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朋友們，現在站在我們麵前的就是咱們的理科狀元蘇成意同學。

接下來我們將會對他進行一個簡短的采訪。”

記者顯然是有些激動，拿話筒的手微微顫抖。

蘇成意單手插兜，斜倚在欄杆上，對著鏡頭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身後是鬱鬱蔥蔥的梧桐樹，風過林梢，也將他的額發吹得微微飛揚。

他輕鬆而隨意的狀態和旁邊緊張又激動的記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們大家都知道你的總分是驚人的737分了，方便說說你的單科成績嗎？”

“語文140，英語147。”

蘇成意說完這兩門，就頓了一頓，示意已經說完了。

因為扣掉的十三分都在這裡。

“那麼理綜和數學都是滿分，實在太厲害了！

眾所周知，對數學和物理這兩門感到頭疼的同學一定很多。那麼可以稍微和大家分享一下你學習這兩門課的心得嗎？”

很常見的問題，大約都能猜到記者一定會問學習方法之類的。

所以蘇成意給出的回答也很籠統。

“高考數學的話，更多還是對於基礎的一個考察，我的建議就是在基礎知識掌握牢固的情況下，再根據自身情況去進一步刷進階的題目。

物理的話......我個人認為興趣最重要。首先要喜歡這門課，才能學好。”

“查到分數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比較平靜，因為已經被招生辦告知過結果了。而且自我感覺發揮還算正常，就應該是這個分數左右吧。”

“現在大家都叫你天才學神，你自己對於這個稱號有什麼感想嗎？從小就是天賦型選手嗎？”

“我不認為自己天賦很高，努力是可以達到這個程度的。”

“平時有什麼興趣愛好嗎？”

“沒有，我是個無趣的人。”

蘇成意麵不改色。

“可是我們打聽到你會的技能很多哦？”

記者一副“請看VCR！”的表情，蘇成意已經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了，隻得歎了口氣。

視頻一開始，首先是笑容滿麵的蘇澤朗揮著手出現了。

“喂喂喂？（拍話筒）喂喂喂？”

“蘇先生您直接說就行，有聲兒的。”

記者的聲音有些無奈。

“哦哦。大家好，我是省理科狀元、很有可能是全國理科狀元的蘇成意同學親生的、唯一的父親！”

這奇異的自我介紹顯然讓記者陷入了沉默，還好蘇澤朗根本不需要被問問題，自己就可以侃侃而談。

“我家孩子從小就愛學習，愛看書。性格呢，也有些內向。

但可以理解吧？高智商的都這樣，是有點怪癖。我小時候也脾氣怪，哎，確實是遺傳了我很多優良基因......”

“也就是說蘇先生本身也是學霸嗎？是從哪所高校畢業的呢？”

記者眼睛一亮，感覺挖掘到了一些可以用來炒作的話題。

比如“高智商父子體現基因的重要性”“狀元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贏太多了”“一家子都是學霸”之類的。

沒想到他這話可是無意間戳到蘇澤朗的痛點了。

蘇澤朗尷尬地撓了撓頭，就轉移了話題。

總不能如實說自己高中就因為拉著同學搞樂隊被退學了吧！

“啊哈哈，學習之外呢，興趣愛好也得培養。我買了很多樂器在家裡，像吉他鋼琴架子鼓啊，打小就是手把手教！

我兒子那水平，彆的不說，絕對是上得了台麵的。不光是智商，音樂細胞也繼承了他老爹的，哈哈哈哈哈！”

記者聽得頻頻點頭，在本子上記下了“多才多藝”這一特征。

蘇成意不知道蘇澤朗是怎麼吹得出口的。

他列舉的這幾種樂器，自己的水平稍微學過一點的內行人都能看出來，是純正的半吊子。

還好記者沒有從哪裡掏出把琴來讓他現場表演一下，不然他都快社恐複發了。

接下來出場的是楊柳。

比起蘇澤朗自吹自擂、誇誇其談的風格，楊柳這邊就顯得比較像正兒八經的訪談了。

鏡頭首先給到了桌上燃燒的香薰，楊柳端著茶杯，笑得很是溫婉知性。

蘇成意想了想，據他所知，自家老媽是從小到大都不碰茶葉的，嫌苦。

又在凹人設了。

“拍到了嗎？這個角度顯不顯得我臉大啊，什麼已經在拍了？咳咳......

小意的確是個聰明孩子，學習上我從來沒有操過心。

最擔心的反而是他的性格會不會過於內斂，太早熟了一些。

但後來也想明白了，世界上有可以一直保持童心的人，那也可以有生來就穩重的人對吧？”

“我家父親，也就是小意的外公。他們屬於是有點隔代親的效應，彼此很親近。

我爸很篤定地說過小意不是情感淡薄的人，所以我也是願意去讚同的。

因為他看人很準嘛，當年也勸過我不要跟某些小混混結婚......扯遠了不好意思哈。”

“興趣愛好的話，他喜歡看書，看紀錄片。從小就是，不管什麼類型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我陪他在客廳玩，那時候他還很小，莪在沙發上不小心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他坐在地上認認真真地在看一部叫什麼《外星火球》的片子......

就從那時候就覺得這孩子是有點不同尋常的。”

楊柳所說的這件事蘇成意自己是毫無印象的，但記者顯然是聽得很有感觸，記下了“博聞多識、求知欲強”這一特征。

下一個出場的李璐在麵對鏡頭的時候，顯得有些心虛。

蘇成意推測她的心虛是來自於成績公布以後頂不住壓力，暴露了他聯係方式和家庭住址這件事情。

“興趣愛好的話，可以參考我們一中的校慶視頻，他的二胡拉得很好。

順帶一提，歡迎大家報考我們一中哈～

狀元的選擇！你值得擁有！

咳......跑題了不好意思。

蘇成意除了優秀以外呢，還有一個字就是——穩。我也算是見過許多類似的天賦異稟的學生了。

但像他這樣從來沒有過滑坡的，的確是萬裡挑一。

從他身上你能看到同齡人很難有的那種沉穩鎮定，這也是他成功的一個原因吧。

雖然作為老師，有時候甚至會因為他太過懂事而感到更加擔心。”

李璐笑了笑，像是開玩笑一樣說出了最後這句話。

記者搖頭歎息，寫下了最後一條特征：“謙虛自持，處變不驚”。

......

這都快把自己誇成個聖人了。

理解媒體的“造神”計劃，想要營造出一個積極向上的完美形象。

但蘇成意還是聽得很不自在，隻覺得應該記者應該去采訪一下某位校花同學。

讓她來說的話，大概可以列出一百條自己的缺點。

“此時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蘇成意很想直言不諱地說：

“拒絕你的采訪並跑路。”

但理智在提醒他，要是這樣的話前麵好不容易回答的那一堆廢話就真的白費了。

於是他隻好繼續說道：

“想出去走走吧，畢竟讀萬卷書，還是不如行萬裡路的。”

......

被這通極為冗長的采訪折騰完的蘇成意顯然沒有了剛開始的那份隨意和從容，他下樓的時候腳步都是虛浮的。

但樓下等著他的人還很多。

首先迎來的是政府部門的人員，一陣寒暄之後進入正題。

——那就是抱著“獎金十萬元”的牌子拍照。

然後是學校給予的同樣十萬元的獎金，也要拍照走流程。

好不容易營業完畢，蘇成意抱著兩塊板子正想從後門溜走，就再次被人堵住了。

“你好，蘇成意同學。我們這邊是G.M.公司的，啊哈，想必你一定用過我們的筆吧？

本著互利共贏的想法，我們這邊誠邀你作為本公司的新晉代言人，代言費可以商討......”

蘇成意迅速就搖頭拒絕了。

開什麼玩笑，要把他的照片印到文具盒上？！

不如直接殺了他。

儘管他拒絕得很乾脆，但還是被強行塞了名片。

“你好！蘇成意同學，我們這邊是出版社的，想和你商量一下關於出版你學習筆記的事情。”

出版社也來了。

對於這個，蘇成意一開始倒是沒有那麼抗拒。

因為分享學習筆記也算是造福大家的事情，筆記並不是什麼高級機密，他對此沒理由藏著掖著。

但轉念一想，出版社哪有那麼好心，他們隻是想借著這個噱頭賣錢而已。

他的學習筆記完全是可以免費分享的。

於是再次拒絕了。

......

從這些層出不窮的商業糾紛事件裡脫身出來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

蘇成意從人群中穿行而過，傳到耳邊的交談雖然錯亂紛雜，但內容全都關於高考成績。

既然關於成績，那也注定是要扯上兩句狀元的。

最近這段時間，他恐怕都得成為棠安市人民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想到此處，蘇成意默默壓低了黑色棒球帽的帽沿。

走到校門口，就近上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師傅見他是從一中出來的，立馬就打開了話匣子，首先就問他認不認得蘇成意。

蘇成意低著頭說認識，但不熟。

師傅說他熟，他熟得很。之前經常坐他車的，這孩子在車上都在背書，難怪能成才。

蘇成意想了想，自己好像從來沒在車上背過書。

但還是禮貌地回應道：“那確實，活該他成功。”

目的地是一家火鍋店。

徐洋並沒有找他談成績的事情，隻是發來了晚上聚餐的地址，說是就他們幾個人。

那想來是成績不儘如人意了。

如果考得超出預期的話，以他的性子早就舉著喇叭到處宣傳了。

因此，推開包間的門時，蘇成意還特地做好了可能氣氛會很壓抑的準備。

“不管了不想了不等了不要不快樂！

傷心的人彆聽慢歌！”

徐洋正攬著林桐的肩膀在激情唱歌。

他們對麵的兩個女孩舉著手機在換著各種姿勢自拍。

完全不是考場失意的氛圍。

難道是打擊太大精神失常了？

蘇成意反手關上門，在徐洋旁邊的位置坐下。

徐洋立馬把礦泉水瓶假扮的話筒遞到了他嘴邊。

“來來來，意總一起唱。

人生分分合合～愛情拉拉扯扯～

一路曲曲折折，

我還是期待明日的新景色～”

蘇成意接過礦泉水瓶，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順手就把他手機開了靜音。

沒了音樂，熱鬨的氣氛戛然而止。

蘇成意抬起眼睛，先和對麵的楚傾眠對視了一眼。

楚傾眠一陣非常做作的擠眉弄眼。

蘇成意其實意識到了她的意思是：

“不要提考試！不要提分數！”

但他沒打算照做。

結局已經這樣了，早晚都要麵對的，一直避而不談有什麼意義呢？

他轉頭瞥了一眼徐洋。

徐洋隻消和蘇成意對視了這一眼，就立馬懂了他是什麼意思，隻好歎了口氣，收起了故作瀟灑的表象。

蘇成意俯下身把爐子的火稍微開大了一點。

火鍋開始沸騰之後，麻辣鮮香的氣息撲鼻而來，倒是使得房間裡的氣氛沒那麼冰凍了。

他這才慢悠悠地開口問：

“說吧，到底什麼情況。”

徐洋低著頭糾結了一下，最終還是老實說道：

“說實話，不太好，比預估的還低了幾分。有點危險。”

他現在是一種鴕鳥心態，不去想，就不會焦慮。

蘇成意點點頭，就側頭看向旁邊的林桐。

“我......哎，還算一般般。中規中矩。”

林桐縮著脖子，莫名其妙表現得很羞愧。

一方麵是他覺得自己愧對於蘇成意儘心儘力的幫助，並沒有發揮到最好。

另一方麵，高考結束之後他並沒有想象中輕鬆，對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並沒有多少期待，而是彷徨失措更多。

當年他從鄉鎮來到棠安市上學，尚且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勉強適應。

真正要去千裡之外的大城市生活，他實在是興奮不起來。

還沒等蘇成意繼續問，韓冰就主動舉起手交代道：

“我也一般般，該死的數學背刺了我，但擦線上個京城師範還是沒問題的。”

“恭喜。”

蘇成意拿起礦泉水瓶，做了個舉杯的動作。

“木頭可以在京城選到合適的學校嗎？”

被這樣一問，林桐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應該是可以的。隻不過......”

他欲言又止的原因在座的都心知肚明，無非是生活費學費一類的問題。

其實在座的這幾位隨便哪一位都能很輕易地解決掉這個問題，但他們不會主動提出，因為林桐絕對不會接受。

“恭喜。”

蘇成意沒等他說完，就再次舉杯。

“你呢，你能報到京城的學校嗎？”

徐洋被他這樣一問，一下坐直起來。

“應......應該可以。但好像隻能是二本了。”

“那也恭喜。”

蘇成意笑了笑，又主動和他碰了碰杯。

“高考隻是人生的起點，又不是終點。乾嘛都一副人生已經完蛋了的表情？

開心點各位，至少我們以後可以在京城碰頭了。”

楚傾眠原本一直憂心忡忡的，生怕蘇成意這口無遮攔的家夥又戳人家痛處。

但此時卻被他的笑意感染了，也端起杯子站了起來。

“對呀，有什麼比我們幾個好朋友還能在一塊重要呢？乾杯乾杯～”

“好家夥，乾杯！”

被兩人這樣一說，徐洋登時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好失落的了。

對啊，他什麼時候是個會被成績所困擾的性子了？

能和朋友們開開心心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啊！

“意總，以後就靠你在京城罩我了！

到時候能不能把你學生證借我，我出去社交的時候說自己是top2的，那多有麵兒啊......”

煩悶的心情轉瞬間就一掃而空，徐洋又恢複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你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

蘇成意低頭吃了一塊兒新上來的紅糖糍粑，有些燙，含糊不清地說道。

“你物理多少分？”

“這麼美好的時刻聊這個就不禮貌了吧......”

徐洋擺了擺手，就當蘇成意以為他要蒙混過關的時候，他突然站起來，像是發泄一樣喊道：

“我物理考了四十八！四十八！我不愛學習，我也根本就不是學習那塊兒料！

媽！你死心吧！”

蘇成意被他吵得嗆了一口水，驟然回想起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之後，徐洋信誓旦旦地來食堂找到他，說“教練我要學物理！”的那副樣子。

虧自己當時還真情實感地覺得很燃。

沒想到都是表象。

對麵的韓冰慢條斯理地舉起手機，給徐洋展示出聊天界麵。

她已經把徐洋剛剛的怒吼實時錄了下來，並火速發給了徐媽媽。

“臥槽！！！”

在徐洋的哀嚎中，他的手機鈴聲已經迅速響了起來。

“小兔崽子你胡咧咧什麼呢？彆在外麵給我丟人現眼了！馬上滾回家！

還我死心吧你不是學習那塊料，你不好好學習害的難道是媽媽嗎？啊？！”

徐媽媽尖利的嗓音可以衝破雲霄了，徐洋捂著耳朵聽得一臉痛苦。

“徐阿姨，你放心，到了大學我會督促徐洋好好學習的。”

蘇成意湊近話筒，還是主動幫徐洋解了圍。

對方一聽到他的聲音，立馬就換了態度，還打了錢過來讓徐洋把賬結了。

時隔一段時間再吃上火鍋，正式卸下了肩上重擔的、幾個初初踏上新征程的少年，心情與升騰的熱氣一路直轉而上。

一時間隻覺得人生二字不過如此。

無非是——

君歌且休聽我歌，我歌今與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

有酒不飲奈明何。

......

包間內觥籌交錯，對酒當歌。

包間外，店內的電視上正播放著今天電視台對於新鮮出爐的狀元的采訪。

“最後一個問題。有句名言說：有些人在十八歲那年到達了自己的人生巔峰，然後用一生去懷念這一刻。

請問蘇成意同學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蘇成意略微一挑眉，似乎終於在這次無聊的采訪中聽到了他感興趣的問題。

雖然這個問題泛著幾分刁難的氣息。

但總比無聊的套話有意思多了。

“以後的人生中，我或許會懷念此刻，我也無法確定現在是不是我所謂的人生巔峰。

但是太陽，他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

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儘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麵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輝之時。”

這是2014年的夏天，新科狀元蘇成意對著鏡頭微微一笑，他的眼底藏著鋒芒，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都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