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求神不如求我(1 / 1)

正式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晚間了。

幾人的狀態一路從剛上車的愉快,變為路程過半的焦躁,又變為即將抵達終點的過度興奮。

到最後,就是現在這樣的賢者模式了。

“我們訂的酒店在哪裡?”

徐洋在上個站點高反發作了一次,下車的時候路都走不穩。

“酒店個鬼,我猜是訂的民宿?”

韓冰一路默不作聲苟著發育,現在精神倒是幾人中最好的,正拿著鏡子檢查自己的妝容。

蘇成意低著頭看路線,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從這裡到民宿,轉公交的話得換乘兩趟。

現在這一堆老弱病殘的還是不要折騰了,於是他打了一輛七座的車過去。

民宿的環境還不錯,算是乾淨整潔。

蘇成意辦理完入住手續之後,輕車熟路地把行李往歸置位一放。

老板是個本地人,操著蹩腳的普通話有些詫異地問道:

“喔,以前來過嗎!”

蘇成意被問得愣了一下,迅速搖了搖頭。

確實來過,但不太能說。

於是老板將他對這裡的熟悉感歸結為前生有緣,雖然很熱情地想和他聊聊天,但身後幾位已經在馬上就要站著睡著的邊緣了。

一共訂了兩個房間,正是暑假旅遊高峰期,便宜又環境不錯的民宿都很緊俏。

大床房給韓冰和楚傾眠,三個男生住雙床房。

通過剪刀石頭布決定誰一個人睡,三局兩勝,最後贏的人自然是蘇成意。

倘若一局定勝負還可以說是運氣問題,但三局兩勝就不一樣了。

這種心理博弈戰他真的很難會輸。

除非對麵是陳錦之。

剛到的第一天晚上不能洗澡,三人隻是簡單洗漱了一下,就躺在了床上。

熄燈之後,來自房外的光源還是很亮,蘇成意睜著眼睛,盯著很有民族特色的天花板發呆。

他其實也稍微有點高反,但是不太嚴重,隻是略微有些頭疼。

但這也足以影響到他本來就不算好的睡眠質量。

夜裡甚至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滴落在屋簷上,約摸天亮時分才停。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蘇成意差不多就是那時候才進入深度睡眠的,所以當然不可能早起。

奇怪的是,居然也沒有人來叫他。

蘇成意一直睡到了自然醒,坐起身來的時候,旁邊的床位已經沒有人了。

他推開門往外走。

民宿的院裡種滿了花,開得很好,昨晚被雨水一澆灌,此時在陽光下更顯得嬌豔欲滴。

正在找的幾個人就坐在一旁的凉椅邊上曬太陽。

麵前圍著一個小桌,桌上擺著幾個褐色的小碗。

蘇成意走過去,在旁邊的空位上很自然地坐下。

楚傾眠看著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早上沒有去叫醒他。

或許是睡夠了覺,他此時看上去心情不錯,眼角眉梢掛上了一絲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的笑意。

也有可能是出來旅行的緣故,他周身卸下了一些拒人千裡之外的氣質,顯得更加隨和慵懶了些。

“這是什麼?”

察覺到她一轉不轉的目光,蘇成意敲了敲碗沿問道。

摸起來和看起來一樣粗糙,甚至有些割手。

楚傾眠剛想回答,一邊的老板就拎著茶壺過來了。

“酥油茶。你幾個朋友要等你一起喝,說是什麼......”

老板頓了一下,似乎忘記了這個陌生的詞彙。

徐洋摘下墨鏡揉揉眼睛,笑著接話道:

“儀式感。”

“啊對,儀式感。”

老板笑眯眯地把茶倒滿瓷碗。

滾燙的酥油茶帶著特有的油香氣四溢,撲鼻而來。

“好香啊。”

韓冰吸了吸鼻子,感歎了一句。

幾人從昨晚下火車開始,到現在都還沒吃過東西。

楚傾眠端起碗,迫不及待地就喝了一口。

“欸咦——”

味道似乎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小臉皺成了一團,消化著這有些奇異的味道。

蘇成意看得有點想笑,他第一次喝的時候也是這個反應。

“好喝嗎好喝嗎?”

一旁還沒下嘴的其他人都跟好奇寶寶似的發問。

楚傾眠咂吧咂吧嘴,思考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個字來:

“鹹。”

隻是鹹而已應該還好吧?

這樣想著,其他幾人也紛紛嘗了一口。

“我去!”

“媽呀,這味道終身難忘。”

“......”

三人反應不一,但顯然都是有些難以接受。

蘇成意慢條斯理地吹了吹表麵的酥油,才喝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

有些奇怪,但是可以接受。

之前第一次喝酥油茶也是在這位民宿老板這裡,他會請入住的所有客人喝。

見他喝得這麼淡定,其他的人也抱著不信邪的想法,學著他的樣子吹一吹才喝。

喝著喝著還真有些習慣了。

油茶入肚,驅散了屬於晨間的寒意,胃部連帶著整個身體都暖和了起來。

韓冰問蘇成意要了相機,拍了好幾張民宿裡遍地開放的小花。

“這是什麼花?”

她查看著相片,嘖嘖稱奇。

蘇成意偏頭看了一眼,回答道:

“格桑花。”

“原來如此。山上的格桑花開得好美麗~我要摘一朵~親手送給你~”

韓冰一邊唱,一邊伸手做出要摘花的動作。

徐洋指了指旁邊的用各種語言都寫了一遍的牌子。

“禁止采花,一朵二百。”

韓冰立馬縮回了手。

“你怎麼知道這是格桑花。”

楚傾眠蹲到韓冰旁邊,伸手小心戳了戳。

“在這裡,不認識的花都可以叫做格桑花。”

蘇成意笑著說。

楚傾眠抬眼瞪他,他又便補充一句:

“或者說,讓人看了覺得心裡歡喜的,都可以稱為格桑花。”

“這樣說倒是寓意很好!”

楚傾眠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說法。

喝了大約半碗,老板又抱著一個大碗過來,裡麵是灰色的粉狀物體。

蘇成意抬眼看了一下,解釋道:

“糌粑。”

“糌粑?”

其他人抻著脖子看,異口同聲地重複了一遍。

老板放下碗,對著識貨的蘇成意豎了個大拇指。

“加茶,泡著,捏成粑粑......”

儘管他手舞足蹈很努力地比劃著,但旁邊的人還是聽得一頭霧水。

蘇成意索性親自上手演示了一下。

往粉末狀的糌粑裡加酥油茶,然後揉成一團團的形狀,這樣看起來就是比較常見的糕點模樣了。

因為是炒青稞磨成的粉,所以口感細致順滑當然是不可能的。

吃著就是粗糧的味道,但倒也有種彆樣的清新的感覺。

楚傾眠小口小口認真吃著,看得出來她的評價是還不錯,比單喝酥油茶的感受要好多了。

這一頓充滿本地特色的早餐吃完,幾人開始計劃今天的路線。

原本是打算今天就去林芝的,但蘇成意起得太晚了,隻好作罷。

畢竟說到林芝,最引人注意的風景當然是——南迦巴瓦。

這座山峰被稱為羞女峰,原因是其所在地形常年積雪,雲霧繚繞。因而雪峰被遮擋,完全顯露出來的時間很少。

俗稱“十人九不遇”。

能看到真麵目已是不易,如果恰好陽光直射,灑落下來所映照出的絕世美景就被稱為“日照金山”。

前生蘇成意運氣很好,看到了這一幕,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同樣好運。

商量之後,幾人決定先去這次旅行最初的目的地。

林桐從兜裡翻出那張綠色的鈔票,笑著說:

“一會兒可以拿著這個對比一下。”

......

收拾好出門的時刻,雲蒸霞蔚,晴空如洗。

雨後的澄澈陽光照亮了整座城市,金色的光柱將所有白牆紅瓦的建築照得形如透明。

街上的人們大多穿著本地的長袍服飾,同樣身披金光,不急不緩地行走著。

漂亮的陽光帶來的是令人生畏的紫外線。

兩個女孩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像兩個粽子似的。

男生倒是表現得很灑脫,隻象征性地帶了一下帽子和墨鏡。

但還是被女生舉著防曬噴霧從頭到腳都噴了一通。

繞過幾條老街,幾人終於站到了那座潔白神聖的宮殿麵前。

和站在這裡的所有遊客一樣,他們一時間都被震撼得有些說不出話來,隻是仰頭靜靜看著。

宮殿依山而建,渾然天成,仿佛一座橫空出世的天上宮闕。

那是無比磅礴巍峨的雄姿,隻要看過一眼,就不會再忘記它所帶來的心靈的衝擊。

蘇成意問林桐要了那張綠色的鈔票,疊起來,四下轉了幾圈,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角度。

鈔票上的半座宮殿居然和眼前的宮殿完美重合。

山巔之外,天空雲卷雲舒。金頂之上,太陽光芒萬丈。

......

幾人在廣場上駐足良久,才終於戀戀不舍地往裡走。

走過斑駁剝落的白牆,踏上磨損古舊的階梯,走到了宮殿內部。

如果說在外麵看隻覺得震撼的話,那來到內部以後,更讓人發覺它是一件屬於祖國的藝術珍品。

走進中央主殿,視線一下變得漆黑起來。

蘇成意停住腳步站在原地,其他人都知道他有夜盲症,很配合地陪他一起站住。

直到他適應了內裡昏暗的光線,幾人才又開始往裡走。

並沒有請導遊來解說,蘇成意覺得這樣的場景需要的不是知曉所有的來龍去脈,而是安靜地看一遍就夠了。

在所有價值連城的文物和藝術品洗禮過後,眾人卻一拍即合,覺得最吸引人的是古老的壁畫和雕塑。

一路走過來就已經發現了,很大一部分特色就是所有牆麵、柱身和頭頂的大梁上都有著色彩鮮豔的油畫和各式各樣的雕飾。

雖然沒有導遊對此進行解說,但徐洋知道他們小隊裡還有另外一位“全知全能”的怪物。

所以一有什麼問題就會轉頭問他。

既然被問了,蘇成意就慢條斯理地解釋。

他並不會胡編亂造,隻是回答那些他自己所了解過、看過相關資料和紀錄片的部分。

因為蘇成意一直覺得對於自己完全不理解的領域假裝很懂,是一件很愚蠢也很失禮的事情。

這些壁畫和雕塑涉及到的知識太多,比較經典的曆史人物的故事,宗教神話,佛經題材;或是很接地氣、富有生活氣息的與本地人民生活息息相關的故事。

就像一副攤開的《清明上河圖》,極具觀賞性。

蘇成意聲音溫和,娓娓道來,十分引人入勝。

到後來,竟然吸引了一大批沒有請專業導遊的遊客過來旁聽。

大多數人都以為這不知名的少年是官方請來的免費解說,沒有人知道他隻是一個剛剛畢業的高中生罷了。

蘇成意被這樣的人潮簇擁著,抬頭看了一眼角落裡隱隱若顯的燈光。

這裡的燈似乎是用酥油點的,清風徐來,帶著酥油特有的香味。

楚傾眠也在看燈光,星星點點裡錯落的在佛前跪拜的人影,他們靜默地坐著,或是低聲誦讀著經文。

她隱約覺得時間的流逝倏忽間變得厚重起來,一分一秒的流淌,都帶著虔誠如許的梵音。

身前的蘇成意不知何時已經沉默了。

昏暗的燭光下,他長睫低垂,眉眼平靜而柔和,竟然帶有一絲神性。

楚傾眠看得有些出神,正在恍惚之時,蘇成意忽然轉身牽住了她,與她攜手並肩跪在佛前。

“來都來了,拜一拜也好。”

蘇成意壓低嗓音,湊近在她耳旁說。

楚傾眠點點頭,深呼吸,仰頭看著麵前巨大而沉默的佛像。

在這樣的凝視下,她忽然有些害怕。

天地之廣袤,佛像之宏大,更襯得自己渺小如塵埃。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緊張到不知道要許什麼願的,但此時旁邊人的體溫緊貼著傳遞過來,楚傾眠忽然又覺得自己擁有了對抗全世界的勇氣。

她雙手合十,微微頷首,閉上了眼睛。

沒有太多華麗的詞藻,隻是很樸素的願望。

“保佑蘇成意平安健康,萬事如意,永遠、永遠開心快樂。”

此時在她旁邊的蘇成意就遠遠沒有她虔誠了。

他一直側頭看著楚傾眠,直到她睫毛顫動,是要睜開眼睛的預兆,才移開了目光。

“人生百年,重活一次,我隻求一圓滿。”

蘇成意對著佛像,再度許下了這個願望。

但他並不真的期望佛祖庇佑。

信仰隻是已經處於絕望中的人最後走投無路時所尋求的渺茫希望。

蘇成意站起身來,拍了拍膝蓋上的香灰。

想要的東西,他要靠自己爭取。

求神不如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