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姐姐發過來的那一長串備選的餐廳名字之後，蘇成意有點懷疑她今天是不是帶著家裡所有存款出門的。

不是日料就是海鮮，總之是些品牌大於餐品本身價值的餐廳。

服務費和裝修費大概也占了大頭。

其中就有上次梁妮娜帶他去的那家日料店，一頓飯就吃掉了他兜裡還沒揣熱乎的獎學金。

在這種地方吃一頓得要她小半個月工資了，以她平時的節儉程度，這樣的高消費完全沒有必要。

林知婉一定是出於對蘇成意給她介紹工作以及對林桐的幫助，決定依著他的口味來，大出血一下。

但她顯然對他的餐飲品味有點什麼誤解。

蘇成意當然不可能真的和她一起去這種地方吃飯。

所以他發過去的地點是：

超市門口。

今天是周末，又臨近飯點，從清河區過去的路上有點堵車。

蘇成意一下車就看到估計已經等了許久的林知婉。

人來人往的超市門口，她安靜地站在角落裡，時刻注意著自己會不會擋了彆人的路。

偶然有人與她對視，她就會迅速低下頭，訥訥的，可能以為自己做錯了事。

林知婉應該是比他們大幾歲吧，二十出頭的樣子，蘇成意想。

看起來卻完全不像，神情和儀態或許比他還要天真些。

明明已經嘗過很多生活的苦了。

不對，不能拿自己比較。

畢竟自己都兩世為人了。

蘇成意踏步走上前去。

林知婉一直左右張望著，看到他的一瞬間，臉上就揚起了笑容。

蘇成意往超市裡看了一眼，裡麵就是冷櫃，冷氣開得很足。

今天的天氣至少三十五度往上，就一步之遙的距離，林知婉居然選擇了站在外麵等。

他打手勢：

“不熱嗎？”

林知婉還在笑：

“不熱。”

蘇成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她光潔的額頭，看起來沒撒謊，連一點汗都沒有。

他自己卻感覺熱氣從黑色的褲管裡直往上鑽，燥熱得難以忍受。

大概心靜自然涼是真的。

“走吧，先進去。”

蘇成意推開超市的門簾。

林知婉小步跟在後麵，臉上顯出幾分疑惑來。

“我們不去吃飯嗎？”

或許是怕計劃落空，她打手語的動作變得有些緊張。

“買菜回家做。”

蘇成意目不斜視，大步往前走。

衣角卻很快被人拽住。

林知婉慌慌張張地說：

“去餐廳。”

蘇成意隻好停下腳步，又不知道說什麼。

終於意識到原來打手語也會有欲言又止的感覺。

糾結了好一會兒，手上的動作變來變去，林知婉臉上的表情也跟著變來變去。

可能此時在她的眼裡蘇成意說的話就是：

“jajbbffha......”

最後蘇成意隻乾巴巴地比了個：

“不去。”

“為什麼？”

這回答讓林知婉更慌張，蘇成意總感覺她好像立馬就要急哭了。

“我媽說你做飯的手藝很好，我想嘗嘗。”

林知婉愣了一下，沒想到是這種理由。

“但是今天準備要請你吃飯的。”

“我不喜歡去外麵吃。”

蘇成意手撐在貨架上，一臉真誠地說。

這話其實不太真。

因為上輩子他一個人住，除了吃公司食堂就是吃外賣。

自己在家做飯頂多也就是煮個麵，煲個粥之類的。

看到林知婉還有些糾結的表情，蘇成意又接著說：

“我不會做飯，又一個人住，好久沒吃過家裡人做的飯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賣個慘。

果然，這句話很有效。

林知婉一聽他這樣說，臉上馬上就泛起了同情夾雜著心疼的複雜情緒。

蘇成意知道差不多說通了，趕緊趁熱打鐵，轉身推了一個貨架車，抬了抬下巴示意。

林知婉走在他旁邊，心裡盤算著要做點什麼菜給他補一補。

她是來楊柳家工作之後才知道超市也有專門賣菜的區域的。

以前都是從工地下班之後，去菜市場買一些打折的菜。

在侯家工作的時候，又一直是負責清潔打掃，沒有買菜做菜。

超市的菜雖然價格更高一些，但看上去乾淨又整潔，都用保鮮膜封到了塑料盒子裡，和菜市場的雜亂隨意不同。

蘇成意個子在同齡人中算高的，又穿得像個正兒八經的商務人士，周身氣質沉穩，看著並不像幼稚未成年的氣質。

倒是林知婉今天特地換了一身碎花連衣裙，肩上挎了個洗得很乾淨的白色舊帆布包，襯著她自身的柔和氛圍。

兩人不像是姐弟，像是約著一起過周末的大學生。

蘇成意抬起頭看了一眼超市的路牌，便側身問：

“有什麼想做的菜嗎？”

“你想吃什麼？”

林知婉絞著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緊張兮兮的。

估計是怕自己說到什麼她不會做的菜吧......

這樣想著，蘇成意試探著說了一道最常見的菜：

“辣椒炒肉？”

林知婉認真點點頭，臉色嚴峻。

“嗯......糖醋排骨？”

她又再次點點頭。

神情還是很嚴肅，看不出來到底會不會做。

蘇成意想了想，還是說：

“姐姐有什麼拿手菜？”

林知婉搖搖頭，

“沒有特彆拿手的，但是有一道，楊姐姐說好吃。”

“是什麼？”

“鬆鼠魚。”

居然是這道菜。

江南姑蘇非常著名的一道美食。

傳說乾隆下江南時，微服私訪到了姑蘇的鬆鶴樓用膳。

廚師用鯉魚出骨，在魚肉上雕刻花紋，又添上蛋黃糊。熱油嫩炸後澆上熬熱的糖醋鹵汁。

熱油與鹵汁碰撞，發出如鬆鼠一般的“吱吱”聲音，因此得名“鬆鼠桂魚”。

久聞盛名，所以去魔都上大學之後，蘇成意挑了個周末，專程去了隔壁姑蘇城的鬆鶴樓。

味道外脆裡甜，酸甜可口。

饒是蘇成意從小就是川蜀的辣椒胃，也不得不稱讚這道蘇幫菜的確好吃。

雖然好吃，但難度也高。

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了，隻有鬆鶴樓的最出名。

林知婉說會做，倒是讓他生出幾分期待來，馬上就拉著她往生鮮區走。

菜點完了，到了林知婉的回合。

蘇成意原本很好奇她不會說話，買菜的時候要怎麼和人溝通呢。

馬上就到了展示的時候。

賣魚的櫃子裡至少幾十條魚在遊來遊去，林知婉隻看了兩眼，就選中了一條最活潑的。

老板把它抓上來的時候，它還在全力撲騰著，差點甩人一臉水。

林知婉跟蘇成意解釋：

“這種魚肉會更鮮嫩緊致一些，到時候油炸出來也會更好吃。而且大小適中，太大了吃不完浪費。”

選排骨的時候，林知婉也是隔著老遠就選中了最精瘦的一條肋排。

“要吃糖醋排骨嗎？這樣就有兩個甜口的菜了，要不要換成紅燒的？”

“這種辣椒太辣了，炒出來會嗆人，可以吃辣嗎？要換這種嗎？”

聊到做菜的事情，林知婉連話都變多了。

蘇成意感覺她在考驗自己的手語水平，有些時候沒太看懂，但也隻是一味點頭。

反正不會難吃就對了。

楊柳沒少拍照給他展示林知婉的手藝。

每道菜看上去都色澤鮮亮，令人食指大動。

把食材買好之後，蘇成意推著車到結賬的地方。

林知婉馬上走到他旁邊，小心翼翼地把錢包拿出來。

看到那個格紋的錢包，蘇成意忍不住一挑眉。

喲，LV的。

從她的白色帆布包裡拿出來這樣一個奢侈品，有點違和。

但是看上去款式有些老了，大概率是楊柳送給她的。

蘇成意沒打算和林知婉爭奪付款權。

已經拒絕去餐廳吃飯了，這時候再搶著付錢，反而會讓人覺得有點挫敗。

林知婉拉開錢包的拉鏈，和蘇成意設想中一樣，這家夥裝了一大疊鈔票在包裡。

看上去是準備要梭哈在今天這頓飯上的。

這些食材買下來隻用了不到一百塊錢，林知婉小心地把找零的零錢裝回錢包裡。

蘇成意拎著東西往外走，她又小跑著跟上來，習慣性地想接過去。

被蘇成意斜了一眼，訕訕地縮回了手。

東西並不沉，畢竟他們隻是兩個人一起吃飯。

平日裡林知婉要買的是四個人一起吃的，想來要重上許多。

兩人走到路邊的陰涼處等車。

安靜了一會兒，林知婉又湊上前來，遞過來一顆剝好的棒棒糖。

想來是剛剛收銀員找零的時候，她順便要的。

蘇成意左手正拎著東西，不方便接，於是直接低頭咬住。

居然是草莓味的。

林知婉笑眯眯地看著他，似乎事先已經打聽過了他的口味。

應該不是從楊柳那裡打聽的，因為她肯定不清楚。

大概率是木頭說的。

四周沒看到有垃圾桶，林知婉把糖紙小心地收起來。

竟然連棒棒糖都隻買了一顆。

蘇成意含著糖看了一眼她空蕩蕩的手心。

林知婉大概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來的吧。

大到上學的機會，小到一顆五毛錢的棒棒糖，都是能讓則讓。

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蘇成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糖紙給我，我去扔掉。”

林知婉愣了一下，把剛剛收到包裡的糖紙遞給他，又接過他手裡的塑料袋。

蘇成意轉頭就頂著太陽往馬路對麵跑了。

回來的時候，一隻手虛握成拳。

林知婉一直在原地望眼欲穿。剛剛他一走，就有一輛出租車過去了。

蘇成意把拳頭遞到她麵前。

林知婉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蘇成意揚揚下巴，示意她碰一碰。

林知婉顯然不知道碰拳是什麼，她伸出手指小心地戳了戳。

她其實有點害怕。

因為聽力障礙和家境貧困的緣故，從小時候開始，村裡的孩子就時常會拿她尋些開心。

沒事絆她兩跤啦，抓毛毛蟲往身上扔啦，用摘來的野果子榨汁潑她身上啦。

在這些每一件都足以讓其他人暴怒的事情裡麵，林知婉最不喜歡的是最後一條。

因為野果給衣服染上了色，就很難洗掉。

本就沒幾件的衣服還被這樣糟踐，她會覺得浪費。

還有過年的時候，故意用鞭炮追著她炸，原因是：

“炮仗那麼響，想知道聾子能不能聽到。”

村裡小賣部進了什麼新的整蠱玩具，也是第一個就拿她做實驗。

林知婉印象最深的就是有個孩子笑嘻嘻地遞過來一盒口香糖，她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去拿，結果從盒子裡跳出來一個黑色的大甲蟲。

這些行為要說是充滿惡意嗎？那也不至於。

因為村裡的大人們還是對他們不錯的，熊孩子回家之後也會挨父母的鞭子。

林知婉並不對此感到生氣，她隻是會緊張和害怕。

但是麵前站著的是蘇成意，林知婉還是鼓起勇氣，戳了戳他虛握著的拳頭。

蘇成意微微一笑，攤開手掌。

竟然是一顆棒棒糖！

林知婉眼前一亮。

她仰起臉，下意識想確定這是不是給她的。

蘇成意似乎能看懂她的眼神似的，點了點頭。

林知婉這才大著膽子伸手去拿。

棒棒糖的後半邊藏在了他的襯衫袖口裡，她一拿，居然隱約感到有些阻力。

她猶豫了一下，又稍微用了些力氣。

棒棒糖的尾部居然還連著另外一顆。

林知婉心裡驚喜，接著往後拉。

花花綠綠的棒棒糖一顆連著一顆地被帶出來，就像貪吃蛇一樣。

原來他買了一整條棒棒糖藏在袖子裡。

終於拿完了。

蘇成意重新把袖扣解開，將袖口挽起來。

為了這個小把戲，剛剛袖子係那麼嚴實，實在是熱。

但見林知婉捧著一長串棒棒糖，笑得眉眼彎彎，又覺得受點熱好像也是值得的。

生活那麼苦，就應該多吃些甜的。

直到兩人回到蘇成意家裡的時候，林知婉還兀自在傻樂。

世界上還有比林姐姐更好騙的人嗎？

幾顆棒棒糖，成本五塊，就可以哄這麼開心。

蘇成意坐在桌前，撐著下巴看著她的側顏。

明明長了一張蕙質蘭心的臉啊。

後知後覺察覺到蘇成意的目光，林知婉才反應過來，趕緊把糖收到自己的小包裡。

“餓了嗎？我去做飯。”

蘇成意想了想，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做飯時候鍋碗瓢盆敲敲打打的，還是待會吧。

......

無視了林知婉的極力反對，蘇成意還是擠到了廚房裡要給她打下手。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林知婉自己一個人好像效率還更高點。

自己不是在打下手而是在添亂。

於是隻好停了手，抱著胳膊在旁邊看。

林知婉做飯的樣子簡直可以用賞心悅目來形容。

有條不紊地依次處理食材，動作乾淨又高效，再加上她垂眉低目的認真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大廚在拍攝紀錄片。

紀錄片？

蘇成意忽然心念一動。

互聯網博主時代，那些記錄和分享做菜日常的賬號，很多都大火了。

不需要介紹，不需要解說，隻是安安靜靜地做飯吃飯就行。

林知婉顯然很適合走這條路。

他暗自把這個想法記在了心裡，準備等下次林桐也在的時候，一起商量一下。

對了，也不知道林桐現在怎麼樣了。

蘇成意想到了徐洋說的局。

徐洋的表姐好像說是一直在國外生活來著，這下突然回國了。

她的交際圈想來肯定是那些比較開放和熱情的人，一看就是林桐很難招架的場合。

蘇成意打開手機給林桐的手機號碼發過去一條短信。

“怎麼樣？”

一直等到林知婉準備的三個菜都上了桌，林桐才回過來一條：

“...－－－...”

蘇成意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是摩斯密碼的“救命”。