縣令看向庭淵。
庭淵問:“確認每一處你們都搜了?”
捕頭們點頭:“是的,都搜了。”
哥舒也道:“屋裡確實沒找到。”
庭淵起身,親自去找,屋裡所有能看的地方,他都看了一遍,的確沒有。
唯獨地上的大木桶,沒人挪動過,裡麵還裝著一大桶洗澡水。
庭淵:“把桶裡的水倒了,抬起來看看。”
其他人按照他的意思照做,桶裡也是乾乾淨淨的。
曹縣令:“有沒有可能是燒了?”
庭淵搖頭:“絕無可能,所有房間和地麵我都看過了,沒有燃燒過東西的痕跡。”
仵作:“有沒有可能在廚房裡燒的?”
庭淵更是搖頭:“若有此事,豈不反常?怎會沒人提起。”
仵作一想也是,“那會藏在哪裡去了呢?”
庭淵仔細想了又想,最可疑的地方,無非是這間浴房,還有他們住的地方。
這兩個地方早就被裡裡外外的搜了個乾淨,若是這兩處沒有,他一時間也想不到會在哪裡。
其他地方捕頭們也都搜過。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用來做
“恐怕,隻有凶手能夠給我們解答了。”
一眾人緊趕慢趕,在天黑後終於是趕到了客棧。
大家的腳都走麻了。
人群中,庭淵一眼就看見了伯景鬱,即便是如此落魄,他也不似旁人那般,站得歪七扭八,依舊身姿挺拔。
實在是很難讓人不注意到。
明明身上已經被汗水打濕,累得不行,依舊不忘帝王家的威嚴和禮儀。
庭淵也是頭一次遇見這麼能端著的人,真是時刻都在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曹縣令道:“案件案情我們已經查得差不多了,現在也已經鎖定了凶手的身份。”
立刻便有百姓問道:“是誰呀?”
曹縣令:“案情還有一些疑點,大家少安毋躁,庭公子還有些問題問你們。”
庭淵站在曹縣令身旁,對捕頭說:“將身高不足七尺的人先鬆綁了。”
捕頭看向曹縣令。
曹縣令點頭了,他這才去放人。
死者身高約莫七尺,因此比他矮的,都可以鬆綁了,他們沒有嫌疑。
其他人就不乾了,“為什麼呀?”
庭淵解釋道:“因為凶手身高在七尺以上。”
現場還有一半人在七尺以上。
庭淵又道:“將那些住在一樓,從未去過二樓的人也放了吧。”
又放了一波,就剩下住在二樓的房客,以及一些去二樓送過東西的夥計。
如今還剩下十三人。
伯景鬱倒想看看庭淵想做什麼,他曾經庭哥舒璡堯說他破案的能力很強,如今也算能親眼見識到了。
庭淵:“好,現在由你們依次告訴我,案發時間段內,你們都在做什麼,祖籍哪裡,從哪裡來,去往哪裡,逐一給我說個清楚明白。”
庭淵指了指伯景鬱,“你最高,從你開始。”
其實凶手之前他們就已經推論出來,就是押解聞人政入京的官差之一。
曹縣令和哥舒都看不明白為什麼庭淵不直接點他們兩個,而是要繞圈子。
伯景鬱不知道庭淵要做什麼,但他按照庭淵的意思,將庭淵想知道的內容全都告訴了他。
庭淵滿意地點頭:“好,下一個。”
隨後他們依次講明自己的來處和去處,以及自己在案發時正在做什麼。
聽完他們每個人的證詞後,庭淵回頭問負責記錄的人,“記錄完了嗎?”
對方點頭:“都記錄完了。”
庭淵伸手,對方便將記錄的紙張都遞給了他。
庭淵依次看完,隨後將東西拍在桌上,說道:“你們當中有人說謊了,我們這裡查到了一些證據,與你們的口供對不上,彆說我沒給你們機會,如果再不說實話,那就隻有把你們拉到縣衙讓你們嘗嘗刑具的滋味了。”
庭淵轉頭問捕頭,“一般都用什麼手段審訊呀?”
捕頭:“皮鞭蘸鹽水,燒紅的烙鐵,拔掉指甲,用小錘子一點點敲碎指頭。”
庭淵嗯了一聲,“如果這都沒有用呢?”
捕頭道:“若是這都沒有用,蒙上眼睛捆住手。扔進地牢裡麵,放上幾百隻老鼠和幾隻貓。”
“有意思。”庭淵笑著說:“突然有點期待了,要不你們堅持到底,讓我也見識一下這大場麵。”
有兩個膽子小的,一個尿了褲子,另一個直接暈倒了。
庭淵:“行了,這兩個放了吧,太慫了,殺人這種事情做不來的。”
伯景鬱倒沒想到,庭淵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一個人,內心竟然有這麼陰暗的一麵。
哥舒這會兒算是明白庭淵想要乾什麼了,索性就徹底不著急了,找了個地方坐下看戲。
還剩下十一個人。
庭淵:“案發時在樓下的,往前走上一步。”
這一下就有七個人站了出來。
其中就包括官差陳之和鄭南江。
庭淵依舊是和捕頭說:“這些也鬆綁吧。”
驚風開始著急了,“庭公子,你這是在搞什麼,我們家公子肯定不會殺人。”
庭淵沒有回應驚風的話。
哥舒道:“相信庭淵,他會公平公正的。”
驚風心說,這還怎麼公平公正,就剩下四個人了,他們家王爺還沒被鬆綁。
伯景鬱又是最早進房間的人,大家本就懷疑是他殺了人,這種念頭還沒抵消,庭淵這麼乾,豈不是要落實就是伯景鬱殺人。
伯景鬱處變不驚地看著庭淵,就想看他到底想乾什麼。
曹縣令也坐不住了,“你怎麼把……”
話沒說完,就被哥舒給打斷了:“曹縣令,庭淵自有理由。”
就剩下四個人。
伯景鬱,張闖,住在天字房丙的一位書生,還有一個住在天字房已的男人。
張闖見隻剩下他們四個人了,對著伯景鬱說:“果然是你,你這個殺人凶手。”
伯景鬱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專注地看著庭淵,想知道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庭淵笑著說:“哥舒公子莫要這樣看著我,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倆有一腿,等會兒我再說什麼,彆人都會覺得我不夠公正。”
張闖一聽這話,更著急了:“好啊,原來你們是認識的,你該不會是想包庇他吧。”
伯景鬱聽庭淵這麼說,難得臉上有了笑意。
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他到現在都沒弄明白庭淵想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