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世界破破爛爛,小狗縫縫補補(1 / 1)

二月初,隆冬時節。

棠安市處處張燈結彩,過年的氣息越來越重了。

棠安會被稱為“一線城市裡最有人情味”的城市,不是沒有理由的。

蘇成意從箭館走出來,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和街道上紅紅火火的喜慶裝飾不同,穹頂泛著冬日裡最常見的陰沉,灰蒙蒙的。

這幾天他的閒暇時間幾乎都是在箭館度過。

然而,這個活動的發起人徐洋卻全然是三分鐘熱度,來過兩次,就不願意再在無聊的拉弓引弦上消磨時光了。

他隻是喜歡弓箭手百發百中的帥氣,並不喜歡反反複複練習的枯燥和乏味。

蘇成意對此並不在意,專注於靶心的時候,他的心情是沉靜如海的。

甚至能感受到幾分禪意。

再這樣待上幾天,他恐怕就能觀心證道,遁入空門了。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可惜塵緣未了。

蘇成意看著屏幕上的八個未接來電,心裡暗道不好,但還是回撥過去。

“喂?!”

聽筒那邊的楚傾眠怒氣衝衝。

“嗯?”

蘇成意故作平靜。

“你這家夥是在乾嘛啦!電話也不接,說好今天要去,哎喲,要去遊樂園的!!!”

楚傾眠氣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忘了。”

蘇成意實話實說,他確實是忘了。

不過誰又能想到楚大小姐會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呢?

一擲千金的生日宴結束之後,楚傾眠卻很不滿意,批評了一頓自己的老父親之後,宣布了下一步計劃。

那就是——重新過一遍生日。

她理直氣壯地說,那個生日宴是給外人看的,真正的生日隻跟親近的朋友們一起過。

所以就計劃了今天這場活動,遊樂園一日遊。

對此蘇成意倒是覺得沒什麼,反正他也不是很忙。

而且楚大小姐似乎對遊樂園這件事很有執念,想想就知道大約又是童年陰影了,剛好趁著這次成年彌補一下。

其他人也沒意見,徐洋本身就是熱愛遊樂園項目的類型,韓冰向來都是慣著楚傾眠的,林桐的性子就更不可能有什麼反對意見了。

本來她還想叫上林姐姐的,但是林姐姐一聽就如臨大敵,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大家都以為是怕花錢或者不愛去人多的場合,都一直勸她一起來玩。

林知婉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勉強同意了,林桐隻好幫忙解釋說,林姐姐恐高。

蘇成意起初覺得有點好笑,之前還以為林姐姐是萬能型人格,已經掌握一切生存技能的那種。

但林桐緊接著又說了恐高症的來曆。

小時候的林知婉還是不怕高的,村子後麵的山上有一種野棗樹,味道酸甜可口,但總是長在比較險峻的地方。

村裡有很多人都會趁著這個季節去打棗,然後背去鎮上賣掉,總體來說算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林知婉個子瘦小,在爬樹的時候反而更有優勢,因此她也總是加入到打棗的隊伍之中。

雖然表麵上冷靜,但她還是有點擔心摔下來的,不是怕受傷,而是怕受傷之後家裡的活沒人乾了。

結果就是怕什麼來什麼。

棗樹總共就那麼些,村裡人又多,林知婉還是個小孩子,哪裡搶得過彆人。

她隻好在山裡一圈圈走,找那種沒人發現的地方。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她發現一顆沒人知道的樹,位置很偏僻,又緊挨著山崖。

林桐說到這裡,蘇成意的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

說實話,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簡直顯而易見。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的。

林知婉真的一路從山上咕嚕咕嚕滾了下去!

——好在一路上不少雜樹枝蔓,替她卸了力。

前些天剛下過雨,山上的土質鬆軟,不是鋼鐵森林裡的鋼筋混凝土。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傷得不輕,無論怎麼費勁都無法站起來。

而且因為不能說話,連簡單的求救都做不到。

她這一失蹤就是兩天兩夜。

林桐說他當時簡直都要被嚇死了,整夜打著電筒在山上跑來跑去找人,生怕她被狼吃了。

而且林知婉又聽不見,又不會說話,想找到人就更困難。

好在村裡人多,地毯式搜索之後,終於還是在山腳下發現了奄奄一息的林知婉。

打那以後,林姐姐就非常恐高了。

蘇成意想,難怪上次從京城回棠安的航班上,她表現得那麼驚慌失措。

本來還以為是第一次坐飛機緊張,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童年陰影故事。

最恐怖的大概不是從山上跌落的那一瞬間,而是一個人倒在山崖下麵的那漫長的兩天兩夜吧。

每次站在高處的時候,都會回憶起那段潮濕陰暗絕望無助的記憶。

聽完這個故事,幾個方才還在起哄的家夥瞬間偃旗息鼓。

楚傾眠眼淚汪汪地給林知婉道歉,搞得林姐姐急得都快說話了。

回到電話這頭。

“你忘了?那你現在在哪呢。”

楚傾眠的語氣很快從憤怒變成了委屈。

蘇成意都能想象到她抿著嘴角不開心的模樣了,他想了想,把語音通話切換成了視頻。

對方接得很快,但負責出鏡的是福瑞,這小子又換上了新的背帶褲,牽引繩在它身後晃晃悠悠的。

蘇成意對著屏幕“嘬嘬”了一聲,它立刻就“汪汪!”以示回複。

鏡頭這才轉了個向,楚大小姐手裡攥著狗繩,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她臉上不高興的神情還沒有收起來,在等蘇成意的解釋。

於是蘇成意移動鏡頭,把肩上的箭包衝她展示出來。

“我剛從箭館出來。”

楚傾眠看到他這身休閒運動裝的裝束,其實已經猜到了大半。

這幾天他一有空就往箭館裡跑,就跟突然接到射日任務的後羿似的!

不然就是複仇者聯盟的鷹眼要換人演了,指環王的精靈王子也有可能。

見對方的臉色有所緩和,蘇成意又接著說道:

“我覺得晚上的遊樂園更有意思。”

“為什麼嘞?”

楚傾眠很容易就被牽著鼻子跑了,好奇地問。

“因為有很多夜間才開放的項目啊。”

蘇成意慢悠悠地說,他低頭看了一眼腕表。

比如鬼屋什麼的。

當然了,這話不能現在跟大小姐說。

“現在時間還早,過去的話,其實兩邊都能玩到。”

“那伱先來過來陪我遛遛福瑞,然後高叔送我們過去。”

楚傾眠彎腰把福瑞抱到膝上來,握住它的爪爪跟他揮手。

蘇成意打了個車過去,箭館離清江區不遠,十幾分鐘就到了。

福瑞隔著老遠就看到了他,掙紮著要跑過來。

蘇成意走近一些,蹲下來招手。

楚傾眠這才鬆開繩子,得了自由的福瑞馬上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幾個月的功夫,這家夥實在是長勢喜人,蘇成意差點沒被它撲得後仰在地上。

楚家的風水養人也養狗,它被養得像隻賽級犬,身上的毛發沒有一絲雜質,摸起來手感好極了。

蘇成意故意把福瑞身上的毛倒著薅得根根直立,像隻炸毛刺蝟。

跟過來的楚傾眠看著好笑,忍不住拿手機拍了張照。

手機鏡頭下,本來就不太聰明的福瑞更是顯得呆頭楞腦,不太聰明。

蘇成意笑了一聲,誇讚道:

“拍得不錯。”

“是吧是吧?”

楚傾眠得了誇獎,表情一下就變得很神氣。

她隨後就把手機的相冊調出來,給蘇成意挨個展示。

蘇成意連續看了幾張,隨後就陷入了沉思。

這些照片有區彆嗎??

有點像是在角度都沒變的情況下,直接來了個十連拍。

已經足以證明楚傾眠有多喜歡它了,也不知道這家夥在學校的時候是有多想念小狗。

“為什麼定在今天去遊樂園?”

蘇成意把繩子繞到手上,站起身來。

“請注意,不是定在今天去遊樂園,是定在今天過生日!”

楚傾眠提出異議。

“好好好。”

蘇成意拽著繩子,無暇反駁。

手裡感覺像是拽住了一頭滿地亂竄的蠻牛,也不知道楚傾眠是怎麼控製住福瑞的。

“因為前兩天要忙公司的事情嘛,得到風聲,電視台那邊在籌備著一個新的綜藝節目呢。”

楚傾眠歎了口氣,為了這件事,前兩天她忙得都快飛起來了。

“嗯?什麼節目。”

蘇成意有些好奇。

“具體什麼形式還不清楚喔,反正是音樂綜藝!投資很多的,估計會火。

不出意外的話,過幾天就要開始商議人選啦。”

楚傾眠想了想,又接著說:

“蘇成意你都不知道,當老板超累的好吧!有這種資源,每個藝人團隊都要來找你。

給了他吧,她不滿意;給了她吧,他又不滿意!!

我乾脆讓他們幾個組團出道好了!就叫TFpeople!”

能聽得出來大小姐滿腔的怨氣,蘇成意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她氣鼓鼓的臉。

但是沒辦法,她以後要處理的事情隻會更多更複雜。

蘇成意忽然有點理解楚遠江為什麼現在非要把醒醒娛樂交給她了,因為沒有這樣一個遞進的過程的話,日後想要接受起來就更難。

多少也算是個緩衝期吧。

高檔小區的好處就是麵積夠大,遛這樣的大型犬也不在話下。

繞著人工湖走了半圈,福瑞尚且興致高昂,人倒是有點走累了。

太陽快要落山了,出來遛狗的人也越來越多,福瑞也見到了不少平日的小狗朋友。

伯恩山犬是出了名的溫順,從不呲牙打架。有時候被小型犬挑釁了,也不會生氣,很有大狗的謙讓。

所以福瑞在小區狗圈裡的名聲很不錯,一路走來已經和不少小狗貼貼過了。

蘇成意看著它左右逢源的樣子,忍不住想,果然是狗隨主人。

如果是他來養的話,就不一定了。

肯定會是一條沒有朋友的厭世小狗。

楚傾眠顯然也認識小區裡所有的狗狗,這位大小姐有空的時候估計都是自己遛狗的。

“lucky呀~今天剛洗過澡喔,好蓬鬆!”

lucky是一隻微笑天使薩摩耶,像隻蓬鬆的小蛋糕一樣,連蘇成意都忍不住上手摸了兩把。

“皮皮也出來玩啦!”

皮皮人如其名,是一隻哈士奇,眼神非常智慧。

蘇成意很懂事地沒有上手去碰它。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楚傾眠成功被它舔了一手的哈喇子。

“福瑞不可以踩到小虎的腳!”

小虎是一隻柯基,說實話,還沒有皮皮和福瑞的膝蓋高。

會踩到也是沒辦法的事。

福瑞完成今日的社交目標之後,也玩夠了,終於心滿意足地往回走。

蘇成意忍不住想,你小子有什麼好不情願的?楚家本來也夠你跑了,都不用費勁出門。

兩人一狗剛走了兩步,就看到前麵的路口拐出來一隻金毛狗子。

金毛是出了名的隻對人類友好,對同類一般都有些敵意。

每隻金毛的座右銘:“世界上沒有一個壞人,世界上沒有一隻好狗”。

所以蘇成意拽了拽繩子,想帶福瑞繞著走。

不然真打起架來,福瑞這個膽小的戰五渣會一秒鐘就被金毛掀翻在地。

結果福瑞杵在原地,就不願意動彈。

對麵的金毛也是一樣的情況,主人怎麼拽繩子都不往前走。

楚傾眠愣了一下,忽然垂下眼睛。

蘇成意察覺到,偏頭問道:

“怎麼了?”

“前麵的金毛小狗是波波。”

楚傾眠小聲說道。

波波?

蘇成意在腦海裡搜尋了一下這個名字,忽然回憶了起來。

波波是小花之前去醫院的時候認識的朋友,恐怕是它的生命裡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朋友了。

兩人因為想到這件事情而同時陷入了沉默。

波波卻忽然拽著它的主人跑了過來。

蘇成意以為波波是來找福瑞打架的,沒想到它直直撲向了楚傾眠,很歡快地搖著尾巴。

“哎呀,是你們呀!”

波波的女主人見到他們也很高興。

楚傾眠摸摸波波的頭,仰起臉來笑著說:

“嗯!好巧喔。波波也出來玩呀。”

“不是出來玩,這家夥最近一直蔫兒了吧唧的,我專門請假帶它去看醫生呢。”

女主人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狗子的背。

“啊?沒什麼事情吧!”

楚傾眠一下就變得緊張。

“沒有沒有,什麼問題也沒有,估計就是新換的狗糧不喜歡,這家夥.”

女主人笑著抱怨。

楚傾眠鬆了口氣,也跟著笑起來。

或許是福瑞還小,波波並沒有像跟小花吵架一樣跟福瑞吵,而是擺出了老大哥的穩重架勢。

等到女主人牽著波波離開以後,楚傾眠才收起笑容,輕輕歎了口氣。

蘇成意當然知道她為什麼歎氣。

小花離開之後,留下的並不隻是一些難以觸碰的回憶,還有生活中時不時就會冒出來的痕跡。

或許它有偷偷拜托過波波,下次見麵的時候要給大小姐摸摸呢。

想了想,他問道:

“難得有時間,要去看看小花嗎?”

雖然是令人難過的事情,但無論如何也終究是要麵對的。

楚傾眠蹲在地上,沒有回答。

良久,像是鼓足了勇氣,她終於點了點頭。

小花的墳堆和之前來的時候一樣,很小的一個土堆,基本引不起什麼注意。

吵鬨活潑的福瑞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在這時候也變得安靜起來。

蘇成意牽著它站在幾步遠的距離,看著楚傾眠一個人走上前。

沒有什麼彆的動作,就隻是靜靜地站一會兒。

蘇成意瞧著她的背影,忽然想到已經又是二月份了。

距離自己重生,已經一年了。

而重生見到的第一個熟人就是楚傾眠,一年過去,她似乎也有了些變化。

再回想到那時候她歪頭淺笑的模樣,依然會覺得很是治愈。

“蘇成意!”

似乎發現了什麼,楚傾眠忽然轉過頭來喊他。

蘇成意應了一聲,走上前去。

“你看。”

楚傾眠蹲下來,指了指土堆。

那上麵居然長出了幾根狗尾巴草,此時正隨著微風輕輕搖曳著。

第一次覺得狗尾巴草是這麼形象的名字。

像是又看到了小花搖尾巴的憨厚模樣,蘇成意忍不住揚起嘴角。

“聽見了嗎?”

他說。

“聽見什麼?”

楚傾眠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狗尾巴草。

“小花在說話呢。它說,楚傾眠生日快樂。”

半晌,楚傾眠才“嗯”了一聲。

蘇成意假裝沒有看到她“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淚。

有時候不得不相信世界上是存在所謂“愛的奇跡”的,不然寒冬臘月長出來的這幾根新鮮的小草要怎麼解釋?

小狗的愛往往又是最純粹的那種類型,尤其是這種沒有被愛過的小狗,隻有在最後的時光裡才算是真正活過。

世界破破爛爛,小狗縫縫補補。

謝謝小花送來的生日禮物。

蘇成意在心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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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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