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徐洋電話的時候,蘇成意正陪著楚傾眠在圖書館自習。
蘇成意很不理解,這才大一,哪有那麼多需要預習複習的地方。
但楚大小姐學習的樣子很認真,長長的睫毛向下垂著,坐得標標正正,寫字寫得一絲不苟。
其實楚傾眠纏著他陪自己來圖書館,也有一定私心。
高中的時候她拒絕層出不窮的追求者們整整拒絕了三年,直到最後一學期才終於清靜了些。
現在到了大學,更是難以招架了。
已經有了些心眼的大學生們也不會像高中生一樣好打發,短短幾十天裡,楚傾眠已經把所有理由都找了一遍了。
“不好意思同學,我目前隻想學習,不想談戀愛。”
楚傾眠最常用的理由失效了,因為對方會說:
“目前?沒關係,我可以等,等多久都願意。”
“不好意思同學,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如果這樣說的話,那人就會說:
“喜歡的人?在哪呢?哪個院的?”
楚傾眠生怕說了蘇成意的名字之後,那人會到處去打聽消息。
蘇成意這家夥最討厭被陌生人打擾了,肯定會覺得煩。
在圖書館學習會有人留紙條,走在路會有人要微信,還有人用奶茶之類的賄賂她的室友。
這一段時間下來,楚傾眠是真的有些不勝其煩了。
她來學校是要學習的,她也有喜歡的人。
所以想了又想,她還是決定用事實說話。
那就是讓蘇成意陪她來圖書館自習。
雖然這件事可不太容易,她纏了他好久呢。
這些話楚傾眠自然是不會跟蘇成意說的,他此時正百無聊賴地轉著筆,欣賞著楚傾眠的側臉。
她專心致誌的時候會習慣性地微微抿唇,頰邊未完全消退的嬰兒肥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顯露出來,瞧著煞是可愛。
蘇成意偏頭看了一眼她的筆記,大多都是一些數字和“期貨”“融資”的字眼。
一看到這些玩意就頭疼,他是真的不適合做生意。
在旁邊人目不轉睛的乾擾下終於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一個小節的內容,楚傾眠在筆記本寫下一句總結:
“投資引誘是由兩組勢力的相互關係所決定的,第一組勢力為資本的邊際效率表,第二組勢力則為各種期限、風險不同的貸款利率。”
劃一個圓潤的句號,她合筆蓋,氣勢洶洶地抬眼瞪他。
“蘇成意!你乾嘛,我發現你最近都不學習了!”
因為是在圖書館,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像哼哼唧唧討食的小貓。
正因如此,縱使小班長義正辭嚴,壓迫感終究還是少了些。
“怎麼會呢。”
蘇成意順勢趴在桌,歪著頭笑。
“怎麼不會呢。”
楚傾眠眉頭一皺,伸手把他胳膊肘壓著的法哲學原理抽出來,隨手翻了一下,乾乾淨淨的,連一條筆記都沒做。
“你看呐。哼,難怪伱不讓我和你選同樣的專業,你就是怕我管著你,對不對?”
蘇成意聽得漫不經心,抬眼看了一下周圍。
他們坐的位置在圖書館的最角落,今天又是周末,因而人並不多,隻有遠處有一兩個背對著他們的人影。
“到了大學也要好好學習呀,蘇成意,你最厲害了,可不能讓其他人覺得你是傷仲永哦”
楚傾眠還在小聲碎碎念著,旁邊的人卻遲遲沒有回應。
她有些奇怪地望了過去,恰好對蘇成意饒有興致的眼神。
這人平時都是一副麵癱臉,眼神也是淡然無波的,像是深不見底的黑色潭水。
一旦有了變化,那就是像現在這樣隱含笑意,帶著些許惡劣的氣息。
不知為何,那眼神讓楚傾眠覺得有點危險,於是下意識地想向後仰。
即將磕到椅背的後腦勺被溫熱的手掌及時捧住。
她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迫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吻。
於是拒絕的話語都被吞沒了。
缺氧的感覺席卷來,暈暈沉沉的像漂浮在夢裡,隻覺得奇妙又難以言喻。
徐洋的電話就是在這時候打進來的。
進圖書館的時候蘇成意就提前開了靜音,手機隻是在桌振動了一秒鐘,就被他伸手按住。
到底還是公眾場合,蘇成意留了些分寸。
他站起身來,還有心情捏了捏楚傾眠白裡透紅的臉頰肉,這才拿著手機往外走。
楚傾眠緩過勁來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羞恥。
蒼天呐,她都乾了些什麼啊這裡可是學校圖書館啊!!!
從小到大都是三好學生的小班長捂著臉俯在桌,對自己違規亂紀的行為深刻反省。
蘇成意走到圖書館門口,重新給徐洋撥回去。
“喂?意總,怎麼不接電話啊?”
“圖書館。”
“嗨!的確,我老忘了。早還估摸著你這個點也是在圖書館泡著呢。
不過意總,聽兄弟一句勸,大學生活五彩繽紛多姿多彩,彆老埋書堆裡啊。”
徐洋在聽筒那頭語重心長地勸告。
想多了,又不是他想來的。
蘇成意手臂虛撐著欄杆,仰頭看了一眼澄澈蔚藍的天空。
今日萬裡無雲,京城的秋天仿佛隻一瞬間就翻頁了。
他隻在襯衫外套了一件薄衛衣,幾乎已能感受到幾分寒意。
電話那頭徐洋又東扯西扯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蘇成意聽得不太走心。
來京城之後他總是會在各個時間節點莫名其妙地給蘇成意打電話。
蘇成意起初還會認真聽著,後來意識到他的話裡一大部分都是流水賬一樣的碎碎念之後,就習慣性左耳進右耳出了。
“意總你覺得呢?”
不知說了什麼提議,徐洋的語氣聽起來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嗯?”
蘇成意沒聽明白。
“就是我說今晚咱們小分隊聚一聚唄。哎,咱們自打開學,都多久沒見了?”
徐洋見他是這樣的反應,暗道不好,隻得歎了口氣。
蘇成意聽到他那邊籃球拍在地的悶響。
“嗯,好。”
出乎徐洋意料的,蘇成意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
他也一直在思考這個事情來著,雖然來了大學認識了許多新的人,但他很明顯地感覺到,其中能成為朋友的寥寥可數。
即使成為了朋友,也總覺得沒有高中時的感情純粹和深厚。
原本早就應該聚一聚的,奈何開學之後事情太多,拖拖拉拉的,竟然一直耽誤到了現在。
得了他的應允,方才還悶悶不樂的徐洋一下就高興起來,拍著胸脯說他來安排,他隻要人到位就行。
蘇成意回到座位的時候,楚傾眠已經自我反省完畢了。
見他一臉若無其事地走回來,登時擺一副風紀委員的架勢,正想好好批評教育一下他。
蘇成意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將桌的課本一股腦收進書包裡,拉著她的胳膊順勢把她提起來。
“走了。”
“去哪裡?我書還沒看完呢。”
楚傾眠隻好把一大堆話憋回心裡,跟著他並肩往外走。
今天的學習效率是她有史以來最低的一天。
下次還是不要找他來陪自己自習了!
徐洋選的地方離大學城不遠,是個商場。
今天周末,來這裡聚會的大學生很多,多數都是成雙成對的小情侶。
考慮到晚可能會降溫,楚傾眠先回宿舍換了套衣服。
白色連衣裙和一件鵝黃色的針織衫,絨毛看起來很溫暖。
蘇成意隨手摸了一把,帶起一波靜電,楚傾眠後腦勺的頭發被電得立起來好幾根,氣得她張牙舞爪。
兩人拉拉扯扯地剛走進商場裡,就聽見一聲中氣十足的:
“意總!!!”
徐洋隔著老遠就飛奔過來,像隻歡呼雀躍的大金毛。
蘇成意伸手把他隔開,皺著眉頭薅了一把他根根直立的頭發。
“你這什麼發型?”
“美式前刺啊!最近老火了,怎麼樣?帥吧帥吧?”
徐洋有些得意,轉來轉去的,給他全方位展示自己的發型。
“感覺不如之前的勞改犯寸頭。”
蘇成意扯了扯嘴角敷衍一笑,揚手跟後麵提著奶茶小跑過來的林桐打招呼。
林桐了大學之後精神氣似乎好了許多,人看去也沒有那麼弱不禁風了。
眼鏡框因為損壞而換成了金絲的,整個人頗有個年代知識分子溫文爾雅的那股氣質。
除了他因為入秋已經提前穿的毛衣,黑白豎條紋的款式,瞧著像一條人形斑馬線移動了過來。
“木頭你這哪買的衣服?這條紋真絕了,斑馬斑馬你不要睡著啦”
徐洋顯然接受不了他的審美,皺著鼻子吐槽。
林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回答道:
“在學校做誌願者的時候,組織發的。”
蘇成意仔細一看,果然看到他胸口處還貼著有誌願活動的標誌。
徐洋撇了撇嘴,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循循善誘:
“木頭,咱都大學了。更要注重穿著打扮,外在形象才行。
不然哪有人找你處對象啊?”
林桐一聽這種話就害羞,連連擺手。
“意思是有人找你這花孔雀處對象咯?”
一旁和楚傾眠手挽著手的韓冰冷哼一聲,徐洋的聲音一下就弱了下去。
韓冰了大學像是解放天性了似的,穿著打扮像變了個人,全線向她的愛豆們看齊,走在潮流先鋒了。
總的來說,就是如果不是高中就認識,在大學裡碰到徐洋和韓冰這樣打扮的人,蘇成意大約是會選擇敬而遠之的。
按徐洋的話來說,老友重聚,第一頓肯定是得吃火鍋的。
既然來了京城,那就得吃吃最經典的銅鍋涮羊肉。
店麵雖小,但生意不錯,足足等了十來分鐘,才有服務員騰出空來招呼他們。
徐洋不是京城人勝似京城人,點菜的勢頭比本地人還瀟灑,一看就是沒少出來組局。
五人圍著小桌坐下,銅鍋炭火,熱氣蒸騰,帶得人渾身都暖洋洋的。
“怎麼樣啊?幾位大佬,大學生活還稱心不?”
徐洋給他們挨個倒茶,笑眯眯的,瞧著心情極好。
他和其他人出去吃飯的時候,買單好說,要端茶倒水,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要是有人敢使喚他,徐大少爺多半還要急眼掀桌。
但和這幾位一起,他乾點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林桐卷起袖子擦了擦鏡片暈染的霧氣,笑著開口道:
“還算順利。一開始選專業的時候還有些糾結要不要學醫,現在很堅定了。”
蘇成意吹了吹茶杯漂浮的熱氣,喝了一小口。
林桐學的是臨床醫學,要讀很多年書,成長周期太長了,這才是他糾結的原因。
早點畢業參加工作,緩解林姐姐的壓力,才是他一直以來努力學習的目的。
但現在林姐姐已經不是從前那種水深火熱的工作環境了,蘇成意勸他可以依著自己的興趣再努努力,眼光放長遠一點。
再說了,林桐一看就很適合當醫生,各方麵來說都是。
但韓冰適不適合當老師就說不定了。
蘇成意隻是瞥了一眼她亮閃閃的眼妝,就被她瞪了一眼:
“乾嘛蘇成意,你看什麼看。”
“欣賞。”
蘇成意端起茶杯掩飾。
照這樣發展下去,就算成了老師,估計也是李天王那種角色。
依稀記得徐洋以前還詛咒彆人找老婆就找李天王那種呢,沒想到天道好輪回
回旋鏢刀刀致命啊。
“我現在後悔讀師範了,我真傻,真的。”
韓冰歎了口氣,靠在楚傾眠的肩膀。
“為什麼?”
林桐有些緊張,擔心是什麼正經的原因。
“全是女生啊,全是女生啊喂!我們班就倆男的,還他娘的是姐妹,誰懂,誰懂啊!”
韓冰仰天長嘯,看去是真的悲痛。
徐洋聽她這樣說,一時間嘴角比還難壓,倒茶的手像是得了帕金森一樣抖個不停。
“看來我想在大學期間談個戀愛的話,還得去隔壁物色一下徐洋你抖什麼抖,你想燙死老娘嗎?!”
韓冰差點被茶水濺到,懷疑徐洋是故意的,登時柳眉倒豎。
徐洋確實也是故意的,他挨罵了也並不在意,兀自笑得很是開懷。
他之前還一直擔心韓冰被大學裡的小白臉騙了呢,現在看來無需擔心了。
“對了,眠眠,京大有什麼優質男生推薦一下嗎?”
韓冰賊心不死。
楚傾眠“啊?”了一聲,先悄悄看了一眼蘇成意的眼色。
對方雲淡風輕地喝著茶,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嗯優秀的人還蠻多的,但是我目前都還不太了解。”
楚傾眠盯著銅鍋裡沸騰的湯底,斟酌著回答道。
蘇成意撐著下巴慢悠悠地開口:
“是嗎?”
“就是啊!”
楚傾眠莫名被他問得一陣心虛,登時隻能通過提高分貝來掩飾。
“你們管理學院的金宇鵬,物院讀研一的劉文賓,隔壁華大的孟西華”
蘇成意說的都是她那群追求者裡最窮追不舍的幾位。
“哎呀,不許說了!”
楚傾眠還以為瞞的很好,沒想到蘇成意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隻好紅著臉俯身湊過來捂住他的嘴。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啊。”
好久沒吃這兩人的狗糧了,韓冰隻得抱著胳膊咬牙切齒地說。
菜終於來的時候,大家都等得有些餓了。
蘸碟是已經調配好的麻醬,幾人都是棠安人,吃火鍋習慣油碟,但入鄉隨俗,也都願意嘗嘗麻醬。
一筷羊肉伸進鍋裡燙好,在麻醬碗裡打個滾,鮮嫩的羊肉配香醇的麻醬,鮮香味美,比起紅油火鍋來說又彆有一番滋味。
這樣吃了幾個來回之後,多少有些膩口。
老顧客徐洋向幾人展示了一下碗裡的糖蒜,表示吃肉不吃蒜,營養走一半。
蘇成意原本是不吃蒜的,但禁不住他大力宣傳,嘗試著吃了一瓣。
其實已經沒有大蒜的味道了,酸甜爽脆,的確解膩。
一頓暖心暖胃的羊肉火鍋吃下來,幾人都大汗淋漓,為即將到來的冬天做好了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準備。
夜晚的京城燈火通明,走在路,能遙遙看到遠處古城的形狀。
有一種現代與古代相交織的穿梭感。
三個男生走在後麵,遠遠看著前麵親密挽手的兩個女生。
徐洋雙手抱在腦後,忽然笑著說:
“意總,下個周末,你可彆忘了啊。”
“忘了什麼?”
蘇成意不明所以,下意識以為是什麼重要球賽的日子。
“你生日啊,大哥!”
徐洋恨鐵不成鋼地捶了他一拳,力道很輕。
他這樣一說,蘇成意才反應過來。
10月24日,他要過生日了。
那天恰好是周末。
“我已經計劃好了,咱們幾個出去租個大彆墅,好好玩個周末。
得租那種有遊戲機的,還有風景得好,得有氛圍感”
徐洋揮舞著手臂,簡直像是他自己過生日一樣激動。
林桐也笑眯眯的,顯然也一直記掛著這件事。
合著就他自己忘了自己的生日。
蘇成意默默在心裡算著日子,陳錦之的出道夜是在21號,也就是周四。
那麼自己在周五趕回來,是可以來得及的。
隻不過耽誤的課,得想辦法跟輔導員請個假。
更重要的是還不能被小班長發現。
正在為此感到有些麻煩時,前麵的楚傾眠不知道和韓冰聊到了什麼,忽然轉過身來看他。
兩人視線對,楚傾眠眼睛一亮,跟他做口型:
“你要過生日啦。”
她看起來也像是自己過生日一樣開心,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意。
在晚秋初冬的夜風中,宛如一粒搖曳閃爍的星火。
蘇成意心裡隨之泛起一陣暖意。
人為什麼會忘記自己的生日呢?
因為身邊沒有人記得,所以就失去了慶祝的意義。
而此時,他忽然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了一件事。
在十八歲的生日即將再次到來之際,他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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