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沉暮察覺異常，趕到離嫿的寢殿的時候，室內已經空無一人了。

他看著桌上孤零零的玉玨，拿起來，自言自語，

“怎麼……又被丟下了麼，小離姐姐……”

他最討厭被人拋棄了。

本來還因為顧忌著姐姐，但現在看來，他應該接受流觴的提議的，人族，確實也有很多討厭的東西。

……

魔族果然毫無預兆地發起大規模的進攻了。

一支支詭異的、攜帶著煞氣的火箭，朝那瞧著堅不可摧的禦魔結界襲來，天空中仿佛一朵朵絢麗綻放的煙火。

誰想到，結界竟被那詭異的火焰灼出一個個破洞，在火箭的攻勢下，裂口越來越大。

很快魔兵就從那幾個裂口漏進來了，對邊界附近的百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眾仙門急忙組織應對，一時間戰火連天，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而妖族還趁機作亂，與魔族裡應外合。修真界可謂是疲於應對。

一眾修士火速彙集在一塊，每隔幾個時辰都得彙報當前的戰況，又共同商議破敵之法，他們真怕抵擋不住，到時候大陸上生靈塗炭……人間地獄。

“我所打聽到的就是這樣……”

風淩淵站在宗主淩崇身側，交代了自己潛伏在魔界裡探聽到的東西。

“這深淵魔域裡的煞焰……怎麼會有這種魔力！能破壞咱們的結界，到底是誰告知他們的？！簡直歹毒！”

有脾氣火爆的修士先罵開了，一直在打魔兵，可真是又累又煩，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了，他們人馬俱疲。

而那些打前陣的魔族根本就不會疼也不會累，戰亂之下滋生的恐懼、憤怒、悲傷、沮喪等情緒，怨氣、戾氣，於魔族來說是極好的“養料”，間接助他們魔力暴漲，簡直氣煞人也！

“魔族這麼作惡，天上的眾神都沒知曉嗎？怎麼對我們不管不顧了呢？”

也有人大膽地發問。

人界戰亂，魔族為禍，百姓們也時時求神禱告，可至今天上沒有半點音訊，無人支援。

有不少憤怒的百姓甚至都罵了，還砸了不少神像和祠宇，這些動靜天上的神仙們不可能不知道，因為他們也靠著凡人的信仰之力修煉的。

“不可無禮！”

道行高深的修士急忙訓斥他，不敢說這種不敬神仙的話。

也就在眾人沉默無奈的時候，忽然有人注意到天上，一朵雲團竟緩緩地朝地麵飄下來，待雲霧散儘之後，一鶴發童顏的老者、伴著左右兩個仙童，顯現在眾人麵前。

“是、是無極星君？！”

有曾見識過神仙的老修士激動地說道，真神仙啊！居然下凡來了，人間有救了！

“拜見星君——”

“諸位快快無須多禮……”

麵容慈眉善目的星君連忙安撫眾人，他是受天帝旨意下凡來助禦魔一臂之力的，天庭也即將麵臨天劫，眾神仙也是忙著應對，但也沒忘人間疾苦。

也直奔主題，他接著說道，

“想來，魔族是偷看了老朽洞府裡的〈太荒全録〉，從中得到了破壞結界的辦法，甚至還把那頁的記載撕了去……”

無極星君左側的仙童正捧著那本寶録，向眾人展示了那被撕去的殘餘紙頁，眾人一看，果然如此。

“那……可還有應對之法？”

淩崇恭敬地，替眾人問道，隻能寄希望於此，隻要保住了結界，就都好辦了。

星君捋了捋長須，解釋道，

“那深淵魔域的煞火，上古自有之，至陰至毒，確實能侵蝕靈氣，但萬物相生相克，乃是自然之道……”

“在另一本的〈太荒全録 海河新篇〉中便有記載，二重天上，有伏沅聖泉，可滅這魔域煞火，老朽也是因去取了這聖泉之水，才耽誤了些功夫……”

“隻要讓人將這瓶聖泉水投放進那魔域煞火的焰眼，便可將這魔火徹底熄滅，爾等可有人願意前去？”

聽到有破解之法了，眾人個個皆是士氣大振，鬥誌昂揚，爭先恐後地紛紛自動請纓——

“我！我願意前往……”

“小道願意前去！”

“護衛蒼生，我也義不容辭！”

“我也能去！”

無極星君瞧著這些修士的無畏熱血，搖搖頭，眾人不解其故，星君卻提醒道，

“諸位，這魔域煞火……可不簡單啊，自上古綿延至今，威力無窮，且焰眼的位置最為劇烈，若想熄滅它，去投聖泉水的人……可是會被灼燒身殞，就算修為再高，也是會形神俱滅、不入輪回！諸位……可還有人考慮清楚的？”

最後這句話，直接把當場的眾人炸個閉口不言，也沒人再爭了。

形神俱滅是什麼概念？

修為高的靈修，肉身死亡，尚能以元神形式存在、繼續修煉，但元神再滅，那可真徹底消散於世間了！什麼都沒有了。

他們苦苦修煉了幾百年上千年，付出了數不儘的時間和心血，怎麼可能一朝毫不留戀地選擇半途而廢？

誰肯啊！

“小道……”

風淩淵在眾人麵麵相覷、不敢吭聲之際，欲要往前一步，剛開口就被旁邊的師兄淩崇一個眼疾手快將他扯了回來，這小子，逞什麼能呢！

“請容我等再商議商議……”

無極星君頷首，表示理解，耐心地等著他們的結果。

“小道有一事不解……”

風淩淵特意慢後幾步，向他求教，

“星君可知這世間，可有什麼隱藏魔氣，不露痕跡的辦法？”

“不可能，連之前的魔尊也不可能做到的事。”

無極星君搖頭否定，抬眼瞧著破損的結界，倒是想起了那件事，

“不過若小友說的是此次的主事魔將，沉暮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

風淩淵當即點頭，道，

“正是他。”

星君神色複雜地歎道，

“這就說來話長了……當年神魔交戰，我族的奉華神女被魔族的一位將領蠱惑心智，與其相戀，甚至珠胎暗結，後來那魔將戰死，天帝震怒，將奉華神女幽禁於溪暮山下……”

“神女腹中的魔胎降世後，起初表現得與普通凡人無異，我等也就掉以輕心……誰料到那孩子失了蹤跡，或是被奉華神女悄悄送走，抑或是遺失了……而後幾百年過去了，才得知是被魔族中人帶走了。”

“此子正是沉暮，他身上是神魔雙血脈，想壓製一方的氣息就容易了，而且修煉速度也異於常人，進步得十分可怖，他仇視著天庭連同著人界……如今看來，實在應了亂世魔星的命格……”

“竟是這樣……”了解了這段故事，風淩淵也默默做了個決定。

……

商議著人選，因為方才有風淩淵的“自告奮勇”，眾人仿佛有了宣泄的出口了，想到他已是藍境的修為，若他能去，那便有八九分的把握了，於是紛紛期待地看著他，一個個狂熱的眼神不言而喻。

這簡直把淩崇給氣壞了，將他拉到一旁，恨鐵不成鋼地傳音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誰教你出這個頭的，你真以為自己有幾分本事？星君可說了，會形神俱滅！你一點都不怕死了不成？’

‘師兄……’

風淩淵無視他憤然的神色，道，

‘總有人要去的，我去，有何不可呢？’

‘可！太可了！’

淩崇能聽出來他做了決定，可他不會允許的。踱來踱去，他說道，

‘你說得很對，既然總要有人去，我作為你師兄，有什麼事……也是為兄的先來，哪裡輪得到你！’

淩崇咬咬牙，在這麼匆忙倉促的時刻就要做出生死存亡的抉擇，試問誰能做好心理準備啊！

但……唉！

風淩淵猛然看向他，怎麼連這種事師兄都要跟他搶呢，直接說出了口，鄭重地，

“由我去！師兄，你肩負著宗門重任，宗門離不開你，我知道魔域煞火的具體方位，我去最合適！就算你攔著我，你獨自去，我也會跟著去搶先你前麵。”

“你——”

淩崇想不到自己這把年紀了，還會紅了眼眶。

這傻小子！自私點不好嗎！罵道，

“你還真要我親眼看著你去……”去送死嗎！

風淩淵不再多言，已經下定決心，勸不動了。

“師尊……”

離鏡幾個也大為吃驚，神色痛苦，他們要勸，能勸得動？

離嫿此刻也隻能無言地望著他，對上他看過來的瞬間，那眸中深藏的遺憾與決絕……

難道她的夢境竟是要在這種情境下“成真”麼？

這麼從容赴死，他還真舍得，舍得拋下這麼多在乎他關心他的人。

離憂師妹已經悲從中來，小聲抽泣了……

悲愴的氛圍仿佛實質的愁雲，壓在眾人頭頂。

可戰況愈發慘烈了，魔兵再一次大規模入侵，不能再拖下去了……

無極星君打量著風淩淵，對於他的自動請纓，眼中帶著隱晦的讚賞，再看看其他推脫不敢上前的修士大能，默歎了一口氣。

攜帶著那瓶珍貴的聖泉水，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風淩淵毅然拿出了最後一道神品符籙，撕破虛空，然後，毫不猶豫地踏步進去。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裂縫即將關閉的時候，誰也沒有料到，又有一道身影趁人不備，緊隨其後鑽了進去，等眾人回過神來想攔時，裂縫已經徹底閉合了。

“離嫿——”

宗主淩崇大為震撼，這丫頭跟進去做什麼，瘋了嗎！完了完了！

“師妹！”

反應過來是誰後，離鏡喊得目眥儘裂，師妹她怎麼會！急忙撲了過去，可，什麼都沒有抓住。

此刻都無法挽回了。

無極星君也料想不到這情況，拿出了天地寶鑒，與眾人實時窺視魔域裡風淩淵那邊的情況。

……

風淩淵依靠強大的意念，將通道定在了魔域深淵之上，這裡有看守的、有取焰火的魔兵守衛，都被他先解決了。

可當離嫿也隨後從虛空裂縫出口掉落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傻眼了，甚至以為是錯覺，

“你……你跟來做什麼！”

她知不知道這一趟行動的目的與……下場，她怎麼敢的！

“我送你回去！”

頃刻間他不容置喙地說道，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法子。

“淩淵尊者都要投身大義了，就沒必要白費精力來管我了。”

離嫿麵上掛著僵硬的淺笑，平靜地說道，仿佛對於他的即將犧牲沒有半點傷感。

“你就算厭惡我，也不該拿自己的安危來開玩笑的。”

風淩淵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滋味兒，總之不好受，怕再多看看她，就舍不得了。

“我沒開玩笑，師尊……我……”

離嫿想說的話，卻沒說出來。

“莫要胡鬨了！你等會就用這個回去！”

風淩淵把自己的得一劍召出來，下了安全護送她離開的死命令，而後便不敢再看她的眼，往崖邊走去，縱身一躍。

隻期盼往後她能好好的，就夠了。他想。

底下是不可見底的深淵，上古的魔氣、煞氣翻湧彌漫，那最濃烈的焰眼就在底下，光是在崖頂都能感受到它的炙熱與瘋狂，叫囂著要擾亂人的心誌，引人入魔。

離嫿隻來得及撲到崖邊，眼看他衣袂翻飛，飛快往下墜去。推開了靈劍的阻攔，她毫不猶豫地，也跟著一跳。

覺察到上邊的動靜，風淩淵抬頭往上一看，直接呆住了，當即控製著下落的速度，待與她齊平，一把將她撈住，耳畔的風刮得凜冽如刀。

“你瘋了嗎！誰要你尋死的！”

他失控地怒斥著。

在他要把她拋上去的時候，離嫿索性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身，怕他聽不清，與他傳音，

‘怕師尊一個人太孤單了，我想陪著師尊。’

那麼多人就眼睜睜等著他來送死，她沒法斥責誰，但她卻沒法看著。

可是人死後……真的就什麼都沒有了嗎。

‘師尊，我隻是想來送你一程……你就彆再說我了，難道你不想嗎？’

生前不能在一起，能死在一塊兒，也算了了夙願。

離嫿偎在他微涼的懷抱裡，兩人依舊迅速地下墜著，這一過程，仿佛被拉得十分漫長。

風淩淵聽見了她的聲音，隻有滿滿的惶恐無措，抱著她的臂膀緊了又緊，

“怕嗎？”

這個傻丫頭竟然這麼倔，連後路都不要了。

“怕……”

她帶著哽咽，越來越接近崖底，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對危險的本能恐懼，她怕得發抖，又更難過……這次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最後的沉默，便是兩人最後的、心照不宣的遺言。

人界的眾人隻能透過寶鑒看到他們一前一後跳下深淵，最後的時候風淩淵拿出了聖泉水，煞火覺察到了不屬於魔界的氣息，頓時翻湧魔焰，意圖將這兩個異類燒成灰燼。

“師尊、師姐——”

幾個小的直接哭嚎出聲，離鏡紅著眼眶握緊拳頭，他連發聲都沒法張口。

淩崇麵上悲慟，強撐著看著他二人的身體墜入焰眼，沒多久後焰火漸漸變弱、熄滅，那處隻剩一灘灰燼冷泥。

飛蛾撲火一般，灰飛煙滅了。

“終於熄滅了——”

有人開始歡呼。

解決了後顧之憂，也代表著從這刻開始，輪到他們人界全力反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